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救兵誤中來

“你你……你們……真的假的?知知……知道冒充公公是多大的罪過嗎?”心裡發虛的金浀,這下說話都變結巴了。

他畢竟只是個地方上的土豪惡霸,見識有限,平日裡夥同縣官兒欺負欺負老百姓還成,真要惹上什麼武林高手、朝廷權貴,就他這條小命真不夠人看的。

不過像他這種人呢,有一點是比常人強的,就是沒啥道德和尊嚴上的包袱……就拿眼前來說,您看他這個慫的狀態和速度,就知道他已經隨時準備在確認對方的身份後跪下了。

今天上午的事也是個例子,像範大將軍這種海防的衛官都能讓他退避幾分,就充分說明了,這人把“欺善怕惡”、“吃軟怕硬”這八個字吃得透透的。

“呵……跟你開開玩笑而已,別那麼慌嘛。”孫亦諧對金浀這瞬間就亂了方寸的反應甚是滿意,笑呵呵地就立馬又來了個反覆橫跳,把自己的“太監”身份又推翻了。

“就是吹個牛逼而已,那麼認真搞毛?”黃東來也在旁搭腔,並補充道,“況且是你先說咱們是太監的,要說有什麼造謠冒認的罪過,也是你起的頭兒啊,我們最多算附和你一下。”

這話一說,便是把金浀就這此事繼續拉扯的路都給堵死了。

而金浀呢,他一聽這倆並非什麼公公,只是通過承認自己是太監來戲耍他,且真就把他嚇個半死……他頓時是氣上加氣,火冒三丈:“哼!好你們兩個小子,白天我看你們就不像什麼善茬兒,耍弄到你們金爺爺頭上來了?今兒我就讓你們知道知道我的厲害!”

說罷,他就扭頭衝身後那十幾名手下吼道:“弟兄們!把這幾個賊人給我拿下!”

這一刻,金浀顯然已經放棄了等對方進客棧再背後突襲的想法——反正他們這十幾人已經被對方發現了,乾脆直接動手算了;至於剛纔那些放到對方客房裡的贓物,待會兒再讓人取出來也一樣,等到了衙門,他可以說是先看到了對方藏贓物,後把對方堵在了街上。

吼聲落地,再看金浀的那幫手下,也是個個兒都不含糊,十幾人登時就紛紛撩胳膊挽袖子,還有把事先準備好的繩子掏出來的……這就準備上前展開圍毆了。

這羣人呢,本身也是一幫偷搶拐騙無一不沾的惡漢,他們會在金浀府上當家丁惡奴,不僅僅是物以類聚、更是金浀的有意招攬,畢竟他策劃的那些個缺德事兒,但凡還有點兒良心的都幹不下去手。

“嚯,有備而來啊,繩子都準備好了。”這時候,半天沒發話的胡聞知看到對方那陣仗,也是不禁吐槽了一句。

孫亦諧和黃東來呢,這時倒是不說話了,只是冷笑着站那兒,等着揍人。

白天他們跟範大將軍在集市口閒聊的時候,已經聽後者講過一些金浀的人設了,但他們也確實沒想到,金浀居然當晚就會埋伏在這兒企圖進行報復。

看來“附骨蛆”這地方一害,今兒是送上門來,非除不可啊。

然,就在金浀那幫人衝出巷口,把孫黃胡三人圍住,即將動起手來的那一刻……

“幹什麼幹什麼?都住手!”街的另一頭,忽又有一陣呼喝聲傳來。

那喝聲的源頭處,也是一大票人,高舉着燈球火把、亮子油松,一路小跑着就奔這兒來。

光聽腳步聲,便知道來者的身上都帶着兵刃,而當他們來到這巷口之際,衆人回頭一看,也是不出所料——頭戴大帽身穿青,不是衙役就是兵啊。

“哎唷!劉捕頭!您來得正是時候!”金浀這回的反應依然很快,他在火光下剛看清了來者是誰,馬上換了副嘴臉,搶先嚷道,“我們正準備將這幾個‘大盜曹樂’抓起來扭送官府呢,如今您這一來,他們可就插翅難飛咯!”

他這句話,必須得搶先說出來,因爲這是一句給當下的狀況“定性”的話,無論如何他也要佔上這一手“先入爲主”。

當然,對方吃不吃他這套……就是另一回事了。

且說這位帶隊趕來的捕頭,姓劉名力,普普通通一個大俗人。

你說他有多好吧,那沒有,平日裡各種好處油水該拿的他一樣不少拿,縣太爺幹壞事兒的時候他作爲執行人手上也沒軟過。

但你說他有多壞吧,那也沒有,職責範圍內該好好做的事情他是盡力去做的,只要縣太爺那邊不讓他站隊,他辦案時基本也都秉公處理。

最重要的是,劉捕頭並不會像金浀那樣,爲了斂財或者單純爲了犯賤而主動去欺負老百姓;劉捕頭頂多就是人家塞過來的好處不拒絕而已……在不傷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他姑且還算是個合格的治安維護者。

像這樣的捕頭,在大朙朝也算是大多數了,他們既不多做、也不少做……只求在“不做錯”的前提下,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良心上也能過得去。

他們不能太好、太善,因爲這樣雖然會有人敬你、愛你,但也同時會讓你失去對百姓的威懾力,讓一些人對你的態度得寸進尺。

但他們也不會太惡、太貪,因爲他們也清楚自己的能力和職位最多能貪到什麼程度,他們也怕做得太過分了會有人找他們尋仇、拼命。

“什麼?你說‘曹樂’?”劉捕頭一來,這架自是暫時打不起來了,只見他大喇喇地撥開金浀的幾個手下,走到衆人中間,先看了看金浀,又轉身打量了孫黃胡三人幾眼,“你是指……這三人,便是曹樂?”

“對對!千真萬確啊!”這下金浀更來勁兒了,“我剛纔親眼看見他們把盜來的贓物藏進了客棧的房間裡!不信您進去搜!”

列位,他這話,其實聽着就很荒謬,而且很可疑。

但金浀以爲,劉捕頭接他的話,就是“給他面子”、準備跟他沆瀣一氣把這三個外人給辦了,故才如此肆無忌憚。

“嗯……”一秒後,劉捕頭沉吟了一聲,轉身面向雙諧和胡聞知,又問道,“這金大官人所說的,是否屬實啊?”

孫黃聞言,對視了一下,又看了看老胡……他們仨都是老江湖了,聽了金浀這幾句屁話,還能猜不到這是咋回事兒嗎?

不過事已至此,再說什麼恐怕也改變不了現狀了,因此,幾秒後,黃東來便開口應道:“在下黃東來,見過劉捕頭……”他先用不卑不亢的態度打了個招呼,然後再道,“實不相瞞,今夜我三人自戌時起就一直在星輝樓飲酒作樂,剛剛纔返回客棧,還沒進門兒呢,就被這位金大爺帶着十幾個大漢給圍了,我們還以爲他要打劫呢……”

“誒!你……”金浀聽到這兒當時就想插嘴。

“嗯?”但劉捕頭馬上轉頭瞪了他一眼,用威勢將金浀那到了嘴邊的狡辯又給壓回去了。

黃東來見狀,輕笑一聲,接着道:“關於這金大爺所言之事,我們仨也是一頭霧水啊……不過劉捕頭若要依他所言,來搜搜我們的客房,那我們肯定也是願意配合的,畢竟我等問心無愧,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他說到這兒,金浀倒是沒再插嘴,但孫亦諧卻在旁重重地“嗯哼”了一聲。

黃東來知道,這是孫哥在提醒他“咱行李裡頭見不得人的東西多少還是有一些的”,但說實話,現在這情況下他們也沒什麼機會去處理了,所以孫哥這提不提醒的也就不吃勁了。

“當然了,萬一真搜出什麼來了,我等自也會隨您回衙門將這事兒查清辨明。”黃東來稍稍瞥了孫亦諧一眼,又接着對劉捕頭說道,“想來以劉捕頭的英明神武,對此事必會有一個自己的判斷,不會聽信那一家之言,做出些莽撞事來……”

他這話裡話外,其實已經算是把事兒給說透了,那大體意思就是——“今晚明擺着就是金浀要陷害我們,但我們也明白,在這種情況下,要你這個當地捕頭偏向我們幾個是很難的,所以你要是聽得懂我這話、看得明白眼前這事……那大家就心照不宣,你該搜搜,搜完你對我們客氣點兒,我們也客客氣氣跟你回去,大家不傷和氣;但你要是沒聽懂我的話,或是在金浀的慫恿下‘莽撞’了……那就別怪我們也不客氣了。”

那麼……聽完這番話的劉捕頭,到底有沒有領會到黃東來的意思呢?

其實他領沒領會都無所謂,因爲在聽到“星輝樓”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的屁股就已經歪到黃東來他們那邊去了。

您想想,哪兒有那麼巧啊?這深更半夜的,雙諧他們和金浀的人馬剛遇上,還沒說幾句話呢,一隊官差便正好途徑此處控制了現場?

很顯然,這劉捕頭從一開始,就是有價幫的人給叫來的。

先前有價幫的探子看到金浀的幾個手下潛入客棧時,不是立刻用飛箭傳書去通知了丁不住嗎?而丁不住收到信兒的時間點呢,正是孫黃胡三人離開星輝樓後、回到客棧這兒前。

在那封傳書裡,探子們還沒有摸清對方的身份,丁不住也不知道潛入者是金浀的人,所以他也不確定對方武功如何、會不會濫殺無辜或者威脅到他有價幫幫衆的性命。

這個情況下,丁不住想到的主意就是……先讓一隊官差大張旗鼓地到事發地晃一圈,來個“打草驚蛇”,以作緩兵之計。

若對方只是一般蟊賊,可能直接就嚇跑了;即便對方是來搞江湖仇殺的,被這麼一驚,多少也會有所顧忌,那他們有價幫再進一步觀察、見機行事。

看到這兒可能有人會問了,這劉捕頭莫非也是有價幫的人嗎?怎麼隨叫隨到啊?讓你帶一隊人來你就來啊?

害,那可不就是人家叫你來你就得來嗎……

雖然劉捕頭的確不是有價幫的人,但身爲本地的捕頭,他跟有價幫之間必然是有一定來往的。

以往有些他破不了的案子,只要他去找有價幫,對方絕對沒二話,立馬就會幫他把來龍去脈統統打探清楚,各種情報、證據乃至人犯都直接送到他手裡,最後只收個他白菜價。

還有那逢年過節,縣太爺家裡的賀禮收得盆滿鉢滿,那你劉捕頭、還有那些捕快兄弟們家裡,就不需要點兒溫暖了嗎?

對有價幫來說,這都是舉手之勞,是丁老闆給本地基層執法者們的、理所應當的人情。

那……你有事兒的時候我在我能力範圍內儘量幫你,我有事兒了你不得幫幫我?

因此,有價幫在有需要的時候,是完全“叫得動”本地的捕頭和捕快的,隨叫隨到也並不稀奇。

更何況,今夜劉捕頭本來也沒睡,因爲先前被金浀打劫了的那家富戶連夜報案了,所以子時前後,他是剛從那邊兒勘察完現場準備收隊,就被有價幫的人找上,讓他趕緊帶人到這家客棧來看看……

結果這一來,就看到兩撥人要動手,他便趕緊衝過來控制住了場面。

適才黃東來那幾句話說完,劉捕頭便在心中將這些話與金浀剛纔的言行、與他此前勘察過的那個現場、以及有價幫把他叫來這件事本身……統統結合起來這麼一思考……

可以說,他現在對情況的瞭解,可比黃東來想象中還要多。

此刻的劉捕頭,基本已經推理出:今晚是“附骨蛆”這廝又在作妖,自己帶人冒充曹樂去進行了打劫,再來此地嫁禍他人。

並且,劉捕頭因黃東來那句“我們仨剛從星輝樓回來”而誤判到:這三個被嫁禍的人,很可能是丁老闆想要保下的,否則有價幫的人幹嘛這麼急匆匆把我叫來這兒啊?

這麼一番陰差陽錯之下,劉捕頭非但下了判斷,還在心裡把總賬都給算好了……

你金浀是什麼人?本地一個欺善怕惡的惡霸罷了,平日裡還自以爲與縣太爺交情很好,其實根本沒人拿你當個玩意兒,全是看在銀子的面子上,也就是這一任的縣太爺比較貪小,這幾年才讓你越發猖狂起來。

那有價幫的丁老闆又是什麼人物?莫說是他今天要保幾個人了,就是他讓縣太爺給這仨跪下,縣太爺也不敢說個不字啊。

這種情況下讓我選邊站,我還能站錯了不成?

呵……金浀啊金浀,今晚你這好日子怕是到頭兒咯,這齣好戲啊,我劉力今晚可得陪你演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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