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落荒而逃

風行烈傲然一笑,微微蹲低,丈二紅槍彈往半空,一顫下化出萬道槍影,似初陽透出地平般散射往前。

兵器互擊交鳴。

四名劍手踉蹌跌退,其中兩人更是退勢不可止,肩骨胸分別中槍,胸中槍的更‘篷’一聲仰天倒跌,當場斃命。

四名女子功走陰柔,情況卻好得多,剌槍相觸時,借勢飛開,轉頭又撲回來,軔力驚人,難纏非常。

持戟夾馬分從兩翼殺來的四名武士,這時已趕到風行烈兩旁。

風行列大喝一聲,正要再展現無堅不摧的燎原槍法,忽地臉色一變,不進反退,閃回谷倩蓮身旁。

谷倩運正美目含情地看着他大展神威,氣勢如虹,將敵人雷霆萬鈞的攻勢一一粉碎,雖說勝負未分,顯是佔盡上風,爲何卻會舍優勢而退。

往風行烈望去,駭然一震道:“你怎麼了!”

風行烈臉色煞白,手足輕顫。

四名戟手匯合在一起,方天戟指前,轟然馬蹄聲中正往他們衝來,只是其聲勢便足教人心膽俱喪。

風行烈一咬牙,叫道:“走!”一掌拍在谷倩運身上,欲以餘勁將她送離險地,豈知不但一點內力也吐不出,人也站不穩,向谷倩運僕去,但右手仍緊握紅槍不放。

這時他心中想到的,只是厲若海臨死前的一番話:“我已拚着耗盡真元,恢復了你的功力,只是你的勁氣內仍留有一個神的中斷,隨時會將你打回原形,你要好自爲之。”

厲若海的警告終於發生了。

這‘中斷’牽涉到龐斑的‘種魔大法’,連厲若海也無法可施。

谷倩運無暇多想,一手摟着風行烈的厚背,支撐着他要倒下的身體。

戟風帶起的勁氣,撲面而至。

谷倩蓮反應快捷,將手中兵刃納回懷裡,手一探,已取了個圓筒出來。

戟鋒的四點寒芒,正標射而來。

谷倩蓮嬌叱一聲,手一揚,機括聲響,一個連着天蠶絲結成軔素的尖鉤,由筒內電射而出,深陷進左方二十步外一棵大樹樹身裡,她雙足一彈,已藉鉤索之力,往路旁黑漆的樹林投去。

四名戟手立時撲空。

剩下十九人作夢也想不到眼前的變化,反應快是以靈巧陰柔見長的四名女刺手,衆人中的輕功亦以她們最好,躍身而起,往谷倩蓮追去。

谷倩蓮一手摟着風行烈,使了一下手法,將鉤索脫出樹身、收回筒內,一點腳下伸出的橫枝,竄往另一棵樹的樹梢。

前方兩聲暴喝,兩團人影迎面趕至,一空手一持矛,竟是投降了‘人狠’卜敵的赤尊信麾下叛將,‘大力神’褚期和‘沙蠍’崔毒。

谷倩蓮看其來勢,已知換了平時,也非兩人敵手,何況現在還多了個風行烈,一聲不饗,手中圓筒彈出鉤索,再橫射往下方另一株樹,借力移去。

潛入林裡,收回索鉤,又再彈出,鬼魅般在幽黑的林內無聲無息地移動。

敵人雖拚命窮追,始終拿不着她機變百出的逃走路線。

谷倩蓮轉瞬間已離開了剛纔被截擊的戰場有七、八里之遙,正心中慶幸,前方忽地沙沙作響,黑影幢幢,也不知有多少人向她圍過來。

谷倩蓮無奈立定。

一人排衆而出,生得玉樹臨風,只可惜一對眼兇光閃跳,躬身道:“谷姑娘能逃至此處,不愧來自雙修府的高手,尊信門主卜敵這廂有禮了。”

谷倩運心中恍然,難怪逃不出對方的羅網,原來是卜敵動用了尊信門的龐大力量,嬌笑道:“我走了!”

鉤索彈射。

弓弦聲響。

一時間上下左右盡是勁箭。

谷倩蓮像是早知如此,動也不動,任勁韶在上下左右掠過。

卜敵叫道:“燃燈。”

百多盞燈在四周亮起,照得林內明如白晝。

谷倩蓮嘆了一口氣,手一鬆,讓一直閉目不動的風行烈和他的丈二紅槍一齊躺倒地上,望向卜敵幽幽道:“我認輸了,任憑門主處置。”

若換了聽的是風行烈,又或是範良極和韓柏,一定知道谷倩蓮另有詭計,但驕橫自負的卜敵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一對賊眼在谷倩蓮玲瓏浮凸的嬌美胴體上下巡邏,嘿嘿淫笑道:“姑娘若能令本門主開開心心,我當會爲你在小魔師面前說幾句好話,赦過你所作的錯事。”

谷倩蓮冷冷一笑,道:“我何用你爲我說好話,不信便給些東西你看看。”探手懷內。

卜敵雖是色迷心竅,兼之對谷倩蓮頗爲輕視,但終是走慣江湖的兇人,一怔下喝道:“不準動!”

谷倩蓮嬌笑聲中,雙手連揚,擲出十多個圓球,投往四方八面。

其中一個向着卜敵迎頭打過來。

卜敵大喝一聲,騰身而起,避過圓球,凌空往谷倩蓮撲來。

‘卜卜卜……’圓球在四方八面的林裒爆開,化成團團色彩不同,但均鮮奪目的濃霧,迅速往四周擴散,遮蔽視線。谷倩蓮大叫道:”沒有毒的,吸入也不打緊呀!“可惜卻沒有人願信她,紛紛往後退開。卜敵運功閉氣,飛到谷倩蓮上空,手化爲抓,往她抓來,措尖射出嗤嗤勁氣,顯是動了殺機。他的武功雖比不上師兄赤尊信,但亦是個絕不是好惹的高手,且曾得方夜羽親自指點,否則也坐不上尊信門主之位。谷倩蓮臉上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容,一團紅色的煙霧在手上爆開,剎那間已將她吞噬包藏。卜敵怕煙霧有毒,立往後仰,雙掌捲起勁風,到將紅霧劈散,谷倩蓮和風行烈已蹤影渺然,窮目四望,所見的只是隨風擴散的彩霧。

韓柏在房舍間左穿右插,想起範良極的大盜夜行法,童心大動,將身法展至極限,鬼魅般穿房過舍。今午他離開範良極時,這老尚年輕的黑榜高手曾追趕了他一會,不知爲何忽又放棄。以範良極的追蹤術,他卻管再苦練三年輕功,也絕逃不掉,不知範良極爲什麼肯放他一人去應付危險?其中必有因由。不一會他已來到城東。四周不見敵蹤。心下稍定,停了下來,這時他俯伏在一幢平房的瓦面上,禁不住縱目四顧,只見這附近的房舍都是高牆圍繞,林木亭臺,顯都是財雄勢大的富戶人家,在東面遠處一座特別幽深的府第,在這等時分,仍有燈火亮着,分外觸目。四周靜悄悄的,韓柏心中奇怪,難道從範良極處學來的夜行法竟如此厲害,隨便就把花解語甩掉,若是如此,範良極在這方面可算目己的師傅,但他爲何對花解語還如此忌憚。百思不得其解間,心中警兆忽現。事實上他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異象,只是心中一動,升起了危險的感覺,像是魔種在向他發出警告。韓柏冷哼一聲,往前飄飛,落在對面房舍的樑脊時,才轉過身來。一個人從屋後鑽了出來,夜風下白髮飄舞,正是花解語的好拍檔,‘白髮’柳搖枝。

柳搖枝手持他的獨門兵刃‘迎風簫’,微微一笑道:“難怪解語留你不住,連我的接近也瞞不了你。”

韓柏哈哈一笑道:“那算什麼一回事?你以爲自己很了不起嗎?”

他暗恨柳搖枝想偷襲他,故出言毫不客氣,又兼和範良極鬥慣了口,故言辭難聽。

柳搖枝身爲魔官兩大護法之一,地位何等尊崇,所到之處真是人人敬畏,臉色一寒道:“若非小魔師吩咐了要將你即時處死,我定要教你痛嚎百日後始得一死。”

韓柏笑得按着肚子坐了下來,指着對面屋頂上迎風卓立的柳搖枝道:“你難道未聽過有一招叫做‘自斷心脈’的嗎?定是你不懂,便以爲別人也不懂,就算我那麼倒黴,給你捉着,最多便自斷心脈,那會痛嚎百日?”頓了一頓道:“你連自殺也不會,看來你還是回家哄孩子好了!”

柳搖枝不怒反笑道:“在下有數種獨門手法,可把你變成日癡,到時看你還怎能自斷心脈?”

豈知韓柏笑得更厲害。,但又不敢放聲大笑,以致驚擾了下面的人的好夢,喘着氣道:“若真的變了白癡,那就連痛苦也不知道了。”

柳搖枝一時語塞,不禁動了真火,手中長四尺四寸的迎風簫在空中繞了一個圈,發出倏高忽低,幾個飄忽無定的鳴音,聽上去極不舒服。

韓柏喝道:“且慢,.方夜羽說過只對付我三次,剛纔你的老相好已捉迷藏捉輸了給我,現在你又要動手,算是第幾次?”

柳搖枝心想,這小子表面粗豪放誕,其實極有計謀,我絕不能給他在言語上套死,正要答話,花解語嬌甜放蕩的聲音在韓柏背後響起道:“誰說我捉輸了給你。”

韓柏嚇了一跳,回頭一望,只見衣服回覆整齊端莊的花解語,臉泛桃紅地,笑盈盈立在後方隔了兩間屋外的瓦面,因相隔這麼遠,難怪自己感應不到她的接近。

柳搖枝狠聲道:“小子.聽到了沒有,你若能在我們兩人手下逃生,便算你躲過了第一次攻擊。”

韓柏嘻嘻一笑道:“我只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你白髮紅顏兩位這樣的大人物那犯得着來侍候我?”他依然大刺刺坐着,好象對方纔真是無名小卒。

花解語啐道:“你或者是小人物,但你體內的魔種卻不是。”她桃目含春,俏臉蕩情,確能使柳下惠也要動心。

柳搖枝不耐煩地道:“解語!快天亮了,我們幹掉了他也好回去交差。”他看見韓柏的模樣便有氣。

韓柏哈哈一笑道:“我不奉陪了!”彈了起來,身形一閃,落入屋下的橫巷,往左端掠去。

紅顏白髮兩人輕喝一聲,飛身追去。

韓柏奔到巷尾,剛躍土一堵矮牆,背後風聲已至,心中暗懍,這柳搖枝的速度爲何竟如此驚人,難道他的輕功比範豆極還要好嗎?簫音由低鳴轉爲高亮,敵人應已迫至五尺之內,無奈下扭身一掌回劈。

他一轉身便知不妙,原來柳搖枝仍在三丈之外,向他追來,但這時耳中已貫滿使人神經繃緊的簫音。

至此才知道柳搖枝竟能以內力催發簫音來‘追’人。

但已失了先勢。

眼前滿是簫影。

韓柏左右兩掌連環劈出,硬擋了對方三簫到第四簫時,雖仍未給他劈中,豈知簫管一轉,兩個轉了過來向着他臉門的簫孔,勁射出兩道氣箭,直取他雙眼。

韓柏狹不及防,一聲驚呼,施了個千斤墜,硬生生翻落牆頭。

人還未着地,眼角一道黑影飛來,認得那是花解語的彩雲帶時,連忙一掌拍在牆上,運功生出吸力,貼牆橫移。

彩雲帶像有眼睛一般,一拂拂空,立時旋三圈,往韓柏追去。

韓柏雙腳一彈,炮彈般由牆角彈出,往二丈外的花解語撲去,剛好避過了像條色彩斑爛的毒蛇般的彩雲帶。

花解語一聲嬌笑,彩雲帶倒飛回身,化作一圈又一圈的彩雲,像鮮花般盛放着,等待韓柏撞上去。

韓柏想不到長遠三丈的彩雲帶如此迅速靈活,打消強攻之意,剛要閃往一側,隙機逃走,背後簫聲又起。

他暗歎一聲,這兩人不但武功強橫,最可怕處還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只是其中一人,或者還勉強可以應付,但若是兩人聯手,自己不要說取勝,連逃跑也有問題。

自離黃州府的土牢後,無論和八派種子高手雲清,又或黑榜高手範良極動手,他也從未有過這種不能力敵的感覺,難怪當日範良極一聽到這兩人出現,也趕快避開,原來這兩人聯手之威,一竟是如此厲害。

想歸想,他的手腳卻沒有慢下來,這次他已學乖了,並不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簫音,反將精神集中在皮膚的感覺上,立時感到一點尖銳的勁氣,直點自己的脊椎大穴,心中暗笑,手伸背後,抓着三八戟,看也不看,往下劈落。

“叮!”

正中簫頭。

這一着大出背後攻來的柳搖枝意料之外,三八戟的重量配合着韓柏全力施爲,打得他幾乎兵器脫手,悶哼一聲,往後退去,整條手臂麻發痛。

韓柏正欲乘勝追擊,彩雲帶又至。

韓柏暗想,管你怎樣厲害,還不是一條軟布,而且長連三丈,任你功力高絕,內力傳了這麼遠的距離,也不免減弱,只要不是給你拂個正着,我不信堂堂一個男子漢,便受不了你這嬌蕩婦的一拂,主意打定,低喝一聲,身形一閃,避開彩雲帶,轉身往疾退向後的柳搖枝追去,險中求勝,正是赤尊信的本色。

三八戟如影隨形,往柳搖枝攻去。

彩雲帶又在身後追來。

韓柏早有準備,猛提一口真氣,身法加速,倏忽間已迫至柳搖枝六尺之內,三八戟構掃敵人,顫震間,封死了敵人的逃路。

彩雲帶亦往背心拂至。

柳搖枝想不到韓柏如此拚死攻來,冷哼一聲,使出了一下精妙絕倫的手法,迎往有力壓千軍之勢的三八戟。

“鏘!”

戟簫交擊。

柳搖枝全身一震,吃虧在臂力未復,踉蹌跌退。

彩雲帶拂上韓柏背心。

韓柏厚背一弓一彈,想要將彩雲帶的勁力化去,豈知彩雲帶輕柔地拂拭背上,像是一點力道也沒有。

韓柏心中大奇。

若非花解語真是如此不濟,便是她在手下留情。

這時已不暇多想,正要對柳搖枝續下殺手,剛跨出一步,一絲奇寒無比的勁氣,由背後的督脈逆衝上頭,越過頭頂的泥丸官,順着任脈直衝往心。

韓柏大叫不妙,若給這絲寒氣攻入心脈,保護立時一命嗚呼,到這時他才知道花解語的內功別走蹊徑,陰柔之極,而長連三丈柔軔非常的彩雲帶,恰好將這種陰勁發揮得恰到好處,不過這時知道已太遲了。

他已顧不得驚動附近好夢正酣的人。大叫一聲,激起全身功力,護着心脈。

“篷!”

心頭一陣巨震,體內兩氣相交,到第三波真氣,才勉強止住了那絲陰寒。

韓柏立足不穩,翻倒地上。

想順勢纏身的彩雲帶捲了個空,收了回去。

柳搖枝見狀重組攻勢,又撲了回來。

這時韓柏全身冰冷,一口真氣怎樣也提千起來,散而不聚,幸好他不需顧及面子,就地翻滾,避往一旁,那情景有多狼狽便多狼狽。

柳搖枝的迎風簫呼嘯中水銀瀉地般往他攻去,招招奪命。

韓柏借那點緩衝,真氣回順,彈了起來,慌忙下連擋蓄勢而來的柳搖枝十多擊。

柳搖枝見他在如此劣勢下,仍能不露敗象,心中暗驚,不過他眼力高明,看出花解語那一拂傷了韓柏經脈,刻下對方已是強弩之未。

柳搖枝身經百戰,毫千急躁冒進,將迎風簫的威力發揮至極限,若長江大河,綿綿不絕地攻向韓柏,務求千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只要韓柏一個錯失,便是落敗身亡之局。

最奇怪的是花解語,她將彩雲帶收回後,竟靜立一旁,再沒有出招,一對俏目盯着奢韓柏雄偉魁梧,充滿男性魅力的虎軀,眼神忽晴忽暗,忽憂忽喜,也不知她想到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

韓柏的三八戟忽地窒了一窒。

此消彼長下,柳搖枝的迎風簫寒光暴漲,狂風掃落葉般向韓柏捲去。

韓柏連聲怒吼,可是這種高手過招,敗勢一成,便非常難以逆轉,更何況他經脈的傷勢,說輕不輕,說重不重,若有半竈香光景調息,便可復原,偏是沒那個機會。

“當!”

韓柏一聲慘哼,三八戟離手墜地,踉蹌跌退,左臂給迎風簫畫出一道血痕,衣袖破碎,鮮血激濺。

柳搖枝哈哈一笑,簫勢一變,轉爲大開大闔,迫得空手招架的韓柏連連後退,眼看落敗身亡,便在眼前。

遠處的花解語一跺腳,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彩雲帶脫手而出,筆直前伸兩丈半,纖手輕回,轉了個小圈,繞往韓相後方,再兜了回來,點向韓柏腦後。

韓柏剛劈開了柳搖枝點往咽喉的一簫,腦後風聲響起,連忙矮身避過。

彩雲帶在頭上拂過,變成往柳搖枝掃去,柳搖枝一呆下,連忙後退。

彩雲帶又兜轉過來,拂往韓柏胸口。

韓柏也是一呆,就在這一剎那,他感到柳搖枝一直緊壓着他的氣勢,被花解語一拂拂得冰消瓦解,全身一鬆,而後方首次露出逃走的大空隙。

韓柏尖嘯一聲,倒躍而起,避過花解語的彩雲帶,乘勢一個倒翻,投往後方漆黑的房舍,轉瞬不見。

柳搖枝想追去,可是彩雲帶在前方轉了個圈,纔再被花解語收回去,硬生生阻止了他的追路。

花解語垂頭不語,像個犯了錯的小孩。

柳搖枝臉色陰沉之極,靜立了一會,忽然嘆了一口氣道:“解語!你可知若讓少主知道你蓄意放走這小子,會有何結果?”

花解語道:“我不想這麼快殺死他!”

柳搖枝苦笑道:“你知否自己正在玩火,一個不好便會給火燒傷,這小子潛力驚人,若給他體內的魔種壯大成長,將來恐怕要主人才有能力殺死他,天下這麼多俊俏男兒,爲何你偏要揀上他?”

花解語跺腳道:“我不管!”飄飛而起,像只美麗彩蝶,投往韓柏消失的方向。

柳搖枝靜立一會,將迎風簫插回背上,拾起地上的三八戟,揣了一揣,心中想到的卻是三十年前,與花解語結成夫婦後,本是非常恩愛,花解語對他也千依百順,可恨自己見不得漂亮女人,在外沾花惹草,激得花解語以牙還牙,四處勾引男人,這三十年來,夫妻關係名實俱亡,但說到底,自己對花解語仍有一份深厚的感情。

他可以對任何人施展心狠手辣的手段,但在花解語身上卻全用不上來。

他再嘆一口氣,收拾情懷,朝韓柏和花解語消失的相反方向,緩步而去。

快三更了。

浪翻雲坐在怒蛟島西南那小石灘的一塊大石上,靜待朝日的來臨,伴着他只有胳個空酒壺。

以他這等練氣之士,等閒可以連續七、八天不睡,只要間中坐上一刻鐘,精神便可飽滿如熟睡一夜的人。

浪翻雲愛妻惜惜死後,便養成了夜眠早起的習慣,從不睡多過一個時辰,騰出來的時間,便用來懷念、思索、喝酒。

今午聽到厲若海敗亡的消息後,直到此刻,他一直都斷斷續續地想這英雄蓋世的一代武學宗匠,憶起七年前和他有緣一會的情景。

初時他還以爲厲若海是來找他試槍,看看丈二紅槍是否比他的覆雨劍更好?那天天氣極佳,陽光普照,大地春回,他正趕回怒蛟島的途中,厲若海背上裝載着分成了三截的丈二紅槍的革囊,一身白衣,筆直地立在路心,負手望着由遠而近的浪翻雲,冷冷道:“浪翻雲!”

浪翻雲到他身前丈許處立足,眼中精光爆起,訝道:“邪靈厲若海?”

厲若海角分明,予人驕做孤獨的脣角露生絲罕有的笑意,道:“只是看浪兄龍行虎步之姿,縱使不知浪兄乃天下第一好劍,也該知浪兄乃風流之王。”

浪翻雲有點難以置信地看着厲若海峻偉無匹的容顏,無懈可擊的體形姿態,嘆道:“厲兄過獎了,但你亦可知我直至今天此刻,見到厲兄後,才相信世間有厲兄這等人物的存在。”

厲若海臉容回覆無浪無波,淡淡道:“浪兄好說了,厲某人今天到此相候,是想看看浪兄的覆兩劍。”

淚翻雲一愕道:“厲兄此話,若聽進別人耳裡,定以爲是向我挑戰,但我卻知道厲兄全無戰意,難道只是真想看看小弟的爛劍嗎?”

厲若海哈哈一笑道:“這又有何不可,浪兄若不介意,我們可否並肩走上一程?”

浪翻雲啞然失笑,道:“想不到厲兄竟有如此興致,浪翻雲怎敢不奉陪!”跨步上前,和扭身前行的厲若海並肩而進。

厲若海眼光定在前方,道:“浪兄成名時,龐斑早已退隱不出,想來仍未見過此人。”

浪翻雲悠閒地跟着厲若海寬闊的腳步,感受着春日溫暖的陽光,望往對方有若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完美側臉問道:“難道厲兄竟見過龐斑,這可是從未見傳於江湖的聞了。”

要知江湖上黑白兩道的高手,除非迫不得已,又或龐斑找上門來,否則誰肯主動去見龐斑,故此假設厲若海具的見過龐斑,江湖上早應傳得無人不知。

厲若海平靜地道:“我只見過他一眼。”

浪翻雲奇道:“一眼?”

厲若海停了下來,側身望着浪翻道:“那是龐斑退隱前的事了,我摸上魔師宮,蒙他接見,和他對望一眼後,立即便走,他也沒有攔阻我,事後兩方面也沒有人說出來,所以江湖上無人知道。”

浪翻雲失笑道:“厲兄是眼力夠,龐斑則是心胸闊。”

厲若海微微一笑,繼續和浪翻雲並肩漫步,道:“只一眼,我便知道自己還要等,當時本來我想挑戰的人還有幹羅、赤尊信、言靜庵、了盡禪主,鬼王虛若無等人,但在見過龐斑之後,餘子已引不起我絲毫興趣。”

浪翻雲默然不語,咀嚼着厲若海做然說出的壯語。

厲若海續道:“到浪兄覆雨劍一出,藝驚天下,我纔再考慮這個問題,終於忍不住來找浪兄,希望能作出決定。”

浪翻雲笑道:“看來厲兄已經決定仍揀龐斑爲對手,可是覺得浪翻雲比不起龐斑?”

厲若海淡然自若道:“可以這麼說,也可以不是這麼說。邁才我見浪兄由遠而近,忽然心中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心,使我戰意全消,至於浪兄是否比得上龐斑,則連我也難以說得上來。因爲龐斑這次退隱,據我密得來的消息,乃是要修練一種古往今來從沒有人練得成的魔門大法,再出世時厲害到何等程度,確是無從猜估,故亦難以將你和他加以比較。”

浪翻雲哈哈一笑道:“厲兄這麼說,已點明瞭眼下的浪翻雲至少仍比不上當年你所見的龐斑,龐斑啊!你究竟是如何超卓的人物,使厲兄這樣的人,也要對你念念不忘。”

厲若海停下腳步,峻偉無匹的臉容掠過一絲紅,聲調轉冷道:“浪兄家有嬌妻,生有所戀,劍雖好,卻仍是入世之劍,浪兄可知此乃致敗的因由?”

這番厲若海七年前說的話,就像在昨天才說,但現在惜惜已經死了,厲若海也死了。

一個是他最心愛的人兒。

一個是他最敬重的武學天才。

海浪溫柔地打上岸邊,浪花涌上岸旁邊岩石間隙,發出‘啪啪’的響聲。

微響傳來。

第十一章 殺出重圍幹羅大喝一聲,長矛連閃,將左右攻來的一斧、一棍、一刀挑開,才破中而入,和方夜羽的三八戟絞擊在一起,發出傳往老遠的一下清響。

方夜羽悶哼一聲,往後連退三步,始能化去幹羅藉長矛送來可斷經脈的先天氣勁,他知道若非幹羅要分出真勁應付其它的攻擊,自己能否全無損傷,實屬未知之數。

幹羅矛影暴漲,兩名高手仰天飛跌,命喪當場。

方夜羽的一衆高手駭然大驚,攻勢登時一挫。

沒有人想到受了重傷的幹羅,仍可發揮如此可怕的殺傷力。

幹羅再挑開滅天絕地的兵器,回矛桃斷另一從後攻來那人的咽喉後,仰天一聲悲嘯,叫道:“方夜羽!看矛。”

長矛在空中轉了一個大圈。

強勁的氣旋,龍捲風般捲起,使人口鼻難以呼吸,心跳加速,氣浮身顫。

方夜羽眼光落到幹羅的小腹處,見到匕首旁已有血水滲出,大喜喝道:“小心他臨死前的反擊。”往後疾退,以免成爲幹羅死前反撲的目標。

豈知其它人亦無不打着同樣心思,往後退去,一時間合圍之勢鬆緩下來。

幹羅哈哈一笑道:“幹某失陪了。”一改沉凝緩慢,閃電般往後退去。

守在他後方的高手猝不及防下一斧劈出。

“颼!”

幹羅矛尾由脅下飛出,破入斧勢裡,戳在那人眉心處。

方夜羽喝道:“小心他逃走!”

這句話還未完,幹羅一聲長笑,快無可快的身法驀地增速,再‘颼’一聲已掠上近處一棵樹的橫枝上,一閃,消失在黑夜裡。

衆人呆在當場。

在這種傷勢下,幹羅竟仍能突圍而逃,確是說出去也沒有人相信。

方夜羽俊秀的臉容露出一絲冷笑,沉聲道:“好一個毒手幹羅,我看他能夠走多遠。”谷倩蓮一手扶着風行烈,一手提着他的丈二紅槍,穿過一個茂密的樹林後,來到流水滾滾的長江旁,再也支持不住,和風行列一齊滾倒草地上。

風行烈在地上滾了兩滾,仰天躺着,若非胸口還有些微起伏,真會教人以爲他已死了。谷倩蓮伏在地上,喘息了一會,才勉力往風行烈爬過去,她體力透支得非常厲害,全身筋骨像要散開來那樣,不要說再帶風行烈逃亡,連自己個人獨自逃走也成問題。

她來到閉目仰臥的風行烈旁邊,伸出纖手,愛憐地輕撫風行列英俊的臉龐,嬌喘道:“冤家啊冤家,你可聽到我的說話嗎?你還說要保護我,豈知現在卻是我保護你。”

風行烈的眼動了一動,像是聽到了她的說話。

谷倩蓮大喜,忘了男女之嫌,撐起嬌軀,伏在他身上,將香湊到他耳邊叫道:“求求你,風少爺風大爺風公子,快醒來,卜敵那瘟神正追着我們呢。”

風行烈全身一震,竟緩緩張開眼來。

谷倩蓮便像宰個孤苦無依的世界裡,發覺自己仍有親人那樣,也不知那裡來的力氣,將風行烈扶起來坐着。

風行烈睜開眼來,起始時目光渙散,不一會已凝聚起來。

谷倩蓮摟着他的肩頭,關切問道:“你覺得怎樣了?”

風行烈徐徐吐出一口氣,眼睛四處搜索,當看到丈二紅槍就在左側不遠處時,才鬆弛下來,道:“好多了!但若此刻再與人動手,極可能會走火入魔,成爲終生癱瘓的廢人。”

谷倩蓮道:“只要你能自己走路,我便喜出望外,謝天謝地了。”

風行烈深深看了她一眼,站了起來,向谷倩蓮伸出手。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

谷倩蓮嬌軀輕震,俏臉飛過紅雲。

借風行烈手拉之力,站了起來。

風行烈心中一陣感動,谷倩運的姿容或者稍遜於靳冰雲,但她對自己的情意和關切,卻是無可置疑的。

谷倩蓮最引人的地方,就是無論在多麼惡劣的環境裡,仍能保持不屈不撓的鬥志,仍充滿着對生命的渴望和熱情。

風行烈問道:“你把我帶到長江之旁,難道你有辦法利用水路逃走嗎?”

谷倩蓮垂頭道:“爲了應付危急的情況,我們雙修府在長江沿岸不同地點,佈下了特製快艇,好讓我府中人能迅速由水路回到雙修府,由我們這處往下游再走上三裡許,便有一個這種藏舟點。”

風行烈對谷倩蓮的狡猾多智始終不放心,警覺地道:“你原來是趁我受傷,想弄我回雙修府去。”

谷倩蓮出奇地沒有大發嬌嗔,委婉地道:“相信我吧!我谷倩蓮現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弄你到雙修府去。”雙眼一紅,幽幽道:“你總要錯怪倩蓮。”

風行烈一愕望向谷倩蓮,爲何早先谷倩蓮千方百計想誘他到雙修府去?現在卻剛剛相反?谷倩蓮美目深情地往他望來,輕輕道:“我早知命運會作弄人,但總想不到會至如此地步,天下間只有雙修心法,又或‘毒醫’烈震北,纔可以使你完全復原,可恨這兩樣東西,現都全在雙修府內,你說我們還可以去別處地方嗎?”

風行烈剛想說話,忽地啞口無言。

難道命蓮真的註定了他要往雙修府去嗎?韓柏亡命飛逃,奔過了三條小巷,一段大街,跨過了十多間屋,來到一堵高牆前,牆後就是剛纔仍有燈火透出的華宅。

韓柏鬆了一口氣,定下神來,才發覺整隻右手痛得麻痹起來,顯示柳搖枝那一劃,暗藏傷人員氣,嚴重地傷了他右手的經脈,自己剛纔顧着逃命,忘了運功療傷,現在情況轉壤,若再不找個地方調養,可能連手臂也要廢掉。

想到這裡,那敢遲疑,躍入牆裡,楝了主樓後的糧倉模樣的建物掠去。

到了糧倉正門,他運功一躍,撲上瓦面,滑往屋脊後的另一邊,找到了個氣窗,輕易打開,往漆黑的倉底跳下去,心中苦笑,前一陣子自己才躲在韓家的糧倉,現在又要再挨糧倉,不知是否前世是個偷了懶的糧倉守衛,想到這裡,忽覺不妥,爲何絲毫沒有糧食的氣味,雙腳已踏在一幅軟綿而有彈力的布帛類東西上,滑溜溜的,令得他一個倒翻,順着那漲鼓鼓的東西滑開去。

“篷!”

韓柏掉在地上,壓着傷處,痛得他呻吟起來。

他躍了起來,功聚雙目,漆黑的室內立時墾亮起來,只見倉心豎起了一個華麗的大帳幕,佔了倉內幾乎三分之二的空間,情景怪異得無以復加。

究竟是誰將一個帳幕藏在這裡?秦夢瑤在寂靜無人的長街盈盈而行,看似緩慢,但剎那間已垮過工二個街口,忽然停了下來,道:“請問是何方高人跟着秦夢瑤?”

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道:“貧僧少林不捨,向秦始娘請罪。”

秦夢瑤轉過身來,平靜地打量着眼前這深具出塵之姿的高秀白衣僧,淡淡道:“大師之名,夢瑤聞之久矣,可惜夢瑤有約在身,不能和大師深談了。”

不捨微微一笑道:“長話短說,姑娘來自慈航靜齋,應知道我們八旅聯盟有一個‘淺水行動’。”

‘淺水行動’是八派聯盟一個專用來對付龐斑的計畫,他們相信蛟龍也有落難的時刻,龐斑也有游上淺水的時候,只要這機會一出現,他們便會出動十八種子高手,不擇手段將龐斑除掉。

秦夢瑤臉容轉冷道:“秦夢瑤對這類仇殺並不感興趣。”

不捨仰天一笑道:“秦姑娘乃慈航靜齋的代表,我們對着姑娘,便如見着言齋主,所爲正邪不兩立,怎只是一般仇殺?”

他這番話語氣極重,將秦夢瑤和慈航靜齋綁在一起,使秦夢瑤在任何行動前,先要爲慈航靜齋的榮辱想上一想。

奏夢瑤這時更明白言靜庵在送別她時,要她放手而爲所說的一番鼓勵說話,更感到言靜庵對人間險惡那超然的洞悉力和智能。

秦夢瑤嘆道:“龐斑每次和人動手決戰,從來都是明刀明搶,光明正大,八派以此手段對付龐斑,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不捨臉容一正道:“成大事者,豈能被束於區區小節,爲了除魔衛道,不捨早放開了個人的榮辱得失了。龐斑六十年來首次負傷,若我們不利用此機會,放過了便永不會回來,秦始娘請以大局爲重。”

奏夢瑤臉容回覆平靜,背轉了身,淡然自若道:“快三更了!我沒有時間和大師說話了,也沒有興趣知道水深水淺。”舉步去了。

不捨望着她遠去美麗背影,眼中閃過茫然之色,卻沒有出言留人,也沒有追去。

“噹噹噹!”

報更聲在遠處響起。

三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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