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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那場雨一直到下午六點都還沒停,而且還越下越大。

服裝店的老闆似乎已經認命了,不但默許了謝沐陽在店裡躲雨,還端出凳子讓他坐。

謝沐陽貼在玻璃上,牢牢地盯着模糊不清的街道,呼出來的氣噴得玻璃發白。

“在等人?”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店老闆喝着茶和謝沐陽閒聊。

謝沐陽額角抵住玻璃,點了點頭。

“一等就是幾個小時……現在耐心好的年輕人也不多了,是女朋友?”

“……不是。”是比女朋友更重要的人。

老闆輕笑了一下,不再追問,閉上眼享受着香茶。

謝沐陽繼續保持着之前的動作,直到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在街頭晃了一下。

他跳起來就往外衝,也不管雨有多大。

店老闆一怔,半晌纔對着彈回來的門喃喃說了句“下次再來”,接着又笑自己太無聊,抓了抓頭髮,雙手抱住茶杯,“唔,降溫了……”

謝承陽關了禮品小店的門,由於雨太大就沒有騎自行車,而是轉到前一個路口去坐公車。

謝沐陽一路跟着謝承陽的背影狂奔,追到車站的時候看到他已經上車了,只得尾隨上去。

擠得跟罐頭一樣的公車車廂裡瀰漫着雨天泥土的味道,溼熱而沾粘,謝沐陽在前門投了幣後就東張西望地找謝承陽,半天才看到他在後門附近,低着頭,兩隻手都抓着吊環。

這才安心地靠着扶手喘氣——總算拉近了一點和他的距離。

公車停停開開,一路搖晃,也不知道駛往哪裡。

恍惚間謝沐陽覺得時間就停在此刻也不錯,暈陶陶地眼皮也開始有些發軟,直到大概半小時後謝承陽突然下了車,他才如夢初醒般地跟着跳下去。

下車的地方完全陌生,雨小多了,斜斜地飄着,謝沐陽落後謝承陽十步左右,跟着他過馬路,穿過高檔小區,左彎右拐,拐進一片老房區。

謝承陽縮着肩膀,整個人顯得更單薄。

他步伐很快,又走了兩三分鐘,低頭鑽進一棟二層的木造房屋,消失在黑暗中。

謝沐陽站在外面停下來,聽見謝承陽上樓時樓梯發出嘰嘰嘎嘎的聲音。

沒多久,謝承陽在樓上高聲喊了句“我回來了”,接口的是個低沉的男聲,他還聽見開門關門的聲音,然後一切又恢復了沉寂。

他就住在這裡?!

謝沐陽緊緊地抿起嘴脣——這一片多是木製建築,可他一路上他沒有看到任何消防設施,這不得不讓人擔心;而且就算排除火災的因素,住在這樣的房子裡……謝沐陽皺着眉頭……住在這樣的房子裡,大概只會夏暖冬涼吧。

更何況……那個男人是誰?是那個姓鄭的傢伙?謝承陽現在和他同居嗎?

無數的疑問和不爽積滿胸腔,巴不得立刻衝上去,一口氣全發泄在那兩人身上。

但是不行。

他已經不再是幾年前那個連表達感情都幼稚到極點的衝動少年。

八年的時間並不是白過的,從最先的不甘到後來的思念,那段時間,渴望相見渴望得心都痛了,而真正見到,心情卻突然沉澱下來。

如今他最希望的是謝承陽能快樂,過上好一點的生活,還想讓他得到幸福,只是……那份幸福裡必須得有自己的參與才行。

哪怕目前沒有……沒關係,總會有的……

這樣想或許貪心,但他不在意,還貪得理所當然。

有些東西不主動去爭取就永遠都無法得到,而他這次不想再放手了。

慢慢來,還有足夠多的時間,不是嗎?

謝沐陽將細雨中的那棟樓深深印在心裡,最終咬了咬牙,轉身走了回去。

另一方面,鄭楠扔了張乾毛巾給剛進門的謝承陽,“頭髮擦乾。”

謝承陽剛接過毛巾就打了個噴嚏。

“感冒了?”鄭楠問。

謝承陽扭頭看着窗外,煙雨朦朧中似乎還有人冒雨行走,漸漸遠去。

半晌才輕吐出兩個字,“沒事……”

雖然比以前好多了,但仍是無法忽略。

過了這麼多年,一起生活一起工作,親眼見識了小金的樂觀、堅強,以及對生命的執着,很是佩服。

想過從此淡忘了那些記憶吧,可是那畢竟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就在他身邊,那麼近,那些在歲月裡劃下的血淋淋的痕跡也不是說磨滅就能磨滅的。

每次看到毛小金咬着牙從牀上坐起來戴墨鏡,謝承陽就覺得有隻無形的手在抽自己的魂。

好在鄭楠一般會扶着小金的肩,從他的後頸往下順氣,一下下地,緩慢而溫柔。

也只有這樣的場景才能讓他好受點,才能讓他勾起嘴角問他們想吃什麼菜——春芽炒雞蛋?好。紅燒肉?唔。西紅柿牛肉湯?行。龍蝦?靠!沒錢!

每天能在和鄭楠他們的打鬧聲中出門,的確是好的開端,謝承陽神清氣爽地在市場兜了半個多小時,回家時鄭楠已經出門了。

他要趕在10點以前去店裡開門。

那個屬於他們三個人的禮品小店,已經開了整整四年。

說起來和禮品店的緣分,還要從毛小金剛恢復那時說起。

當時他退了學,身體還不夠好,不能外出工作,鄭楠就給他聯繫了一份在家裡做的活兒,幫禮品店編手機鏈,一根五毛錢。

那段時間寢室裡每個人都是一有空就往毛小金家跑,幫他外公外婆做點家務,或者幫他理理線,其中又以謝承陽最手巧,沒幾次學下來,一次能幫小金編兩三根。

後來他們到了W市,一開始乾的也是這方面的活兒,只是花樣更多,除了編鏈子,還要扣扣商標牌,折摺紙花。

W市是鄭楠最開始實習的地方,他花了半年時間紮根,先後將身體恢復得良好的毛小金和走投無路的自己接了來。

剛開始生活很辛苦,鄭楠一個人在外面工作,謝承陽和小金在家裡忙活,租住的地方是地下室,潮溼yin暗不說,天氣稍有變化,毛小金就渾身發痛。

毛小金痛起來謝承陽也難受——在他的認知裡,毛小金的一身傷痛僅僅因爲他喜歡同xing,而那個他喜歡上的人雖然對他照顧有佳,卻不一定能用相同的感情迴應。

同xing戀的世界殘酷而無奈,謝承陽理智上能夠理解鄭楠的◆我們愛看_◆不動聲色,感情上卻無法接受。

那樣掏心掏肺地喜歡一個人,自己什麼都可以不要,只想他好,結果卻只得到同情……與其這樣,還不如被拒絕來得痛快。

他記得那年他連續生了兩場病,燒得最厲害的時候只能朦朧地看着謝沐陽越走越遠的身影,想喊沒聲,想抓無力,在夢裡哭得死去活來也沒人搭理。

清醒了一點後他就不想那麼執着了,至少要裝得輕鬆。

反正麼,違背大自然的定律和血緣關係喜歡上的人,註定是得不到好下場的,就算再喜歡,又怎樣呢……

當時他想的是,只要自己先把最壞的打算考慮進去,無所謂結果,就不會受到傷害。

誰知一年後居然得知自己和謝沐陽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當時的混亂經過時間的洗禮已經變得印象模糊,只記得在不可置信和傷心之中夾雜着一點淡淡的慶幸。

也就是被那一點慶幸給嚇着了——似乎在不知不覺中,他所在乎的人僅剩了謝沐陽一個,其它的,包括父母朋友全都可以拋棄。

是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無情和自私的?

謝承陽想破頭也想不出答案,不得不落荒而逃。

這一逃,就逃出了上千公里。

到W市的一年後他們三人都有了點積蓄,那年春花盛開時,他們從地下室搬出來,住進現在住的老房子,雖然條件也不見得有多好,但至少通風透氣,光線足,對毛小金的身體有好處。

鄭楠的工作穩定下來,謝承陽也開始在外面打工,早上去超市搬貨,下午到咖啡店做服務生,毛小金繼續留守家中。

生活總算上了正軌,一晃三年多。

四年前,一直給毛小金工作做的禮品店老闆想要轉讓門面,鄭楠和謝承陽以及小金商量了一下,決定接下手來。

三個人把自己存的錢湊了湊,還差點,鄭楠打算跟那老闆談分期付款。

正好那幾天店老闆生病了,覺得自己的身體迫切需要馬上休息,也沒有細想就答應下來,鄭楠回家跟毛小金他們說起這事,反反覆覆只有一句“機緣巧合”。

XX禮品店於一個月後改頭換面,重新開張。

四年來他們每個人對這個店都傾注了莫大的感情和精力,漸漸地,它以價格公道、商品精美,並有帥哥店主坐陣的優勢,成爲了A大以及附近年輕女孩子最愛逛的小商店之一。

就在前不久,店慶四年的那天晚上,三個人都喝高了,手挽手,抱着酒瓶子野心勃勃。

“要做全中國最大的禮品連鎖店!”

“全中國算什麼?全亞洲!”

“還是全世界比較爽啊!”

“爽?我讓你爽!”鄭楠大笑着拿手去呵毛小金的癢癢,毛小金笑得差點背過氣去。

謝承陽醉眼朦朧地看着他們打鬧,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個人……曾經,也有那麼一個人,可以日日和自己瘋成一團……

甩了甩頭,甩掉多餘而無用的想法,他笑起來,其實一直這樣也不錯嘛……

不過該發生的事情還是會發生,就在謝承陽感覺特別不對勁的那天。

下午3點,鄭楠因爲要進貨,照例先離開了,留下他一個人守店。

沒過多久,門上的鈴鐺響了一聲,他擡起頭,“歡迎……”

門口背光站着一個人。

身影那麼熟悉,像是早已經看過無數遍,謝承陽下意識地嚥了咽口水。

那人動作有些不協調地慢慢走到近處,似乎很緊張地低下頭來看着他。

謝承陽迎着他的目光,看清了那人的模樣,只覺得天旋地轉,呼吸困難,嘴角抽搐了一下,“……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