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碧澗泉水清,寒梅帶雪紅。
紫雲山下早就入了春,紫雲山上前幾日的雪卻還未融化。
紅梅的香氣並沒有因爲冰雪的覆蓋而沉澱,反而增添了幾分冷冽。
黃昏。日落。
紫雲觀的梅林中,一個和尚、一個道士正坐着下棋。
和尚和道士在一起,算得上是一件稀罕事。
而他們在冰天雪地裡還能悠然地下着棋,更算得上是一件稀罕事。
那道士三十多的光景,面龐紅潤,清朗俊逸,揹着一柄烏木劍鞘,叫人奇怪的是,劍鞘裡卻沒有裝劍,空落落的。
他就是紫雲觀的主人——烏木道長。
和尚與他年紀相當,面色蒼白,眼睛卻明亮睿智,披着寬大的杏色袈/裟,袈/裟鼓囊囊的像麻袋一樣套在他身上,身上挎着一個大大的淄布化緣袋,化緣袋癟癟的,裡面當然也是空落落的。
他是烏木道長唯一的摯友——寂非大師。
棋盤旁邊的小几上正煮着香茗,茶壺發出“噗噗”的動靜。
忽然,一陣悠揚的笛聲傳來。
烏木道長問:“何處來的笛聲?”
寂非大師也放下手中的黑子,微微昂頭,仔細地聆聽起來。
這笛聲清越,直入青雲,綿延迴響,散盡寒梅,又帶着梅花的香寒,乘風而來。
烏木道長又朗聲問:“是何人在吹笛?”
話音剛落,已有兩個衣袂翻飛的身影落在面前。
——正是吳消寞和顏玖二人。
“我道是誰能吹出如此清靈悠遠的天外之音,原來是號稱‘絕世妙笛’的吳消寞!”寂非大師溫文爾雅地行了個禮,讚歎道。
吳消寞也抱拳笑了笑,道:“我的笛音不過是凡界的俗音,真正稱得上天外之音的應該是寂非大師的普渡梵音吧!”
“阿彌陀佛!梵音只有有緣人才能領悟,不然也只是和尚唸經罷了。”
吳消寞笑而不語。
烏木道長看着顏玖好奇道:“這位是?”
顏玖趕緊行了禮,道:“在下洵靈山莊顏玖。”
“原來是洵靈顏家的九公子。”烏木道長點點頭,問道,“不知二位來我紫雲觀有何貴幹?”
顏玖問:“敢問前輩,秋南澗現可住在觀中?”
烏木道長冷冷道:“你問的是殺了時肅的那個秋南澗?”
吳消寞說:“是帶着水龍劍的秋南澗。”
烏木道長微微搖頭:“我們這裡沒有什麼秋南澗,更沒有帶着水龍劍的秋南澗。”
“那他可曾來過?”
“來過。”烏木道長點點頭。
吳消寞和顏玖的眼睛裡流露出光彩,連夜趕路的倦態也頃刻褪去了。
“是什麼時候來的?”
“時肅被害的第二天來過。”烏木道長撫了撫被風吹起的青發,似在回憶,“大約也是在這個時辰。”
“他來紫雲觀做什麼?”
“他說只是借一晚落腳之地療傷。”
“他受了傷。”
“不錯,很重的傷。”
烏木道長點點頭,繼續說道:“我紫雲觀是清淨之地,本不願他這種滿身戾氣的冷血劍客來此,況且我向來不喜歡江湖上的生客打擾。不過那日我看他傷勢頗重,便答應留他住一晚,第二天他果然早早離開了。”
“那他去了哪裡?”
“這我也不知道。”
吳消寞和顏玖面面相覷。
如果一個殺手決意讓別人找不到自己,有時候連羅門也難查出他的行蹤。——殺手必須知道怎樣保護好自己。
何況秋南澗還是一位孤傲的劍客,只有能找到他的人,纔有資格請他去殺人。
他並不是一個只會爲了錢而動手的人。
那麼線索又斷了。本以爲會找到秋南澗的紫雲觀裡卻沒有秋南澗,只有一個道士,和一個和尚。
吳消寞和顏玖的內心有種無力的絕望。
2.
天色已晚,下山已遲。吳消寞他們今夜只好也宿在紫雲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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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素齋後,蠟燭早早地滅了。吳消寞和衣躺在牀上,在半空中無聊地旋轉着骨笛。雖然這裡沒有肉也沒有酒,但他的肚子裡此時卻飽飽的,——因爲裡面裝滿了想不通的疑惑。
爲什麼兩天前柳一湄說秋南澗在紫雲觀裡,烏木卻說秋南澗早在一個月前就離開了?
這兩個人的話明顯矛盾到了極點。
那麼其中一定有人在撒謊。
吳消寞肯定柳一湄不會說謊,如果她說了謊,就等於砸了朱樓的招牌,毀了羅門的聲譽。
而且吳消寞凡事總會偏袒女人一些。
所以一定是烏木道長在說謊。
那麼秋南澗現在很有可能還在紫雲觀中!
吳消寞二人其實中午就趕到了紫雲山,不過吳消寞特意算好在黃昏時出現在紫雲觀。
正如烏木自己所說,他不喜歡生客打擾,哪怕是吳消寞顏玖這樣沒有血腥戾氣的江湖人,也會被打發走,但是一個道觀沒有理由拒絕別人一個晚上的借宿,道士總還有一點慈悲心的,所以秋南澗也一樣選在了傍晚來到紫雲觀。
想到這裡,吳消寞感覺全身的血又開始歡快地流動起來,心臟突突地跳動着。
他一個翻身,從牀上跳了下來,把骨笛別到腰間,輕悄悄地推開了廂房的門溜了出去。
3.
今晚的月亮已經不圓了,不過依舊明亮,照在雪上如白晝般。
顏玖閉着眼睛躺在牀上,不過他也沒有睡着。
他想強迫自己睡着。
他的腦子裡有太多要想的東西,比吳消寞要多得多。
吳消寞居無定所,他可以只想自己樂意想的事情,而顏玖卻有很多牽掛。
因爲他有一個年老的父親,有一個哥哥,還有五個姐姐,更有一座洵靈山莊。
他雖然在家裡最受寵愛,什麼事都不用他操心,但他卻總覺得自己活得很沒意義。
他身上揹負了太多的關懷。
他不單單只是一個人活着。
顏玖的腦子越來越沉,越來越亂,忽然感覺自己的面頰一陣瘙癢,睜眼一看,吳消寞正捏着一縷靛青流蘇朝他咧嘴。
那詭異的笑容在霜白的月光下甚是恐怖。
顏玖猛地坐起,心臟也是突突地跳動着,比吳消寞跳得更快。
吳消寞沒有在意自己把顏玖嚇了一跳,湊過去小聲說道:“小玖,我想了想,覺得秋南澗也許還在這紫雲觀中。”
顏玖精神一擻,望向吳消寞,眼睛裡閃着光。
吳消寞一邊幫他穿上衣服,一邊說:“今晚我們不妨搜一搜這個紫雲觀!”
好在吳消寞的輕功可以算得上是頂尖的,顏玖的也不賴,二人穿梭在一個個院落間,休迅飛鳧,飄忽若神,竟無人發覺。
然而紫雲觀的廂房也不算少,縱然二人輕功再高,也累地大汗淋漓。
一番查看後,比疲倦更讓人難受的是失望。
吳消寞回去後幫顏玖擦乾淨臉上的汗,再讓他換了套乾淨的衣服,以防着涼,之後踱回到自己的房間,又沉思到半夜才睡着。
秋南澗的確不在紫雲觀中。
那麼他到底去了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