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摸了摸破破爛爛的紗帳,這帳子原本是青灰色,但不知用了多少年頭,發黃的有些寒酸。
她瞪大無神的眼睛,牀頂那對龍飛鳳窩圖案陌生又熟悉,不知過了許久,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拉回她的思緒。朱玉狠狠吐出一口氣,掀開破舊棉被,鞋子也顧不上穿,赤腳推開隔壁房木門。
木門推開,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立刻減小,牀上的齊弘筠已經瘦得脫形,兩頰深深陷下,看到她臉上浮現警惕神色:“你過來幹什麼!想看看我什麼時候死?”
朱玉看着這個瘦的沒形的男人,知道過不了多久他會活生生病死,作爲他的嫂子,她甚至連弔唁都沒來,還滿心快活穿上嫁衣改嫁了。
朱玉一言不發,走到牀前。齊弘筠費力撐起身子,想要看看這個女人耍什麼花樣。
伸出略帶薄繭的手,覆在齊弘筠額頭上,不出意料,燙的跟新出竈的地瓜一樣,人都快燒糊塗了。
“我去給你請大夫。”朱玉丟下一句話,轉身出了屋子。
齊家兩個兄弟,都是讀書人。齊弘伯是教書先生,日子比種田泥腿子好過,當初朱玉父母就是看中了齊宏伯家裡有點閒錢才把朱玉賣了當填房。不想村裡一個男娃下學晚歸,父母找上門,齊弘伯連夜找學生,淋了一場雨,受了寒,沒兩個月就一命嗚呼。
朱玉翻箱倒櫃在一個破櫃子裡拿出一個灰撲撲陶罐,用油布封口,朱玉搖了搖陶罐,頓時嘩啦嘩啦想起銅錢聲。
齊家買朱玉花了全部積蓄,後來給齊弘伯請大夫抓藥連最後一點家底也用完了。將陶罐裡的銅錢一股腦倒在被子上,朱玉數了數,三百文銅錢,請大夫都不夠。
上輩子跟在老太監身邊,朱玉也算個夫人,雖然摸不着賬本,但也是穿金戴銀,長了見識。區區三百文是在不夠她看的,不過這已經是齊家最後家底,拿來給齊弘筠看病遠遠不夠。
朱玉心裡裝着事,埋頭就往院子裡走。
暖洋洋陽光灑在身上,朱玉感覺腦子一陣眩暈,擡頭望着碧藍天空,總算有着腳踏在土地上活過來的感覺。
她朱玉原本應該死了,死在一個老太監手裡。一個無根的老男人會是個什麼好東西,她就像被籠子罩住的麻雀,任憑怎麼哭喊掙扎都逃不開籠子,最後被老太監活活折磨死。
這是報應,她當年被榮華富貴迷了眼,眼裡只有金釵玉鐲,發誓樣樣都要比姐姐朱金強了去,沒想到父母就是吸血的血蛭,不僅貪婪無情更是偏心過分,爲了讓朱金風光嫁給孫少爺,一次把她賣給齊家一次賣給老太監。
想到上輩子的經歷,朱玉臉色不由黑了起來,加快腳步往外走,忽然一個小東西撞到腿上,齊瀟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黃不拉幾的小臉,破舊的衣服上橫七豎八打了幾個補丁。因爲營養不良的原因,齊瀟眼睛顯得分外大,此時怯怯不安地看向她。
“娘。”齊瀟才四歲,對朱玉的恐懼深入骨髓。
朱玉伸出手要把他拉起來,齊瀟渾身一抖索,害怕地說:“娘,瀟兒聽話,娘別打我。”
朱玉拉人的動作頓了頓。
七歲的齊芮衝進來,擋在齊瀟前面。眼中浮現驚恐之色,瘦小的身子微微顫抖,明明很害怕朱玉,還護着弟弟,“娘,弟弟還小,你不要打他了。”
“嗯。”朱玉輕輕應了一聲,看着瘦巴巴的姐弟,兩人衣服上補丁一個接一個,縫的都很粗糙,“衣服是誰補的。”
齊芮結結巴巴道:“我,我縫的。”
朱玉瞅了齊芮幾眼,齊芮生的嬌小,眉目清秀,是個美人胚子。看她像受驚小兔般模樣,朱玉心有不忍,當初她對他們過分,齊弘伯還在時她只是對他們不理不睬,到後來,一有不順心就打他們,現在看了心裡竟有絲憐惜。
“你要幹什麼!”一道虛弱嘶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兩個孩子像看到了救星喊道:“小叔!”
齊弘筠搖搖欲墜靠在門框上,渾身瘦的只剩皮包骨,一身寬大書生袍穿在身上像是套在麻桿上,臉上沒有血色,只有一雙眼睛還有點活人的神采,狠狠瞪着朱玉。
朱玉知道齊弘筠是聽到兩個孩子的聲音,以爲她又要打孩子才強撐着爬起來。她低下頭,默不作聲將兩個孩子輕輕外齊弘筠那邊推,自己轉身走出院子。
家裡沒有給齊弘筠看病錢,她得想辦法湊錢。賺錢的法子只能越快越好,齊弘筠樣子像是撐不了多久了。
日頭正午,這個時辰農家都在田地幹活。朱玉走在田舍裡沒看到閒嘴的農婦,酸脹的心好過了些。到了村頭,朱玉停在一間瓦房前。
壓着硃紅大門鐵環敲了三下,一個體型圓潤的農婦開門,一看到朱玉,吊梢眉一豎,就要關門。
“婆婆,婆婆你別關門。”朱玉把腳橫在門中間。
“你過來看什麼!”王氏上下打量朱玉,“齊弘筠要死了,你是來報喪的?”
齊弘伯父親早年喪妻,續娶了王氏。王氏年輕時相貌清秀,很得齊弘伯父親喜愛,後來又生了幾個兒子,王氏天天吹枕頭風,齊弘伯父親被豬油蒙了心,把家裡祖產全部給了王氏生的兒子,還把原配生的兩個兒子趕出家門。
齊弘伯父親死後,兩兄弟漂泊無依,還是村裡老人見兩兄弟可憐,請了里正裁奪,生生給齊弘伯兄弟兩個搶過來幾畝薄田。
可就是從王氏指頭縫裡露出的幾畝田,氣的王氏哭天喊地,大罵齊弘伯兄弟不孝,從此徹底和齊弘伯兄弟兩個變仇人了。
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朱玉在閨閣裡時常聽農婦閒談,對於齊家複雜關係有所瞭解,剛嫁過來時她還慶幸不必看婆婆臉色,沒想到今天自己巴巴湊上笑臉,“婆婆,我夫家有四畝田,您看現在小叔不中用,着急銀錢看病,您看我抵給您如何?”
王氏上下打量朱玉一眼:“他齊弘筠還沒死,你就急着賣了齊家的田補給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