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八卦

夜幕開始降臨。卓瀾走出滑鐵盧車站時,回望了一眼入口刻着的詩句:I DReam of a gReeN gaRDeM , WHeRe tHe SUN featHeRS my face , LIKe yOUR ONCe eageR KISS,大意是我夢見綠色的花園,那裡的陽光用羽毛拂過我的臉龐,宛如你曾經熱切的吻。

籠罩在淡淡夜色下的倫敦,與在陽光下的莊嚴古樸相比更多了幾分溫和。卓瀾漫步在滑鐵盧橋上,此時幽靜秀麗的泰晤士河還未能盡情展露它絢爛迷人的夜景。如果夜未黑透,不管燈飾有多美仍然難以耀眼。就像人生遇上逆境會更璀璨。她想可惜以前的自己並沒有這樣的心境,而是怨恨命運爲什麼讓自己的人生不見陽光。

卓瀾靠着橋的欄杆遠眺,這座橋已不是昔日影片裡的滑鐵盧橋了,儘管它還靜靜地臥在原地,但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樣,她亦如此。夜色漸漸變濃了,泰晤士河兩岸點點霓虹延綿閃耀。她想如果羅伊瑪拉相識於如此輝煌璀璨的夜晚,沒有戰爭自然不用面對生離死別,那麼他們的愛情是否會有另一番不令人揪心的結局。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耳邊隱隱約約聽到遠處飄來友誼地久天長的曲調。她在心裡假設,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和他的結局又會是怎樣的?她甩甩頭,彷彿想要擺脫掉這個糾纏在腦海裡的愚蠢念頭。她命令自己,從此以後,不能這樣癡心妄想了,時間不會慷慨地給任何一個人重新來過的機會。

在沉思中她聽到BIG BEN 敲擊出悠然渾厚的鐘聲,它盡忠職守報時了百多年,誤差幾乎未曾超過一秒,可謂鍾之泰山北斗。

手機響起,卓瀾即刻接通。“喂,你這個遲到大王,要我等到幾點?”

“馬上來,十分鐘後你往身後看。”電話裡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

“你搞什麼啊,現在回頭不行嗎?”

“不行,要不然我不出現,BYE。”

對方匆匆掛了電話,卓瀾握着手機怔怔看了一會才合上。

差不多十分鐘時,卓瀾感覺到有人靠近自己,心想:哼,這個遲到的傢伙竟然想嚇唬我,那我就來個先發制人。

她在猛然轉過身的瞬間呆楞住,出現在眼前的是那個讓她念茲在茲惦記着卻必須要忘卻的男人。猝不及防的驚愕使她原本柔軟的身子霎時變得猶如大理石般僵硬。她和他的目光糾纏在一起相對無言,恍若倫敦之眼與大笨鐘隔著幽深如夢的泰晤士河遙遙相望。她忘情地盯着他看,但表情卻是冷淡的。她心裡有個聲音在低語: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手機鈴聲讓卓瀾清醒了些,她把電話貼近耳畔,視線卻沒離開他。“喂。”

“見到你該見到的人了嗎?”

卓瀾依舊看着他,面無表情地說:“你出賣了我,是你帶他來的嗎?”她覺得自己不受控制地問些極其愚蠢的問題。

“不論我做了什麼,也不管你會不會怨恨我。我只想說,卓瀾,我不想你因爲今天的這個決定遺憾終生。好好想想吧,不過試着別用理智,而是你的感覺。”

卓瀾心煩意亂地掛了電話。看着他緩緩向自己走來,她想要極力剋制內心正在翻滾的散亂心緒,但是腦子裡不由自主地轉着很多以前的往事。

他走到她面前停住,低聲說:“你原本是不是打算永遠都不讓我有機會再遇見你。”

卓瀾強摁住突突直跳的心臟,盡力保持平靜。“是。”

他思付了一會,深吸口氣再有力地把心裡的話吐出:“那我此刻應該對誰說謝謝呢?”

卓瀾佯裝不以爲然地說:“就算遇見了,那又能怎麼樣呢?有開心嗎?”

“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有。”他說,平穩的聲音裡有絲淡淡的興奮,眼睛裡的那一片喜悅之色,在耀眼奪目的夜景下閃着恍若鑽石般的誘惑光芒,他聲音持續着深沉平緩而充滿感情:“當小王子最後決定要回去他的星球照顧最愛的那朵玫瑰花,去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時,他的心情是那麼的焦急,甚至不惜求助於沙漠裡的毒蛇,最後倒在沙漠裡。我深信他倒下的那一刻是非常開心的,因爲他馬上就能見到他心愛的花兒了。”

。。。。。。。。。。。。。。。。。。。。。。。

四年前

H市某高尚住宅區一套聯排別墅裡.

窗外那一縷溫暖宜人的初冬陽光,頑皮地從深咖啡色繡花窗幔的狹縫中偷溜入臥室,覬覦着房間裡仍然沉睡的臉。彷彿被這入侵者騷擾到似的,鍾彥霖慢慢睜開惺忪的眼睛,精神還有些迷糊,眸光觸碰到那縷漂浮在臥室裡的亮燦光芒,恍惚以爲仍在夢境裡。

一分鐘後他騰地從牀上坐起身子,完全清醒了。“喂,映雪,快起來。”他搖搖身邊的妻子。“八點多了。”

尹映雪懶洋洋地扭動了一下身體,扯起開滿鬱金香的毛毯遮住頭,嘴裡咕噥着:“別吵我,我還要再睡會。”

鍾彥霖下牀走到窗前拉開窗幔,陽光像一羣嬉鬧着的小孩爭先恐後地一擁而入,與他撞了個滿懷。頃刻間金色光輝瀉到它所能觸及到的每個角落,整個房間充滿了陽光的溫度和味道,連腳下的木地板都帶有種暖洋洋的舒意。

“喂,你不是說今天有個重要的會要開嗎?再不起牀呢,就來不及了。”鍾彥霖邊說邊走進浴室,他雖然衣着單薄,但並不覺得冷,南方的初冬依舊暖意洋洋。

“別吵我,拜託讓我再睡幾分鐘。”尹映雪坐起身,眼皮眨了眨又睏倦的垂下,頭一歪又倒回牀上呢喃着:“我要擁着陽光同眠,哪怕只有片刻。”

鍾彥霖洗漱完從浴室出來,看見妻子還賴在牀上,便無奈地搖着頭走到廚房。他手腳非常麻利,不一會兒功夫就煎了一個雞蛋,做成一份簡單的三明治。

他把做好的三明治端進臥室裡,放到李映雪的鼻子下不停晃動。“香不香啊。”

尹映雪閉着眼用慵懶的聲線囈語:“嗯,好香啊,我老公做的最棒了。”她沒即時睜開眼,只是伸出手摸索着持住盛着三明治的盤子。

“起牀了,別磨磨蹭蹭的。” 鍾彥霖走到衣櫃前挑選了一套帛黑色西裝和一條深紫色底奶白色小圓點領帶。“我送你,你動作快點。”

“老公,今天午休我想和你一塊吃飯。”尹映雪嘴裡嚼着三明治,聲音有點含糊不清地說着。

“沒問題,等中午下了班我去接你。”鍾彥霖對着鏡子整理好領帶轉過身。“你還不趕快。”

@@@@@@@@@@@@@@@@@@@@@@@@@@@@@@@@@@@@@@@@@@@@@@@@@

‘叮’電梯停在某大樓的第六層。電梯門一打開,迎面是彥煜律師事務所那幾個銀灰色大字。鍾彥霖掃了一眼端坐在乳白色大理石後面的前臺秘書,嘴角微乎其微一揚,以招牌的一秒鐘微笑打了個招呼:“早,林美分。”

“早,老闆,你今天遲到了。”林美分故意說得很大聲。

鍾彥霖嘴角往下抿側了側頭。

剛走進事務所,他的合夥人劉煜輝就拉住他說:“有個離婚案你接吧。”

“喂,我纔剛了結一個案子。”他輪廓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劉煜輝。“讓我喘口氣行不行。”

“最近的官司特別多嘛。”

“那,讓思菲接吧。”鍾彥霖邊說邊走進辦公室。

“欸,別找我,我手上已經有兩件案子了。”佟思菲聽到他們的談話,緊跟在兩個男人身後說。

佟思菲說話的同時,不忘欣賞着鍾彥霖。只見他一身剪裁合體的帛黑色兩粒扣西裝,這套腰部略收的美式西裝,把原本就修長的黃金比例身材烘托得淋漓盡致。他走路的時候背脊始終保持着筆直,而西裝背後開的那個叉隨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輕微擺動,盡顯他優雅灑脫的紳士氣質。

鍾彥霖走到辦公桌後,擡手解開西裝上扣着的第一粒鈕釦,“白薇呢?”他坐下後兩手十指交扣搭在桌面上。

“出去見客戶了。”佟思菲抱着文件夾靠在辦公桌側邊盯着他的領帶。“老闆,領帶不錯,在哪買的?最近我連續加班了幾個晚上,男朋友都有意見了,看來我要買條領帶哄哄他。”

“我要怎麼理解你這句話的重點?你是真的覺得我的領帶不錯呢,還是想暗示我是個無良老闆?”他側仰起頭看着佟思菲。

“那老闆你想要什麼答案?”佟思菲展露一抹優雅的甜笑,不示弱地反脣相譏:“現在再看看,你這條領帶也不怎麼樣。好在我多看了一眼,嘖,老闆,你現在的品味經不起第二眼了。”說完在他還沒開口之前一扭腰款款地走出去。

鍾彥霖被佟思菲一通搶白挖苦,幹瞪着無奈的眼神,眼角餘光撇到坐在辦公室沙發偷笑的劉煜輝。“很好笑嗎?”

“你看,我們事務所的兩大美女律師也都沒空,李文昊放着大假,這個案子還是你。。。”劉煜輝收斂起嬉笑正經地說着,話沒說完就被一個急衝衝進來的人影打斷。

“老闆,簽字。”進來的是鍾彥霖的秘書江伶,她把文件往他桌上一攤,語調急促短快但清晰。

鍾彥霖拿起筆沒立即籤,而是望着劉煜輝剛想開口問什麼。

只見江伶很不耐煩地敲敲桌子催促他。“老闆,你快點看完簽字,我趕着用。”

鍾彥霖張開嘴望向秘書,本想表達下被催促的心情,但是幾秒後又閉上嘴,低頭快速瀏覽完文件簽上名。

江伶拿起簽好的文件轉身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喂,彥霖,你爲什麼不喜歡錶達自己的情緒呢?比如偶爾想發火你就宣泄出來。你不覺得有情緒不發泄出來,要一直這樣保持平靜淡定很辛苦嗎?我覺得你這樣是種缺陷。”

“我向來認爲這是我的優點,怎麼在你眼裡卻成了缺陷?假如照你的意思,任性情緒化反而是正常的話,我倒是樂意自己擁有這個缺陷。”

“你和映雪結婚兩年,都沒對她發過火吧。”

“那,你所想表達的是。。。。。。我們夫妻應該吵架?”

“有哪對夫妻沒吵過架的?喜怒哀樂這是人的正常情緒,你現在完全沒有,我看是因爲你還沒碰上讓你有正常情緒反應的人。”

“神經。”鍾彥霖不以爲意地說。

江伶從門口探頭進來說:“老闆,客人到了。”

鍾彥霖見完客戶從會議室出來,想讓江伶衝杯咖啡,但是環望一眼辦公區裡卻沒見她人影,只看到劉煜輝的男秘書和另一個辦公室男助理正在忙碌。他不好打攪他們,只好自己走到位於辦公區一角的茶水間。

作爲公司八卦地的茶水間,用一面透明玻璃和一面檸檬黃的裝飾板隔出,是以白黃兩種顏色爲基調的簡約風格。

鍾彥霖剛靠近門口,一句句八卦隨着微酸濃郁的阿拉伯咖啡豆的香味飄散出來,直鑽進他的耳朵裡。他停住腳步,眼光透過玻璃瞧見江伶、林美分還有兩個辦公室文員,背對玻璃圍坐在白色的茶水吧上正聊得渾然忘我。

她們話題自然是八卦中的高危話題——議論老闆。

“你們覺得老闆今天的領帶怎麼樣?”

“嗯,不錯啊。滿顯他的膚色。”

“我更喜歡前天那條,黑底咖啡粉紅白色條紋的。”

“誒,你們說今天早上老闆爲什麼遲到。”

鍾彥霖聽到這幾句,嘴角微抿一下,心下想這在高危話題中似乎是最安全的,但是對於她們算是無趣得很,下一句肯定會換。

“不會是昨晚和老婆親熱過度起不來了吧。”

“我看,說不定是和我們的另一個風流老闆去酒吧有豔遇。”

“有這個可能,你看我們事務所不是也取名‘彥煜’(豔遇)嗎?”

關於這幾句算不算危險禁地——老闆的私密,鍾彥霖無法給它下定論。因爲她們畢竟沒有親眼撞到他豔遇,他目前至少還是清白的。

“你們很好奇我的私生活嗎?”他不疾不徐走進去,深沉平靜地開口。

頓時茶水間裡嘰嘰喳喳的八卦聲消失在空氣裡,背對着他的三個女生動作一致地回過頭。

鍾彥霖背靠茶水櫃手臂交環着,他閉下眼嘴角淡揚。“我不介意你們對我評頭論足,不過要注意時間。”

“哎,老闆,你也太過分了吧,偷聽我們說話。”江伶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抗議。

“我想讓你幫我倒杯咖啡,找不到人只好自己來了,這樣都不行?”鍾彥霖攤開手錶示無奈,轉身拿起咖啡機中的咖啡濾蓋,勺進一小匙咖啡粉。

幾個八卦女都溜之大吉。

他回身看到白薇站在門口。“誒,你回來了。”

白薇站在那兒看了他一會才淺淺笑着走進來。“其實,她們很崇拜你,關心你。不希望你過得那麼沉悶。”

“我知道,她們是在關心我之後隨便八卦一下。”鍾彥霖食指輕點着臉頰說,“我想起一句話,擁有共同的想象才能構成一個民族。”

白薇噗哧一笑。

“你加入事務所後,好像還沒對你的老闆我,作出過評價。”鍾彥霖望她一眼,徐徐往杯子裡注入熱氣嫋嫋的咖啡。“你覺得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白薇抿嘴一笑,“雖然我纔來沒多久,不過我覺得你。。。”白薇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答非所問。“很帥,做律師未免太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