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穿官袍

女書,發於湖南零陵一代,以母女相傳,以姐妹相交,筆畫纖麗,猶如柳葉交疊、燕翅翩躚,世間男子常以之爲衣帕紋飾,扇面裝點,竟從不知道這是獨屬於女子的文字,傳遞着這世間不被人聽見看見的秘密。

許問清並不知道這種女書是怎麼從湖南流傳到了燕京的,她從自己伯母的手中得過一本“繡花樣子”,裡面有七八百個細巧的圖案,其實是七八百個女書文字,靠着這些字的對照,她看着燕京後宅中流傳的“繡花樣子”竟然都變成了一篇篇的文章。

那些文章裡有着不同於男子的肆意揮灑,嬉笑怒罵。她們笑,她們笑男人的高高在上的虛僞,笑男人自以爲是的卑劣;她們寫故事,寫女人的故事,寫女人如何寫詩作文,寫女人如何印織染布以養家;她們記錄,記錄女人在男人之外的生活,記錄婚姻裡的女人是何等努力地去維持一個家,卻又不被看見。

因爲字是女人的字,所以詩是女人的詩,文章也是女人的文章。

許問清看得心神迷醉,茶飯不思,她去問伯母,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

伯母才告訴她說女書流傳在燕京有些年頭了,最初只是些從湖南出身的官夫人之間用來偶爾聯繫,大約十多年前,突然有人將女書的字韻對照成了官話,還做出了對照用的字譜,女書的流傳就廣了起來。

扇面之上,裙幅之上,手邊的帕子,身上的衫子都成了女子們互傳消息的物件兒。

到了三年多前,又有一種新的“繡樣冊子”在內宅裡流傳起來,字還是那些字,內容卻豐富了許多,一個叫“離真君”的人在上面刊載起了文章和故事,每一兩個月就有新的。

伯母給她看的那些,正是離真君所寫。

在離真君的帶動之下,守月君、長恆君、拈花秀士、瀟湘主人也都紛紛提筆,比起離真君的直抒胸臆銳意飛揚,也都是各有其風采,這藏在“繡樣冊子”裡的隱秘之地,就被人稱作是“錦繡社”。

“伯孃是想讓你知道,你就算嫁了人,也不一定要枯守在後宅裡,只要你有心,總能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許問清手裡攥着冊子看向自己的伯母,瑣碎又孤寂的歲月將她的伯母磋磨出了老態,可伯母看着冊子的時候,眼睛裡還有光。

此刻她把這本冊子給了自己的婆母,所圖的不過是能再點亮一雙眼睛。

許問清對照着冊子將上面的東西抄錄成了尋常文字,薄薄的幾張紙,樑玉盈看了一夜。

第二日,她雙眼周圍都凹下去了,眼睛卻是亮的。

“去給我準備,我要進宮。”

下人們有些不解,一個媽媽小心說:“夫人,太后如今對咱們府裡不比從前,您貿然請見,娘娘也未必有閒暇。”

她這話真是十足委婉了,太后先是給自己兄長求情卻跟陛下生了齟齬,失去了掌管後宮之權,後來又因爲要懲戒保平侯夫人反被陛下禁足,她家的侯夫人先是替夫認罪,用了四十萬兩銀子把被廢了侯爵的老爺從詔獄贖了出來,又一向跟保平侯夫人交好,自然早就被太后記恨上了。

冬至的時候太后頒下賞賜,闔府主子們都有,唯獨夫人和二少夫人沒有,這已經是明晃晃的羞辱了。

現在她們夫人去見太后娘娘也不知道又要受多大的委屈。

“我不是要去慈寧宮,給我準備份拜帖,我是要去端己殿。”

低着頭整了整自己身上大衫,再將象徵着一品命婦的五翟珠冠戴好,樑玉盈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就聽丫鬟在身後小聲問:

“夫人,這帖子擡頭如何寫呀?”

“就寫拜見端己殿協辦大學士韓若薇,落款寫……一品誥命壽成侯夫人樑玉盈。”

丫鬟和婆子們有些驚駭地互相看了一眼。

在府裡伺候了這麼多年,她們實在是第一次聽見自家夫人的名諱。

一應準備妥當,樑玉盈正要出門,遇見了來給她請安的兩個兒子。

看見自家孃親全套的誥命披掛,曹遠朗的眉頭先皺了起來:“娘,太后又要召您進宮?”

曹遠潤比他哥的氣惱還要多些:“娘,要不咱們就回了老家罷了,我和我哥舍了這虛職去求個衛所駐守,一家人就算過得辛苦些也好過在這燕京城裡看着你受別人鳥氣。”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自己兄長直接捂住了嘴。

“那是當朝太后,你怎能這般說話?!”

曹遠潤掙扎了幾下,還是一臉的不馴。

看着兩個兒子都爲自己不平,樑玉盈心中稍暖,臉上露出了些許笑意:

“你們放心,我不是去見太后,是去西苑見你們二嬸,有些事,我要與她商量。”

兩兄弟一臉不解,只看着自己的母親走了出去,走出了珠玉錦繡卻又淒冷的曹家正院,坐上了車子,更是一路出了壽成侯府。

端己殿裡依舊是忙得熱火朝天,一月之期將近,太僕寺五年的賬冊清理也開始收尾,樑玉盈走進端己殿裡只覺得自己是進了一處巨大的賬房,人多卻不亂。

被人一路引到了耳房,樑玉盈掀開門簾,就看見了正在揉着額頭的韓若薇,她先笑了:

“旁人都覺得你是得了個極好的差事,怎麼咱們能上朝的大學士竟然就在這耳房裡呆着?”

見她笑,韓若薇也笑:“也就是你來,我還能見見,特意讓人將這耳房裡的清了清,不然你看見的就是我被埋在賬冊堆裡了。”

說話的時候,韓若薇語氣尋常,眉目間卻還是顯出了疲態。

樑玉盈見她如此,反客爲主,從一旁拿起壺,爲她滿了一盞茶。

韓若薇端起來喝了,長出一口氣:“得了你給我倒的這一盞茶,真是被太上老君給續了一命。”

早就習慣了她這般說話,樑玉盈斂了下袖子,靠着她坐下,微涼指尖在溫熱的茶壺上貼了貼,才扶上了韓若薇的額頭。

感覺到樑玉盈在給自己按頭,韓若薇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我這已經七八日連家都沒回了,要不是眼前都是些有形有骨的美人兒,我可撐不到今天。”

樑玉盈的手指並沒有塗抹丹蔻,修剪得整整齊齊,按在人的頭上只覺得柔軟又有力。

閉目受用了好一會兒,韓若薇才輕嘆一聲:“你這時來找我,可是家裡出了什麼難事?太后又要爲難你?”

“不是。”樑玉盈垂着眼,臉上帶着些許笑,“聽聞陛下要誥命協助女官,我來是想問問,有沒有什麼差事能給我做。”

“嘭!”韓若薇猛地從樑玉盈的膝上坐起來,因爲起的太猛差點兒翻倒在地上,她扶着桌子勉強站穩,一臉驚詫地看向自己多年的妯娌兼好友。

一道在曹家裝聾作啞了這麼許多年,她自問自己比那曹逢喜還更瞭解樑玉盈,可她仍是沒想到,樑玉盈竟然真的有走出這一步的這一天。

“樑玉盈?你?如今朝中誥命偶爾有幾個心動的,卻還沒真正站出來的,都等着一個出頭的椽子呢,你……”

樑玉盈扶着她,仍是笑:“那不是正好?我深受皇恩,陛下奪了曹逢喜的爵位卻留着我的誥命,我也該替陛下,替朝廷做些事纔對。”

這話真是冠冕堂皇,韓若薇有驚有喜,拉着她的手彷彿生怕她反悔跑了:

“皇后娘娘病了不能見人,我這就帶你去見趙學士和徐宮令,今日就能給你安排了活兒,絕不讓你空着手走!”

樑玉盈就這麼被韓若薇拉扯去了正殿的二樓,見到了端己殿大學士趙明音。

聽說樑玉盈願意幫忙,趙明音也是驚喜非常:

“你看賬算賬的本事如何?”

韓若薇在一旁突然說:“趙學士,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徐宮令之前向陛下進言是讓誥命幫忙操辦內書房和女學。”

趙明音看向韓若薇。

韓若薇看向趙明音。

內書房與女學之事都在徐宮令的手裡,要是讓樑玉盈去做了這些,她們豈不是白拉了人來?

“要是讓她留在宮裡,少不得得跟徐宮令攀扯。還得防備着搶人,現在皇后娘娘不見人,咱們可未必搶得過徐宮令呀。”

到嘴的鴨子可是萬萬不能讓它飛了呀!

趙明音轉頭,看向了樑玉盈:“樑夫人,你對訟獄一事可有興趣?”

“訟獄?”

“對,如今我們端己殿女官還有清查燕京城中涉女子案一事,只是至今抽不出人手,你要是願意,不如就做此事。樑夫人放心,只要你答應下來,我立刻去跟陛下請旨,讓你做端己殿察院都事,正六品。”

樑玉盈本以爲自己不過是先幫着韓若薇做些算賬之事,沒想到給她的活兒卻是訟獄相關。

想了想,她說:“我多年只在深宅,對訟獄所知不多。”

“無妨無妨。”趙明音連連擺手,轉頭對着外面說,“去將盛主簿請來。”

“清查訟獄一事有人做實務,有人做聲勢,你是陛下的舅母,身有聖眷,只這一條在訟獄上就比尋常女官強了千萬倍。我再讓盛綾兒來輔助你,你以爲她年紀輕輕就不可用,她家世代做的都是提刑查案的差事。她的姨母就是我身邊的葉女官,前幾年盛綾兒訂婚的丈夫去了,那家人跋扈,逼着她守望門寡,連牌坊都要直接起在盛家門口。我便出面讓她進了我的府裡當了侍女,如今她也是因緣際會,派上了大用場。”

正說着,一個身量清瘦身穿紅色馬面裙的女子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趙明音對樑玉盈說:

“你們兩個只管在整個燕京去過問案子。”

說着,她將一卷聖旨也放在了樑玉盈的手心。

全然不顧樑玉盈根本還沒答應她。

盛綾兒是有備而來,拉着樑玉盈又去了端己殿的另一處偏殿,這裡比正殿要清靜些,都是一些在整理案卷的紅裙女官。

拿過幾本案卷,盛綾兒直接將它們都送到了樑玉盈的眼前。

“樑都事,這裡有幾樁案子,咱們身爲端己殿的察院女官,正該過問。”

罷了罷了,到了此步,怎麼也要做事了。

樑玉盈接過那些案卷,打開了第一本,眉頭突然皺了起來。

“謝門沈氏當堂以短刀殺人?”

她翻到下一頁,上面詳細地寫了“沈氏”的出身。

前協辦大學士沈韶之女,寧安侯謝府二少爺謝鳳安之妻。

真的是那個沈家姑娘。

她竟然殺人?

再看下一個案子,是“閒漢胡會殺暗娼齊氏”。

樑玉盈眉頭緊鎖,又翻回了前一頁,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沈氏所殺之人,正是第二個案子的兇犯。

見樑玉盈正反覆看着這兩個關聯的案子,盛綾兒嘆了口氣:

“這是今日剛報上來的,此案還牽連了巡西城察院大牢的一樁兇殺案,牽連甚巨,今日午後就會提審各方,主審是巡西城御史石問策,大理寺、刑部和錦衣衛也都會派人過去,下官本打算去看看。”

“去。”樑玉盈連忙說,“此案,咱們一定要去看個清楚。”

樑玉盈想回家換掉身上的誥命大妝,卻被韓若薇攔下,直接找人給她湊了一套女官裝扮出來,彷彿生怕她回了家就不肯再出來了。

穿着這一身青袍紅裙,樑玉盈和盛綾兒還有盛綾兒在帶着的一羣備選女官們一起趕到了了巡西城察院。

公堂之上,一個女子站在當中,手腳都有鐵鐐。

“犯婦沈氏,你當堂殺人,乃是藐視公堂,你可認?”

“不認。”

身形纖弱眉目含愁的女子看得人心中生憐,說出的話卻是擲地有聲的。

“我當堂殺人,然後束手就擒,分明是自首。”

在牢里正經呆了幾天之後,趙肅睿不指望沈三廢把自己救出去了。

他得自救。

不然,他就要餓死了。

樑玉盈:不當貴婦,當社畜……

趙siri:誰要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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