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開着車朝着機場路風馳電摯，隨着目的地越來越明顯，妞妞的雙眸睜大了，她拔下塞在耳朵裡的藍牙，扭頭問母親：“媽，去機場做什麼？”
“接你弟弟。”婉兒神色自若，眼睛專注地盯着前方。
妞妞一怔，張着嘴好半天沒發出聲音，眼波流轉，流露出的神色既愕然又不可思議，早聽說自己有個弟弟，但不是母親所生，八歲那年在美國，她曾問過陳美琳：“奶奶嘴裡說的浩浩是誰？”
“你弟弟。”陳美琳淡然回答。
她怔愣，當即就抓住美琳的手，仰起疑惑的小臉問：“爲什麼我媽媽沒有把他帶在身邊？”
陳美琳這纔想起，已與浩浩分別三年的妞妞大概已忘了浩浩，也是，出車禍的時候，她還五週歲不到一點，不經常來往的人怎麼可能記得住？
“哎，看來你是忘了，小時候你們可是在一個院子里長大的，他雖然不是你親媽媽所生，但他卻是你親爸爸生的，明白嗎？”陳美琳耐心地解釋。
妞妞更是驚訝，眨巴着眼睛說：“你騙人吧？我爸爸怎麼可能跟別的女人生了一個弟弟？”
“沒有騙你。”陳美琳鄭重地說，看到她眼睛裡閃現出了幾絲氣憤，她又緊張地補充：“你別怨你爸爸，你還小，不懂大人之間的事，這弟弟的事啊還是等你長大點再說吧，反正——反正你記住，你爸爸是最愛你的，你是他最愛的寶貝。”
弟弟？從此這個“弟弟”一直纏繞在妞妞的心頭。
自己有個弟弟，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他有自己的親生母親，那麼，他是不被允許帶到爸爸身邊的，媽媽不可能接受他。
可是，現在？讓自己請假回來就爲了和她一起去接同父異母的弟弟？
“媽媽，你怎麼忽然要把他接回家？”妞妞不得不問。
看得出來，媽媽是一個人決定了這件事，爸爸，姑姑他們都不知道，雖然她也很想看看這個弟弟現在長什麼樣，十年的時間，他肯定很大了，但是，這是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媽媽怎麼能容忍他出現在自己面前？她不傷心嗎？
“妞妞，你爸爸年歲大了，身體又不好，浩浩是他親生的，相隔十年，如果說他不想念那是假的，媽媽不想讓你爸爸有所遺憾。”說這話時，婉兒的眼底微微泛紅。
妞妞沒有專心去注意，她的心情糾結在浩浩的身份上。
“媽媽，那你告訴我，浩浩的親生母親是誰？”
“她？她叫羅欣妍，她喜歡你爸爸，但你爸爸不喜歡她。”
“不喜歡怎麼會生下浩浩？”妞妞語氣裡有些埋怨，她替母親難過，“媽媽，爸爸這樣太對不起你了。”
婉兒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後，扭頭望了女兒一眼，淡然地說：“時光已過去了十多年，妞妞，媽媽現在已不再怨恨你爸爸了，他當年喝了酒之後也是一時糊塗，他心裡不好受，這麼多年，他一直愧疚着過日，媽媽看得出來，所以，我想給你爸爸”
“你想爲爸爸解開心結，釋下包袱。”妞妞打斷了她的話。
婉兒爲女兒的善解人意欣慰地一笑，騰出一隻手，輕拍她的手背：“謝謝女兒的理解，以後幫媽媽好好照顧弟弟，還有你爸爸，我們要讓你爸爸在有生之年過得快樂。”
妞妞眼眶一熱，她把頭靠在婉兒的肩上，輕柔又愛戴地說：“媽媽，你真好！”
在機場。
羅欣美拉着一隻紫紅色的行李箱與浩浩一起走出航樓，站要花壇旁，她遠眺了一下車道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嘀咕了聲：“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認出我們。”
浩浩迷茫地掃視着四
周，輕咬了一下脣，兩隻手拉着旅行包的肩帶，低低地迴應她：“小姨媽，她不來，我們怎麼辦？”
羅欣美已掏出手機，她準備給婉兒打個電話。
“會來的，若是不來接，我直接帶你去他們家。”她邊找號碼邊說。
浩浩抓住她的手臂，神情緊張：“小姨媽”
羅欣美轉過頭看他，見他微蹙着眉，額上滲出了汗珠，臉白淨得在陽光下晶瑩剔透，不禁笑了笑：“哎，我說浩浩，你有點男子漢的膽量好不好？你喬媽媽又不是母老虎，她不會吃了你，再說，這可是她親口催你來美國的，你怕什麼？”
“我……我畢竟不是她生的。”浩浩囁嚅。
到美國前，羅欣美已把他的身世詳詳細細地跟他說了，他這才清楚，他的親生母親羅欣妍傷害了婉兒，還害她失去了肚子裡的孩子，以至她到現在只有妞妞姐姐一個孩子，還有，他的親生父親陳俊楠並不喜歡自己的母親，母親是用計謀偷偷生下他的，在親爸爸的思想裡，完全是不願意他來到這個世上的。
可以說，他一出生就給陳家造成了很大的困擾，給喬婉兒媽媽與父親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
他懂事了，他懂得了替母親感到可恥，替母親內疚。
“浩浩，你別擔心，既然你喬媽媽都讓你過來了，說明她已接受你，她是個好女人，你別把她當成那種惡毒的後媽，還有……”
“美美！”她的話還沒說完，身後傳來一聲親切地叫喚。
羅欣美驚喜，聽聲音可是喬婉兒的，聽音調那是充滿溫和與親切的，她既高興又緊張地抓住了浩浩的手，轉過身，看到婉兒嬌美容顏的那一瞬，她的眼睛閃出了淚光。
“少奶奶。”羅欣美拉着浩浩走到婉兒的跟前，微笑着說，“這就是浩浩。”
浩浩閃着一雙大眼睛，略顯拘泥地望着眼前這個溫婉淡雅的女子，一頭烏黑的秀髮鬆鬆地挽着，面容精緻清爽，笑容可掬，眼睛裡光彩可人，盈盈笑意透着聰慧與慈愛，苗條的身子着了一件黑色的連衣裙，柔情綽態，儀靜體閒，讓人見了就覺得和藹可親。
“浩浩，叫喬媽媽。”羅欣美用手輕輕地捅了捅他的胳膊。
浩浩斂睫，遲疑地蠕了蠕脣，還是開不了口。
“嘿嘿，”這時候，一個漂亮的小姑娘笑微微地走到婉兒的身邊，她朝浩浩上下一打量，隨後睇着他說，“沒錯，跟我爸爸長得挺像，但是，看上去挺悶的啊。”
“妞妞，別不禮貌。”婉兒轉頭嗔了女兒一聲。
浩浩擡起頭，神色複雜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膚白如玉，明眸皓齒，一頭秀髮隨風飄逸着，真漂亮，太像喬媽媽了。
“姐姐。”他突然不假思索地脫口叫道。
妞妞一怔，隨即欣然笑起來：“呵呵，媽媽，弟弟叫我了誒。”
“是啊，畢竟你們是有血緣的。”婉兒微笑，一抹澀然掠過脣角。
妞妞馬上拉起了浩浩的手，笑嘻嘻地跟他說：“走，我們回家！”
坐到車上，羅欣美低聲問婉兒：“美琳知道我過來了嗎？”
婉兒笑着搖搖頭：“給她一個驚喜吧。”
“這麼說，除了你與妞妞，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們過來了？”羅欣美訝然道。
婉兒握着方向盤，扭頭朝她不可置否地一笑。
坐在後座上的妞妞與浩浩一下子就熟絡了起來，只是浩浩不喜歡說話，妞妞一路給他介紹路上的景色，他都是抿着嘴微微一笑，那秀氣的眉宇上，幾絲皺起的紋路好像深刻雕鑿了一樣，怎麼也舒展不了。
今天，陳俊楠起得較晚，早晨，婉兒起牀時俯過
身子看了看他，見他眼睫微微顫動，便低低地喚了聲：“俊楠，醒了嗎？”
陳俊楠閉着眼輕喃：“我想再睡會。”
“好吧，你多睡一會，等下要起牀了你摁鈴。”婉兒替他掖好被角，又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他的額角與嘴脣。
她走出房門後，陳俊楠就睜開了眼，眼眸清澈如水晶，沒有一點惺忪之意，其實，他比婉兒早醒了一個小時左右，最近，他的腦袋總是發漲發疼，常折騰得他一睜開眼就無法入睡，有時想側個身，想痛苦地呻‘吟幾聲以舒解一下疼痛他都不敢，他太清楚，只要他一動，婉兒準醒來，她太敏感。
現在，她不在了，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在牀上折騰，他好像被人固定住了下身，上身痛苦地扭動，兩手不是抓摳着頭髮，就是用力地捶着腦門。
汗從他的額頭上一點一滴地滑下，被子一半滑落到了牀沿，白色的睡袍揉褶得不成樣子，汗水沾溼了領口，他咬着牙忍受着每天都要經歷的這一番疼痛，期待這個時間段的折磨快點過去。
可不知道爲什麼，今天的疼痛時間比以前都要長，每一根神經都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拽拉着，仿偌要連根拔起，他實在熬不住痛地發出了呻~吟：“恩恩”嘴角被咬得滲出了血，臉越來越蒼白，可惡毒的魔手並沒有消停，它依然拽位着他的神經，用刀子撕拉着他的血肉。
“婉兒……”陳俊楠虛弱地喚着，上身努力撐起來，腦門青筋突起，可是，他用盡了所有氣力也是徒勞，雙手一軟，他又倒了下去。
喘息着，喘息着，一張俊顏越來越溼潤，晶瑩的水珠子從臉上順着他瑩白的脖子蔓延進了他的睡袍，濡溼的雙眸猶如黑珍珠，交織在裡面的是痛苦，渴望，還有一份堅毅。
“婉兒！”他輕喃，“婉兒”
唯有叫着妻子的名字，他的心裡就好像充滿了力量，他朦朧的視線裡就會看到她美麗的笑容。
這個時間，他會忘了疼，忘了自己的生命被毒蛇在吞噬。
“哥！”門突然被打開，陳美琳飛撲過來，看到直躺在牀上的哥哥那副痛苦的樣子，她泫然欲泣，“又痛了是不是？”
“快，快給我止痛藥。”他的嘴角淌着血，悽然地說。
“哥，”美琳從隨身帶的手提包裡掏出了一個藥瓶，倒出一顆白色的藥丸塞進了他嘴裡，當她從櫃子上拿起水杯時，一滴淚水“叭嗒”一下落了進去，她抽噎，看着哥哥喝下了一口水，擡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她哭出了聲，“哥，你別撐了，告訴婉兒吧，她有權力知道你現在的病情。”
陳俊楠顫抖的手輕輕地搖了搖，吃力地說：“別，別告訴她，讓你過來就是……就是幫哥哥的，她苦了這麼多年，不要再讓她苦了。”
“哥。”陳美琳用手抹着他額上的汗珠子，哽咽着，“哥，你何苦這樣啊。”
陳俊楠虛弱地一笑，望着天花板，說得極輕極累：“我已滿足了，老天已給了我一個機會贖罪，而她又陪了我十年，十年，我真幸福。”
陳美琳看着他的笑容，淚如雨下。
“別哭，不然會被他們懷疑的。”陳俊楠輕輕地轉過頭看她。
陳美琳止了哭聲，抹乾淚水後，忍着悲傷替他拉直了睡袍，手捋順他的頭髮，告訴他：“婉兒吃過早飯就開車出去了，她說你還在睡，讓我好好照顧你，而趙剛帶着亮亮去買菜了，沒人會發現。”
“婉兒去幹什麼？”
“她沒說。”
陳俊楠閉上眼憩了一會，睜開後他說：“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美琳，有件事你必須幫我做到。”
陳美琳把臉湊近他：“你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