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蠢蠢欲動

心,在滴血,刀割般的疼痛肆虐着每一分脆弱,將最大的痛楚蔓延到身體的每個角落。蔚風有些累了,他不再前行,而已倚在一棵樹下輕輕喘息。那種愛恨交織的痛苦令他幾欲崩潰,自國破以來,他便任人欺壓,受盡折辱,諂媚過無數人,又踩過無數人,方纔走到今天這一步。一顆心早已錘鍊的刀槍不入,冷漠無情。他本以爲,那顆心早就不會痛了,但卻在遇到鸞音之後,心又恢復了知覺,重新陷入到無邊無際的情愁之中。

擡起雙眸,眼望一碧萬頃的天空,絢爛的光芒灑下,刺得他眼睛生疼,略有些眩暈之感。有些東西,明知道是毒,碰了會跌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但還是忍不住去追求,去抱有那最後一絲卑微的希望。

蔚風苦笑起來,夠了,真的夠了,早就瞭解鸞音是無情的,是沒心肝的,卻偏偏不知道躲,還要像飛蛾撲火一般奔去赴死,這種日子他過夠了。

圍場狩獵,沒錯,多好的時機!到那時,他就什麼都有了,他的人會包圍玄國的全部皇族,脅迫他們交出皇位大權。到那時,天下都在他手中,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再也不必爲任何人而心痛了。

他咬着脣笑,無數的瘋狂因子在一瞬間迸發,夾雜着血腥的氣息,瀰漫在午後溫熱的空氣中。

“何苦在此處裝可憐?我倒覺得你這是自作自受。”身後傳來不鹹不淡的聲音,蔚風猛地回頭,正看見盈雪那張紅粉的面孔。

“公主殿下言重了,蔚風即便是自作自受,也斷不會裝可憐給您看。”蔚風收拾了凌亂的心情,換上一副冷麪孔道。

“我知道,你只會給她看。”盈雪挑了挑眉:“你覺得她好,她完美,當她是你的神,無論她怎麼對你,你都無怨無悔對嗎?”

蔚風別過頭去,脣角一勾,沒有回答。

“你不說話沒關係。”盈雪強壓心中怒火:“總有一日,我要讓你知道,誰纔是這世上最強大的女人,誰才值得你如此膜拜信賴!”

“好,我等着看,看你怎麼當着世上最強大的女人。”蔚風淡淡道。

盈雪聽出他語氣中的嘲諷,冷哼一聲,轉身便走。此刻她覺得多說無益,唯有日後擊敗了鸞音,讓蔚風另眼相待。

蔚風冷眼盯着她窈窕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漸行漸遠,才薄脣輕啓,柔聲吐出幾個字:“蠢女人。”

……

“砰!”

蘇太后正端坐在雕花木椅上,手持一顆白棋子,思索着一盤殘局,突然桌子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棋子散落了一地,她頓時皺起眉頭:“雪兒,哀家說過多少遍,做大事者,定要沉得住氣,怎麼總是這樣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

“母后,兒臣受不了了。”盈雪坐在蘇太后旁邊喘着粗氣,也顧不得任何禮儀,只覺得胸中怒火迸發而出,再也等不及了。

“唉……”蘇太后嘆了口氣,不緊不慢地搖了搖頭:“那麼多年都捱過來了,怎麼就不能再等些日子。”

“等?”盈雪冷笑一聲:“兒臣等了那麼多年,早就已經厭倦了,夠了,這麼多年的等待,孫丞相這顆棋子被吃掉了,江雙影這顆棋子又被吃掉了,如今連皇弟的命都賠了進去,我們還要等嗎?”

“雪兒。”蘇太后眉頭皺起:“你是不是在怪哀家,不該讓汀兒捲入此事,若是當日哀家不命汀兒回朝,他如今一定還無憂無慮地生活在勒王府,又怎會蹚入這渾水,枉送了性命。”

“不。”盈雪咬了咬牙:“皇弟的命賠進去便賠進去了,這些天來兒臣想的很清楚,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人還要活,我們只能繼續向前走,不可能有回頭路了。”

聽着這樣狠毒無情的話出自自己的女兒之口,蘇太后也只是淡淡笑了笑,深邃渾濁的眼眸爆發出狠厲的光芒:“說的不錯,我們早就已經回不了頭了,爲了一統天下的大業,犧牲掉幾個人不算什麼,待我們君臨天下那一日,汀兒會在天上看着我們的。”

會在天上看着我們的……

盈雪聽着這陰冷的語調,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宮內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冷了許多,隱隱有涼風自身邊流過。

“好女兒,如今機會已經來了。”蘇太后接着緩緩道。

“怎麼說?”盈雪定了定心神,忙問。

“聽宮中的人說,鸞音那丫頭七天後要在圍場狩獵,屆時,滿朝文武百官及皇族中人都會參加,那時,哀家便稱病住在別宮,你身爲哀家的女兒,自然也該盡孝道相陪,因此我們可以不到場,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嗎?”

盈雪茫然地搖了搖頭,似是不解:“到不到場狩獵與我們的大計有何關聯?”

蘇太后又重重嘆了一口氣:“我們不到,但我們的人可以到。哀家經這些年的處心積慮,加上勒王爺的暗中幫助,手下已聚集了大批人馬,就待一個絕佳的時機,如今這個時機已到來,我們若不好好利用,都對不起老天的幫助。”

老天的幫助。

蘇太后說出這幾個字時,面不改色,沒有絲毫畏懼羞怯之感,深陷泥潭不自知,可見荼毒之深。

“當真?”盈雪終於明白了蘇太后的意思,眼中泛起些許光芒:“太好了,盼了這麼久,總算是有此良機!”

蘇太后的打算與蔚風一樣,憑藉狩獵的機會,發起兵馬,一舉拿下鸞音及宮中衆人。

他們都是如此,一步一步地跳入了鸞音設計的陷阱之中,被陷阱中美麗的誘惑所迷惑,不斷被玩轉在鸞音的股掌之中。

蘇太后明明是在淡笑,但神情卻隱隱透出嗜血的黑暗:“女兒,哀家想問你一句,你如今這樣着急,當真只是爲了這天下嗎?還是……另有原因。”

盈雪微微一滯:“母后什麼意思?”

“也沒什麼意思。”蘇太后慢悠悠地將棋子一顆顆擺上棋盤,似是不經意地道出一句:“哀家聽宮中人謠傳,你這些日子與那個蔚風走的很近,哀家奉勸你,如今大局未定,可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你若是不聽哀家的勸說,就別怪哀家有朝一日滅了那人。”

盈雪一驚,忙道:“是,兒臣謹遵教誨。”

無數層輕質紗菱的包裹下,盈雪感覺到了指尖的微涼。

出了太后寢宮,獨自漫步在御花園中,那些假山綠池都彷彿着了魔一般,張牙舞爪地擾亂着盈雪的心緒,突然,前面一抹暗黑色的人影使她滯住了腳步。

面前的身影緩緩步行而來,如同黑夜一般,英挺高貴,邪魅詭異。即使是在陽光燦爛的白日,依舊渲染了幾分寒意。

“江大人,別來無恙。”語氣帶着三分不屑。

“臣江雙影參見公主殿下。”江雙影勾起一抹魅笑,俯身行禮道,但眼眸深處的不屑更甚盈雪幾分。

盈雪有些惱怒道:“江大人跟了新主子,日子過得比從前舒坦多了吧?”

江雙影眼眸眯起,暗夜般劃出危險的氣息:“回公主,總比從前好些。”

“呵。”盈雪輕笑一聲:“說的也是,你從前不過是我與母后養的一條狗而已,如今由狗晉升成了人,確實不錯。”

“公主說的是。”江雙影恭敬道,然而卻突地話鋒一轉:“不過微臣認爲,身爲一條狗若能忠心耿耿,倒也算是還有本心,總要比那人面獸心之人強了不止百倍。”

“江大人此言何意?”盈雪溫柔一笑,嬌美的臉龐如春花一般,不帶絲毫棱角,但卻掩飾不住心中的利刀。

“沒什麼,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微臣還有要事要忙,殿下請恕微臣不能奉陪了。”江雙影淡淡道。

“那江大人便忙去吧。”盈雪淡聲道,而後面無表情看着那一抹暗黑色身影漸行漸遠,隱在玫色紗菱中的纖手緊緊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