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門,劫赦站在窗前,兩手背在身後,寬大的脊背依舊支撐不住他的心事。朝陽初生的餘暉融在他的臉上,將那些情緒柔化的模糊不清。窗外的鳥鳴和風聲交織在一起,沁人的草木香氣拂過臉龐,那一刻我感覺事情似乎又不是那樣的壞。
我輕輕的關上了門,劫赦聽到了動靜,也未回頭。他盯着窗前的落葉,低沉地對我說:“你知道嗎,我也曾試着去相信他,可是我始終得無條件遵循我的原則。夷生沒有任何證據,所以這是他的疏忽,也是我的無奈。”
我沒有出聲,站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他逆着光的背影被突顯的格外高大。
“木蝶,”彷彿整理好了思緒,他轉過身看向我,“以後你就是這裡的審判官,負責審問和定罪。具體的過程我會讓天池教你。”
“可是我以前並沒有接觸過這方面的東西…爲什麼要選我呢…”我終於把一直以來的疑惑問出來了。
他會心一笑,彷彿早就知道我會這樣問:“因爲你一開始的答覆。”
“什麼答覆?”
“完全公正。”他說這個詞語的時候特別的嚴肅,眼神裡像有東西被點燃了一樣,“你要知道,這是我一直以來的追求,是我一輩子都放不下的原則,”他邊說邊走過來,“所以木蝶,我相信你。因爲只有你能懂我。”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或許是他期待的太多,但我還是扯出了一個微笑給他。
劫赦走了以後,天池把我帶到了隔壁的一個房間。她還給了我一本又厚又舊的書。書的封面寫着《囚獄審判學概論》。
我翻開陳舊的書頁,裡面密密麻麻的概論讓我突然覺得這一切嚴肅得不像一場遊戲。
“審問犯人的時候,你不需要看他們的眼睛。因爲大多時候,能欺騙到你的都是他們的眼睛。所以我們在這房間正中擺了一面毛玻璃。”天池扶了扶快要下滑的老花鏡,認真地說着,“定罪是一個公正而嚴肅的事。不能因爲你的個人感情而替他們減輕罪刑。同樣審問的時候不能有私心。你得學會把犯人口中陳述詞裡帶有感情的話自動省略。法律是沒有感情的。他們的一言一行,你必須得如實按照條文上面的內容,每句話都要對應起來。決不能私自添加和刪減……”
老人喑啞冗長的聲音,書頁裡繁瑣的條文和專業術語,房間裡隔着的一塊巨大的毛玻璃,隱約可以看見玻璃那端有一張椅子,牆壁上掛着一幅油彩畫,畫上似乎是一隻金色的帶角麒麟,和樓梯扶手上雕刻的動物一模一樣,偌大的房間裡讓人壓抑的塵埃和空氣,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覺得這不會是一場我的審判,而是即將對我的考驗。
“孩子,別多想了。”老人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坐到了我的邊上,“既然劫赦選擇了你,肯定有他的理由。他能相信你,我也能相信你。爲了這個世界的命運,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而你還年輕,有很多尚未完成的事情要去做,我把這些都寄託給你了,希望你能帶着我們祖祖輩輩的夢想走下去,還所有死去的亡靈一個公道啊。”
老人說這話的時候,我從她的老花鏡裡看見了自己的笑容。那笑容像夢一樣,一直環繞在我往後的腦海裡。致使日後的我不停地回想着這一天的自己,爲何要回以微笑,爲何會把期望給了天池和劫赦,爲何要這麼拼命地審判。
就這樣我開始了日復一日的審判工作。爲了劫赦和天池,還有他們口中所謂的這個世界的命運。
我一個人藉着樓道里微弱的煤油燈光貼着牆壁往前走,捱過一道一道緊閉着的房門。耳邊是不知從哪兒傳來的水滴打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在狹窄的樓道里來回擊撞,直至貫穿我全身上下最敏感的神經。外面似乎剛剛下過雨,塵氣微涼,反覆循環的聲音像跟着我一樣一路尾隨,漸漸成了思想的催眠劑。我開始模糊了自己的方向,不知道自己的腳步終究會停在哪裡,就這樣任憑直覺牽引着自己。
黑暗是回憶的介質。
“你該固執的時候優柔寡斷,該冷靜思考的時候你又固執至極,你自私,你虛僞,你總愛逃避現實,而且永遠都認不清自己,你哪一個方面比的過我?”
“你走啊!你走了就別再當有我這個媽!”
“許安嵐,你有把我放在眼裡嗎?吉他就他媽的比我重要是吧!”
“就這點本事還想在這裡混,你是在踐踏我們大家的夢想知道麼。”
“安嵐,別忘了,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死也不要分開。”
“夠了!你們什麼都不懂!”
我僵住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可是那口氣根本就支撐不住我決堤的情緒。我哽咽着死咬住脣,捂上耳朵,多想再也聽不見他們尖銳到直刺心臟的聲音,那些活生生地把我的致命弱點撕開外皮攤在眼前的話,因爲真實,所以揪心。
我突然就開始覺得這個特殊的地方就像是自己的避難所,從此我再也不用擔心該用怎樣的笑容去面對那些曾經傷害過我或者被我傷害的人了,甚至可以躲過那些追不到夢想的卑微感以及自己一輩子都賴不掉的人。
或許我真的該放手一搏,讓自己忙碌於這裡完全陌生的工作環境裡。就這樣慢慢忘掉那些曾經掙扎過的現實,就算活得沒心沒肺一點,也不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