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有人在跟蹤我們。”他怕緋笙睡得太熟,沒有察覺危險,便提醒道。
她輕輕嗯了一聲,眼也未睜,“別管他,快些趕路吧,這馬車太顛簸,睡得不舒坦。”
渝惘哭笑不得,也對,一向很少有事能讓師父重視,既然師父說不管,那他就當做沒看見吧。
此次除妖師大會設在北埠南家,從清音閣過去,一直都是水路,他們不得以棄了馬車,改坐船。
江水悠悠,水波盪漾,緋笙倚靠在烏篷船裡,閉目養神,桌上燃着香爐,渝惘在一邊替她溫着酒。
“出門在外,還是把你帶上的好,有人趕車有人溫酒,總好過要半夜露宿枝頭。”她側身靠着,用手掌托腮。
渝惘笑得羞澀,將溫好的酒遞到她的手中,“師父,酒好了。”
“這船上躺着也挺舒服,搖搖晃晃的,瞌睡又來了。”她說着掩脣打了個呵欠,眼睛又眯了眯。
“師父,您昨晚沒有休息好麼?”她看着精神有些不大好,渝惘很是擔憂。
自孟衍走後,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她雖未曾表現出悲傷,但每至夜深,都會想到與他相識的點點滴滴,那些記憶如潮水一般,涌上心頭,讓她心中一陣難受。
從前,沒有任何事能讓她在意,如今,竟耽於情愛,整晚整晚的失眠。
“這些天是有些疲憊。”她揉了揉太陽穴,眼瞼下一片淤青。
“那師父您還去北埠赴宴?”渝惘不禁心急。
“他們這次舉辦除妖師大會的目標本就是我,就算我不去,他們也會想其他的法子,倒不如去會會,也好看看他們要耍什麼花樣?”
臨至傍晚船才靠岸,天已經黑濛濛一片了,月色被烏雲遮住,有些看不清前路。
“師父,今夜我們要露宿荒野了。”本以爲上岸後會有村莊,可他探了探,這方圓百里連一絲燈火也沒有,更別說人家。
緋笙提着裙襬,走在前面,“我平日外出都習慣了,倒是你,晚上更深露重,可別受了涼。”
她想起那日和孟衍外出,那時還是陽春三月,還有遍地繁花,他曾爲她堆積了花牀,曾將外衣脫下給她,曾爲了不讓她着涼,撐着未睡守了一夜的柴火。
這世間,再沒有人比他更用心了吧?
“師父,那人似乎還在跟蹤我們。”白天一直走的水路,後面也沒有船,他實在想不通,那人是怎麼跟上來的。
緋笙尋了處牢固的枝椏,飛身躍了上去,以手肘撐着頭。
“別管他,愛跟便跟。”
“可師父,萬一半夜他趁我們不備,偷襲怎麼辦?”來人在暗處,他們在明處,對方是什麼身份,有什麼目的,有多少人馬,他們都不清楚,渝惘心中不免擔憂。
不知何時,緋笙已經揭開了一壺酒,自顧自的飲了起來,微風吹過,她的髮絲微動,裙裾飛揚,湖藍的水裙款款落下,遠遠望去,只覺仙人之姿。
“渝惘,你何曾變得這般婆婆媽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有什麼比飲酒睡覺更重要麼?”枝葉搖曳,天空微微露出點點星光,緋笙欣賞着夜景,有些不以爲意。
渝惘沒法,從包裹裡拿出件披風,遞給了緋笙,“師父,夜間涼,您用這個蓋着吧!”
他一向細心體貼,修爲術法雖沒有多高深,卻很擅釀酒,糕點廚藝也是十分精通,緋笙與他在一起,生活上的事從不用操心。
平日裡,她最愛飲酒,可不知爲何,看着這樣的月色,看着熟悉的天空,她竟一瞬間覺得索然無味。
她想起了孟衍的烤魚,想起了他揣在懷中一個上午的糕點,想起他的體貼,和那些相處的點點滴滴。
不知道以後,誰能有這個福氣,得到他的全心全意?也不知是誰,會與他共拜天地,一同攜手天下呢?
她想,她是沒有這個福氣的。
吹着四月的風,耳畔是蟲鳴鳥叫,還有樹葉的沙沙作響,她這樣想着,竟慢慢沉入夢鄉,只是迷迷糊糊間,似乎覺得有誰在撫摸她的臉,輕柔細緻,還伴隨着一聲輕嘆。
她很想睜開眼,可身體好像被禁錮一般,怎麼也使不出力氣。
脣上一軟,她只覺得鼻息間盡是熟悉的氣味,如清嫩的翠竹,又好像是清幽的梨花,她沉浸在這樣的美好裡,脣角微揚。
清晨的陽光透過枝葉,密密麻麻的灑落在她的臉上,她蹙了蹙眉,緩緩睜開眼,微風盪漾,眼前的景緻,還是昨夜的景緻,酒罈已摔在地上,身上還蓋着昨夜的披風。
那迷迷糊糊中的記憶翻入腦海,她揉了揉眉心,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她望了望四周,沒有一絲他來過的痕跡,她心中不免失望,原來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麼?
渝惘倒在樹下,還在沉睡,昨日跟蹤他們的人也還在,那日她與孟衍已經說得明明白白,在他的心中,她冷漠又絕情,又怎麼還會來尋她呢?
只怕早已心死,又或者另尋新歡。
她躍下了樹,從包裹了取了些乾糧,渝惘被窸窸窣窣的聲響吵醒,迷濛中睜開眼,揉了揉痠痛的脖子,“師父,您醒了?”
她點了點頭,只見遠處白光一閃,未見她手上有什麼動作,就見不遠處的一棵樹上掉下一個人來,脖頸上有一條劃橫,不停的往外涌着血,他的手裡還捏着一隻暗器,正欲發出。
渝惘瞠目結舌,“師父......”
緋笙已經靠在樹邊吃着糕點,神色淡然的彷彿方纔並不是她出的手。
這個人跟蹤了他們一路,卻在今晨動手,緋笙雖然不明白爲什麼,但很明顯他實在太過蠢笨,不過不管他什麼時候動手,下場都只有一個。
“你不是很介意這個人麼,殺了他,你也好安心許多。”
跟了師父這麼久,卻連最基本的危機反應都沒有學到,渝惘實在羞愧,昨夜撐了許久,生怕被人暗算,可不知爲何,後面竟不知不覺睡着了,等到醒來時,天都亮了。
“師父,您知道此人有什麼目的嗎?”
“這個人身上一絲妖氣也無,能被我以一葉斃命,說明修爲也不深,既爲人類,要麼是想借殺我揚名立萬的除妖師,要麼,就是四大世家派來的人了。”
渝惘暗自心驚,“師父,這還沒有到北埠南家,他們便迫不及待的出手了,若是去了,還不知道準備了怎樣的陷阱!”
她吃好了早餐,拍拍身上的塵土,站了起來,“走吧,想知道有什麼在等着我們,自然要去了才知道。”
緋笙剛轉身,又忽然回過頭來問道:“昨夜你可察覺有什麼人來過?”
“世家難道還另派了人?”
她搖搖頭,看渝惘的反應,應該是不知情,原來昨夜的一切,真的都只是夢境,她伸手不自覺的撫了撫脣,只是這夢境,未免太過真實。
北埠多以河流平原爲主,只是除妖南家卻建在青山之上,四周都是飛檐絕壁,地形十分陡峭,上下山只有一條路可走。
山腳有一家簡陋的茶館,往來旅人多在此吃茶歇腳,緋笙將將走近,便見一羣身着白衣的少年,衣領和袖口皆是藍色,頭上也豎着同色髮帶,瞧這身打扮,應該是南家子弟無疑。
“緋笙大人,幾位家主已經入山了,掌門特派我等前來迎接大人。”領頭的少年看見她,立刻迎了上來,拱手說道。
她心中不禁冷笑,看來世家的人,如今都知道了她的相貌,連這剛剛入門的弟子,都識得她。
緋笙笑得淡漠疏離,“既如此,那便走吧!”
山上的景緻倒是不錯,一路都是青石階梯,兩邊還豎着無數燈塔,漆紅的石柱上掛滿了大紅燈籠,在風中搖曳。
每五里便有一座亭臺樓閣,還有溪流涓涓,水聲潺潺,林子裡竄着野兔山鹿,樹木清幽,花香襲人。
若說上山的路浮華,那麼南家的主宅才叫富麗堂皇,幾層閣樓,玲瓏寶塔,遠遠望去,別院連綿望不見盡頭。
據說南家有七個兄弟,每個都娶了幾十位夫人,繁衍下來,光嫡系子弟便有幾百號人,更別說那些外姓弟子,可即使這麼多人,也抵不過一個毫無背景的緋笙,世家最重血統和身份,像她這般,連父母親人都沒有的孤兒,他們一向是瞧不起的。
“緋笙大人,幾位家主已經在禮廳等候您多時了。”
她不禁挑眉,看來這世家連喘息的機會都不想給她,這麼急切的就想聲討她了?
東南西北方位,四面都坐滿了人,見她進來,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緊張的看着她的一舉一動,反觀她,卻是一臉從容淡然,這屋子裡的衆人,她連眼神都沒施捨一個。
“自古英雄出少年,沒想到緋笙大人不僅是個女子,還如此年輕,南某當真是佩服!”待她落座,爲首的一名中年男子便開口說道,只見他着暗紅長衫,頭上束着金冠龍紋。
他一開口,所有人也紛紛附和起來,“能夠邀請緋笙大人前來,宋某不甚榮幸,這杯酒,我先乾爲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