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前世(8)

身上的傷口隱隱發痛, 昨晚凝神靜氣了好久好久才進入了夢境,他的睡眠本就淺,這會已經悠悠醒來, 睜開雙眸, 一雙烏黑的眸子此刻毫無波瀾, 怔怔的盯着上方看了須臾才輕輕起身, 剛穿好鞋子視線卻瞥向了還在恬然入睡的女子身上, 平日裡閃爍着淋漓波光的眸子此刻緊緊閉着,淡淡的眉宇間似乎帶着甜甜的笑意,上脣瓣輕咬着下脣瓣, 纖纖細腕正半垂在外,纖細的手指微微曲着, 晨光順着她的方向傾灑在她的臉上, 讓她宛若初生的孩子一樣純白無暇, 美得讓人窒息。

易風閉眼平復了下自己內心那絲無法被人窺視的心緒,走到了她的身邊, 曲着腿蹲到了她的身前,盯着她看了好一會,眸子裡似有微光閃過,細看之下卻又似乎沒有任何異常。默了默,小心的伸出手握上了她暴露在空氣中的細腕, 忍不住蹙了蹙眉, 這麼瘦, 他若稍一用力它就會被自己捏斷。怔了怔, 動作輕柔的將她的手放入了被子裡面。許是察覺到有人靠近, 沉睡中的人兒突然在這時顫了顫長長的睫毛,易風的呼吸忽然一滯, 立馬站了起身,卻由於動作的迅猛而扯到了胸口的傷,不由得痛的輕聲抽了口氣。

“你怎麼了?”剛一睜開眼便看到了身前的男子,南宮曦兒也是有些驚詫,剛欲躊躇一下該怎麼開口對他說話卻倏地聽到了他的抽氣聲,也不再不好意思,直接從榻上跳了起來,赤着腳走到了他的身前,一臉關切,“是不是扯到傷口了,我看看。”說話間就要去看他的傷口,卻被他一手無情的隔開了,她的手就這樣僵在了空中,如受了驚嚇的小鹿睜大眼睛受傷的看着他。

稍微閉了閉眼,易風側過了身子,語氣平淡,“我沒事。”殊不知垂在身側的手卻緊緊握成了拳,暴露在空氣中的青筋昭示着他心裡的心緒,不過,這個位置她看不見。

被他冷漠的語氣刺了一下,南宮曦兒有點傷心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垂下頭盯着自己□□的小腳沉默不語。雖然昨日他也是這般冷漠,但是今天的他似乎比昨天更加冷漠,這點讓她突然有些不舒服,不過,孤獨的孩子都會防備陌生人不是嗎?!她於他而言,只是陌生人,可是,時間能夠改變一切,只要她多對他付出點愛心,相信他會不那麼防備自己的吧。如是一想,她頓時就不覺得心情抑鬱了,擡頭,跨步繞到了他的面前,笑眼彎彎的說道,“易大哥,你餓不餓?我去讓人準備水給你梳洗,然後我們去吃早膳好不好?”見他將視線落在她的身後,絲毫沒有要理她的意思,她只好在心裡繼續給自己鼓勵,堅持不懈的開口,“你不餓嗎?你怎麼那麼耐餓哦?我都餓了呢。”說完,還配合性的戳了戳自己的肚皮。

她的這句話讓他將視線從她身後收回到她的身上,她眼光裡的柔情讓他有點不自在,易風撇了撇頭才淡聲應道,“好。”

雖然只是一個字,但是這卻讓她的心情忍不住雀躍了起來,她笑了,現出她可愛的梨渦,朝他說了句,“易大哥,你等會哦。”說完便不管不顧的奔到了門邊,打開門朝屋外的人喚道,“妙爾,妙爾……”

易風轉身,淡淡的視線投到了在門邊用愉悅的聲線向婢女說着什麼的白衣女子身上,他向來討厭別人在他的身前吵吵鬧鬧,他喜靜,以至於他身邊的人對他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這個女子的聲調也是清清淡淡的,但是高興的時候聲音卻不小,在這個清靜的早晨顯得有些吵雜,可是此刻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吵,反倒覺得與這個清晨再相稱不過了。

“小姐,你怎麼不穿鞋就跑下來啦!現在好歹是春天呀!”本來在心平氣和的談話,但說了一半眼前的沈妙爾突然咋咋呼呼的叫了聲,南宮曦兒這才注意到自己剛剛太焦急以至於鞋子還沒有穿就跳下了貴妃榻,正想說些什麼,這纔想起易風就站在屋內,她訕訕的回眸,發現他的眼光正落在她的方向,眸子裡無波無瀾的,有的只是微微的涼意。思索了下,南宮曦兒咬了咬脣,尷尬的解釋,“對不起,我……你是不是覺得我挺隨意的,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其實……”聲音慢慢的低了下去,動了動腳趾頭,繼續說道,“你可以不把我當女子的,把我當男子也可以的,”說到這裡,自己似乎也覺得這個方法可行,擡眸望着他,閃爍的亮光讓他不由自主的晃了晃眼,“我經常扮男子到外面去玩耍的,男子比較豪爽,你就當我是男子所以也這麼豪爽好了,嘿嘿……”

易風盯着她白皙卻又泛着紅潤的小臉,沒有說話,只是轉身走回了牀上,沒有人看到在轉身的那一霎那,他面具下一直冷峻的臉突然泛起一絲柔和,而那一向冰冷的眼中也閃過一絲從未屬於他的溫暖。這個女子,明明很窘迫,卻試圖掩飾自己的窘迫,只能說她太單純,掩飾不適合她,這樣的事情對她而言太過困難。

見他轉過了身不太想搭理她的樣子,南宮曦兒有點失望的耷拉下了腦袋,怔忪之際,沈妙爾捅了捅她的腰身,徵詢道,“小姐,現在要不要把早膳傳上來?”

“傳吧。”南宮曦兒無力的應了聲,望了一眼已然躺到了牀上的易風,見他雙眼緊閉,嘴脣緊抿,她有些不開心的咬了咬下脣,走到了貴妃榻前穿上了鞋子。

用膳後,南宮曦兒陪着易風聊聊天,雖然他一直不怎麼說話,幾乎都是她在講個不停,但是若她停了下來,眨巴眨巴眼看着他他還是會配合性的“嗯”一聲,這樣小小的迴應已經讓她很高興了,她要求的不多,慢慢來,一定能和他打成熟人的。其實說來也有些不可思議,她本不是個那麼愛說話的人,但是他比她更不愛說話,沒辦法,既然如此,調動氣氛的重任就讓她來挑了。倆人一個說一個聽的聊了好一會,卻在這時來了個不速之客。

沈妙爾附到了南宮曦兒的耳邊說了個名字,南宮曦兒蹙了蹙眉,讓她先出去,然後自己才站起身來一臉抱歉的對易風說,“易大哥,我有個客人過來了,我去看看,你就在屋內休息吧,有什麼需要跟妙爾說就可以了,對了,”從一旁的一個婢女手上接過一摞書放到了他的眼前,笑言道,“我不知道你喜歡看什麼書,但這裡什麼書都有,可以解解悶,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易風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書,這麼高一摞書被這麼嬌弱的她抱在手裡,他都有些擔心她無法負荷這些重量。面無表情的接過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地輕嗯了聲。

南宮曦兒扁扁嘴,慢慢地踱步到了門邊,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表情有些受傷,說話的聲音也是悶悶的,“易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是不是嫌我很煩哦?其實,其實我平時沒這麼煩的……”她撓了撓頭,心裡不舒服所以要告訴他,但是一面對着他,心情又不由得有些緊張,話也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其實我很沉悶的,不是……哎呀,我是說我其實沒那麼多話的,其實我是……”見他正望着她,她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輕咬着嘴脣解釋,“其實我是想跟你做朋友,我不想看着你那麼孤單,我想讓你生活的快樂一點。”

她的聲音雖細如清風,但是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的飄進了他的耳裡,她說她不想看着他那麼孤單,她說她想讓他生活的快樂一點,平平淡淡的兩句話,可是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卻是那麼的真摯,胸口有些發疼,疼的是傷口,還是心口?

“小姐,你怎麼還不出來呀?”南宮曦兒以爲他會對她說些什麼,可是他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側過了頭沒有看她,正在她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沈妙爾典型的咋咋呼呼的聲從門外響了起來,這還不止,還無所顧忌的將門板拍的噼裡啪啦響。

“來啦,”看了一眼易風的側臉,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卻只是枉然,面具是他最好的掩飾,南宮曦兒失望的拉下了臉,打開門邁步走了出去。

“咯吱……”門被打開又被重新關上了,垂眸的易風在這一刻終於擡起眸子,眸中的情緒似烈又似淡,旁人看不懂,連他自己都看不懂。擡手撫上了自己泛疼的胸口,面具下的嘴脣緊抿。爲什麼這麼的疼呢?

“小姐。”見自家小姐終於出來了,沈妙爾瞬時鬆了一口氣,剛想說她幾句,卻見她眼圈有些泛紅,不由得吃了一驚,“小姐,你怎麼了?那人欺負你了?”見她不說話她就以爲自己的猜測八九不離十,擼了擼袖子,一臉怒氣的就要往屋內衝去,這時,南宮曦兒卻伸出手攔住了她,還未說話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在慢慢的向她們靠近。

擡眸,對上了一雙桃花眼,這雙桃花眼她曾看過,卻不熟。斂了斂情緒,南宮曦兒朝來人頷了頷首,微笑道,“蒼華公子,怎麼突然有空過來這邊。”她已有幾日未見過他了,雖然跟他不熟識,但是寒暄還是不可少的。

她語氣裡的淡漠讓蒼華皺了皺眉,不過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她才認識他不久,凡事都得慢慢來,他一向是沉得住性子的人。淡淡一笑,望了一眼她身旁的沈妙爾,桃花眼裡全是冷漠,沈妙爾雖然敢在南宮曦兒的面前撒野,但是在外人面前也還是知曉自己的身份的,朝蒼華頷了頷首,便退了下去。

“蒼華公子今日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沒事他應該不會來找她的吧?!

“一定要有事才能來找你嗎?!”蒼華輕笑着反問了句,兩步跨到了她跟前,像是熟稔般的伸手一挑,將她粘到脣邊的幾根髮絲撥了開去。如此親密的動作他似乎並未覺得不妥,但是南宮曦兒卻不是這麼想,他的手剛一垂下她便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彼此的距離,語氣裡有些小小的不爽,“蒼華公子有事請直說吧。”

蒼華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倏爾面帶笑意道,“是我太唐突了,希望曦兒不要介意。還有,我不喜歡曦兒喚我蒼華公子,還是叫我蒼華吧,你那樣叫我會讓我以爲你很討厭見到我。”

“不是的,”南宮曦兒連忙擺了擺手,“我只是不太習慣別人觸碰而已。”

“是不喜歡陌生人觸碰吧?!”

“啊?!”

見她正大眸子不解,蒼華輕笑了聲,搖頭不語。她不是不習慣別人觸碰,她只是不習慣陌生人觸碰而已,他見過的,楊啓俊也曾這樣對她,而她則會嬌笑着望着他,不是像她對待自己這般,不過,沒有關係,讓女人愛上他,這樣的事情他還是熟稔有餘的。

“陪我在院子裡走走吧,幾日不見我得把這些時光補回來,否則你更把我當陌生人了。”

陪他走走也沒有什麼不妥,於是南宮曦兒便欣然同意了。兩人順着院子裡的小徑隨意的走着。小徑的兩遍種着各色各樣的花,花開春季,美麗盎然。她有時會伸出手摸摸那些尚未開放的花骨朵,眼裡盡是柔情與愛憐,臉頰上梨渦微現,這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稚氣。

蒼華走在她的身側,稍微撇過頭便看到這樣一個美好的她,突然間就想這樣一直看着她,幫她留住她在這塵世間最純潔無暇的東西。

“聽說你前幾日又偷跑到外面去玩了?”

“啊?!”蒼華突然問了這麼一句,南宮曦兒不禁怔了怔,須臾才淡笑着答道,“我比較貪玩,可是爹爹不讓我出去,我便偷偷出去了,沒想到連你也知道了。”

“呵呵……”她好像很容易害羞,害羞起來兩頰粉粉嫩嫩的,少女的嬌羞原來是這般惹人憐愛,“貪玩倒不是件壞事,我在你這年紀的時候也喜歡隨處玩,但是沒有時間。不過曦兒最近還是不要到外面去比較好,現在的江湖不安穩,你又沒點功夫防身,出了事怎麼辦?”

“江湖不安穩?!我無意間是聽到有侍衛說什麼什麼門被殲滅了。”

“無影門,”知道她不關心江湖的事,不過說來與她聽聽也無妨,最好還能唬住她讓她安分的呆在宮城內也好,“無影門是天下殺手最多也是最有能力的地方,這點倒是比我們殺手門要出色些。”

“無影門……嗎?”在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南宮曦兒的身子情不自禁的微微一晃,有些難以置信,無影門……被殲滅了,那……那那個人呢?他現在在哪裡??

“嗯,你怎麼了?”她似乎有些不對勁,剛剛還紅潤的臉龐這時卻變得慘白。

“那他們的門主呢?”想過不問,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難道她真的沒有機會再報答他的恩情了嗎?!

“‘冷麪公子’?”她認識‘冷麪公子’?!蒼華在心裡疑惑,看了她一眼,才說道,“他墜入了斷腸崖,雖然沒有找到屍首,但是自久以來墜入斷腸崖的人就從來沒有一個生還過,而且,他在墜崖前身上已受了很重的傷,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他承認,他故意將這一切講得這麼清楚是想試探她,她心無城府,什麼事情都表現在臉上。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看到她眼眶微微泛紅,眸中閃爍着一些波光,原來,他們真的認識!

“蒼華公子,”南宮曦兒吸了吸鼻子,對於這個消息她真的有些難以接受,他是個好人,是個那麼有本事的人,怎麼會這麼輕易的就死了呢?!心有些疼意,她撫了撫胸口,淡聲對蒼華說了聲,“對不起,我有些不舒服,改天再陪你吧。”說完,也不待蒼華回答便轉過身,慢慢的朝自己的屋子走去,臉上冰冰涼涼的是什麼呢?她擡手摸了摸,是水嗎?不,不是,是淚!她不清楚自己爲什麼要哭,她只是知道自己想哭,忍不住想哭,心裡似乎劃過另一種心緒,她看不懂。

望着那個嬌小的身影慢慢的走離自己的視線,蒼華將手背到了身後,一雙桃花眼眯了眯。

與此同時,屋內,易風正躺在牀上,雙眸直視着前方的牆壁,眸中波瀾不驚,看不出情緒。而小白狐則窩在他的手一側,時而擡起爪子抓抓他的衣衫,時而用腦袋拱拱他的手。他垂了垂眸,看了它一眼,正好它也在看着他,默了須臾,擡手撫了撫它的絨毛,聲音低沉,“小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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