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小的也不知該不該讓二姑奶奶煩心。可這些時,成日見二爺和二太太愁眉不展,以淚洗面,小的當真是不忍心。”
看孟金墨悄悄跑來,剛說起話頭,眼眶便溼了,寧芳簡直快急死了。
“到底是什麼事,你倒是說呀!如今屋裡已經沒了旁人,就算是天要塌下來,不也有我頂着?就算我不行,再加上王爺行麼?”
金墨得她保證,才猶豫着道,“這件事,原本二爺和二太太是咬死了,讓小的不許吐露,連老太太也要瞞過的。可小的就怕入了京,二爺二太太見了人,把持不住……或者,明明心裡苦得要死,卻還要裝出個笑模樣……那,那樣的日子,可怎麼過喲?”
“思來想去,小的只能冒險來求二小姐了。就算回頭要把小的割了舌頭賣掉,小的也是服氣的。只求不要難爲我那小妾和幾個孩子,賞她們一口飯吃就是。她們什麼都不知道,我半個字都沒說過的……”
金墨忽地撲通跪下,給寧芳重重磕了幾個頭,顯是決心已定。
“二小姐,求您想想辦法,給二太太作主吧!否則,否則日後讓那賤人得了意。小的真是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十指緊緊摳着地,卻是豁然擡起頭,直視着寧芳的眼睛,“二小姐,您可知道,五小姐,五小姐原不是二太太生的!”
寧芳一下白了臉,隨即大怒!
“你什麼意思?五妹不是娘生的,那是哪來的?當年我也在家,我都記事了的!五妹就是在家裡生的,怎會不是孃親生?你不要敗壞孃的名聲!”
“您誤會了!五小姐確實是二爺親骨血,但實在不是太太生的!”
金墨一字一句,吐露出那個煎熬他許久的秘密,“五小姐她,她是辛姨娘生的。二少爺,二少爺纔是太太親生!只是在出生之時,就被辛姨娘換了。這是碧水說的,她死前找到泰興縣,親口跟二爺和二太太說的!”
寧芳只覺腦子裡嗡嗡作響,整個人都回不過神來。
待回過神來,她才驚覺自己手足冰涼,淚流滿面。
老天!
這對寧家,對夏珍珍,對寧萍,還有安哥兒,都太殘忍,太殘忍了!
金墨眼淚也淌了下來,“因怕傷到五小姐,二太太不敢認下二少爺。可她不認下二少爺,二少爺就永遠只能做庶子,還得記在那個惡毒的女人名下。往後就算敘起家譜,也是庶出。”
“夏老太公過世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二太太無子。他老人家甚至,甚至還求二爺答應,等二太太老了,日子不好過了,就讓她去鎮江。老太公把當年請咱家住的那所宅子買了下來,點名要留給二太太和二姑奶奶您的。說,你們若將來日子不好過了,好歹還能有個去處……”
“他老人家到死都沒能知道,我們二太太是兒子的,她早就有兒子了啊!”
金墨挺大個漢子,都哭紅了眼睛。而寧芳緊緊揪着自己衣領,更是心疼得無法呼吸。
她可以想象得到,外祖過世的時候,是怎樣的對她們母女放心不下。
可明明,明明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夏老太公,還有夏老太太,原本都不必帶着這麼大的遺憾離世!
寧芳從沒有這樣一刻,如此深恨過一個人。
就算當年辛姨娘要把她們母女趕到鄉下去,她都沒這麼恨毒了她!
金墨抹着眼淚道,“這些天,小的每天看着二太太還得強打起精神,日日照顧着五小姐,不敢跟二少爺親熱,心裡都疼得不得了。二爺,二爺心裡也苦。那日在船上喝多了,他拉着二太太說,乾脆不做這個官了,把事情鬧開吧。”
“可二太太哭着問他,那五小姐怎麼辦?老太太怎麼辦?還有二小姐,您的名聲怎麼辦?最後,最後二爺也哭了……”
“小的也知道,這事要是挑破,得有多爲難。可,可小的真的不忍心,看着二爺二太太這麼日日煎熬下去。您是不知道,如今二爺二太太瘦得一把骨頭,二太太更是一路病了好幾回。因怕老太太擔心,都不許我說,進京前還特意翻出厚襖子,打算見面時藏在衣裳裡頭穿。可,可——”
金墨挺大一個男子漢,都哭得說不下去了。
寧芳更加完全能夠體諒爹孃的心情,瞭解他們的痛苦與爲難。其實金墨把話一說開,寧芳就確信了。
或者說,這些年她一直有着隱隱的懷疑,總覺得跟安哥兒更加親近,也總覺得這纔是她的親弟弟。
可小五妹,寧萍她就算不是夏珍珍親生,卻也是擱在身邊,跟親女親妹妹一般養大的,這份感情如何能輕易割捨得掉?
可割捨不了寧萍,對安哥兒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他明明是嫡子,爲何不能認回來?
但認回他,寧懷璧還要如何作官?
御史一定會指責他內闈不修,嫡庶混淆。寧懷璧可以不在乎被罷官,可這對於寧四娘來說,又得是多大的打擊?
畢竟,只有寧懷璧,纔是她貼心的親兒子啊。
尤其在如今寧懷瑜回京之後,難道要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生骨肉,反而被個賤人帶累,但那個不肖的庶子,卻一路高升麼?
太難了!
真的,太難了!
金墨磕着頭哀求道,“二小姐,您一向是家裡最聰明的姑娘,能不能想個辦法,解決這件事?”
這,這讓寧芳能有什麼辦法?
不,
一定有,她必須想出辦法來!
寧芳強忍着淚水,鎮定下來對金墨道,“你趕緊收拾收拾回去,別露出來過我這裡的形跡。如果被祖母發現……算了,祖母肯定會發現。你也不必收拾了,我現就跟你回去一趟,就說是我聽說你回來了,特意把你叫過來問話。你沒忍住,就把我娘情形不好的事情說了。至於其他的,你一個字也別提!”
金墨點頭,“那就全拜託二小姐了!”
只是寧芳雖回了趟孃家,哭了一場,可寧四娘還是沒有同意她親自去接爹孃。
身份太不合適了。
寧芳就算是女兒,卻已是出嫁之女,又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她以王妃之尊,去親迎父母,是不大合適的。
且身在爲人父母的立場上,定也不想讓兒女替自己擔心,所以還是寧芸去好些。
因心中擱着事,寧芳也沒有堅持。只是派了最擅烹飪,調養身子的鷺鷥和最機靈的百靈,和寧芸一起,去替她迎人。
這樣,寧四娘就不再攔着了。
祖孫分別,寧芳回家路上,辛姨娘聽說她來了,也悄悄出來,躲在月洞門那裡,想上前認個錯,卻又不敢上前。
寧芳強忍着滔天恨意,只裝作沒看見,半點形跡沒露。只等出門上轎,方一拳砸在轎杆上,瞬間折斷了兩根才蓄起的長指甲。
孔雀看着心驚,卻不敢問。只默默幫她修整起指甲,而寧芳也不覺得疼,只暗下決心。
這回,她要是不把給全家造成這麼大傷害的辛姨娘趕出家門,她就不姓寧!
可直到夜深,她都沒想出好主意。
直到夜間就寢,房中只剩下她和程嶽二人,寧芳纔在丫鬟熄燈後,急不可耐道,“我有件事要問你。”
程嶽一手支肘,眼睛亮亮的看着她,“我等了一晚上,你到底是有什麼事,非要等到這時候纔敢說?”
等寧芳悄聲把原委一說,程嶽方嘆道,“我原以爲你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訴我,原來竟是如此。你做得很好,這件事,出了你口,入了我耳,以後便再不必跟人提起。”
如果不是拿他當至親,這等家中醜事,所以至親夫妻,也必不會提。
所以,在寧芳不滿的催促之前,程嶽已經說出了他的解決之道。
“這事說來也簡單,兩個孩子既是同日所生。那可以說是二人所生,也可以說,其實都是一人所生。”
寧芳腦子靈光一閃,隨即整個人都愣住了。
對呀!
後世家譜裡,寧懷璧只有一位妻子,並沒有妾室記載。而他的兒女,世人皆以爲是夏珍珍所出,根本沒有嫡庶之分。
那她還糾結什麼?
但辛姨娘,辛姨娘畢竟存在啊。還有順哥兒,順哥兒不也還活着嗎?
一時間,寧芳忽地有些混亂了。
她來到的,究竟是後世中的自己瞭解到的前世,還是另外一個世界?那她的存在,到底對身邊的人是何意義?是讓他們變得更好,還是拖累他們變得更糟?
“不要想太多。”
迷惘之際,是一個淳厚的聲音叫醒了她。
程嶽握着她的手,眼神堅定,“與其想那些有的沒的,不如想想,如何解決當務之急。火燒眉毛,且顧眼下。”
寧芳一下清醒了。
不管她是爲什麼來的,來到了哪裡,活好當下,纔是最重要的事情。
定了定神,她恨恨說出心中所想,“我只想讓辛姨娘去我外祖外祖母墳前,以死謝罪!”
程嶽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卻不怎麼贊同這個主意。
“你不想見那辛姨娘,把她趕回鄉下田莊就是,休要意氣用事。”
那也太便宜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