21.生如夏花

七月的天,豔陽高照,蟬鳴陣陣,擾得人心緒煩亂。

人人臉上帶有三分淡漠與晦暗,額上掛有幾顆汗珠,面無表情地忙碌在紛擾塵世,忙碌在深宮大內。

一貫悠閒的鸞音,似乎也忙了起來,一大早便起來,裝模作樣地尋找丟失的軍機名單,甚至不惜動用宮中大大小小几百名太監宮女,一時間,乾彬宮內熱鬧非凡。

“皇上,在尋什麼?”

聽見身後清潤的聲音,鸞音忙回身,只見蔚風站於日光之下,白衣勝雪,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在他周身,瞧上去就如同一朵綻放在夏日的花。

生如夏花之絢爛,想來不過如此。

“朕的親親蔚風,你來的正好,快來幫朕找一找寢宮中的那疊明黃紙張。”鸞音一把拖過蔚風,急匆匆將他拉到書桌旁。

蔚風瞥了一眼那雕花紅木桌,脣角勾起一縷戲謔。昨夜,他便是從這裡取走了鸞音的軍機名單。

“別愣着嘛,快找呀!”鸞音捏了一把蔚風腰肢,面露不悅。

蔚風這纔回過神,忙低頭翻弄起散落於書桌的紙張,眉頭緊鎖,假意焦急。

“皇上,那疊紙張可是很重要?”

“重要,重要的很!沒了那些紙,朕不知該怎麼號令那羣老傢伙,頭痛頭痛!”鸞音似是當真如熱鍋上的螞蟻,光潔的額上浮上一層虛汗。

衆宮人聞言大多掩面偷笑起來,能將滿朝文物百官稱之爲“老傢伙”,鸞音算是史上第一人。

“有什麼人動過?”蔚風邊翻騰桌上一摞奏章,邊謹慎詢問。

“似乎朕這裡有個叫小路子的奴才昨晚動過……哎呀,朕喝太多酒,記不清了。那小奴才,今兒個一早就不見了蹤影,等朕抓到他,非誅他九族!”鸞音看着被翻亂的一桌奏章,懨懨道。其實,她又何嘗不知,既然能用小路子的臉皮做成□□,那麼小路子自然早被蔚風滅了口,此刻正在陰曹地府。

蔚風正爲名單在自己那裡而得意,聞言心頭一緊,忙擡眼道:“小路子?小路子是哪個奴才……宮中的太監太多,我也記不清了。皇上別急,慢慢找,總會找到的。”之後他又幽幽嘆了一口氣,眉宇間籠上愁雲:“都是蔚風沒用,不能爲皇上分憂。”

“無礙的。”鸞音一揮袖袍:“還是朕的蔚風體貼,朕愛死你了!”而後竟在衆目睽睽之下抱住蔚風。

蔚風被嚇了一跳,鸞音的舉動往往出人意料。

淡淡的龍涎香縈繞鼻前,懷中是往日熟悉的氣息,那女子的笑容輕靈如水,剔透如冰。

但他不會再此沉醉於此,這一刻,他寧可忘懷兒女私情,寧可拋棄這份美好,他只要報仇,沒有退路!

鸞音懷抱蔚風,緊貼他心口,耳際邊是蔚風一下一下的心跳聲……

一瞬間,她失了笑容,眼色變幻莫測,竟也是思緒萬千。

她那些奇思妙想總是數不勝數,此刻是失落,傷感,心痛,氣憤亦或者是其他,她不說便無人可知。

鸞音……總是令人難以預料。但一個人的思緒,若時常跳脫出常人之外,那麼,那個人大約會很孤獨。

“皇上,你又戲弄蔚風。”蔚風輕笑,推開鸞音,眉梢一揚道:“還是快些找尋名單,別誤了正事。”

“乖。”鸞音大眼睛輕輕一眨,玉手一拍蔚風面頰。

蔚風於是繼續忙碌,明知名單已被自己拿走,根本無從找尋,卻仍佯裝指揮宮人們四處翻找,神情焦慮,身影奔波在乾彬宮各個角落,如一抹白色靈魂,飄搖不定。

誠然,他的戲演得很好,自從魏國滅亡之後,蔚風便一直在演戲,他扮演花魁、皇后、奸臣、弱男子……數不勝數的人生角色,成就了一顆爲復仇而瘋狂的心。

鸞音站於宮室一旁,倚在一面翡翠屏風之上,冷眼笑看蔚風的戲碼。心道:這人倒真是個人才,哪裡用得着在邀月閣做花魁,在戲班也一樣引人注目,也一樣足夠吸引自己。進宮,做皇后,實施大計,好一番深思熟慮……於是鸞音心中又讚歎了一番蔚風的才幹,道之若是做了軍師,沒準能謀劃得當萬人莫敵。

烈日灑下耀眼光輝,傾瀉在水樣風華的女子身上,使之美若鳳凰涅槃,遺世而孤單。

她就那麼看着蔚風,只是愈看,眼神變愈發寂寥,漸漸籠上一層霜寒,與夏日燦爛不相吻合。

一個是虛情,一個是假意。

她與他,經歷了無數愛恨糾葛,纏綿悱惻,終是走到今天這一步。

蔚風果真如一朵夏日之花,四處飛舞,盛開得如此絢爛多姿,令不知情的人迷醉其中。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漠然。”她安然道。

“什麼?”蔚風擡眼。

“沒什麼。”鸞音語調淡漠。

窗外一株藤蘿花開得正豔,就如那晚,她信手拈下一朵,插於蔚風衣襟間。

炎炎夏日,人心煩亂,唯有鸞音,此刻心若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