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紅打電話給陳小雨後,就一直呆在學校裡。天已經暗下來了,學校很靜,校長和其他老師都是本地人,都回家了,只剩那守門的老校工和綺紅住校。老校工見綺紅破天荒地沒出門,就提着他那個竹製的水煙筒,“嘿嘿”笑着走過來。綺紅不想他進自己的宿舍,嫌他那水煙筒一股子的煙臭味,特別是他吸菸時,那噴出來的煙霧便在她宿舍瀰漫,似乎好多天都消散不了。他那水煙筒噴出的水又黑又臭,看得噁心發悶。
她迎了出去,把他堵在門口。
老校工有話打話說:“綺紅老師今晚沒去家訪呀!”
綺紅說:“去家訪了,剛回來。”
老校工說:“今天回來的好早呀!”
綺紅說:“我回來等電話。”
老校工說:“很少有電話找綺紅老師的。”
綺紅便不理他,自顧自地去教師辦公室。她在那裡看報紙,當然,也注視着村裡的情況。教師辦公室有一個窗,從那窗往外看,便是那小集市,此時,小集市空曠得一團漆黑。然而,只要外人進村,定要經過那裡的。綺紅想,陳小雨如果把消息告訴海邊鎮的汪書記,他一定會派人連夜來處理這事。她也知道,當事態還沒發展成形時,瓦解這種羣衆上訪是最容易的。
如果汪書記派人來,要麼就是駕車來,要麼就是駕摩托來,總之,會有很強烈的光透過那窗射進教師辦公室。
雖然,她不知道這次上訪的性質有多嚴重,卻知道上訪不是什麼好事。以前,在張老闆的企業,她就看見羣衆上訪的狀況,波浪村的人涌進張老闆的工地,用身體阻攔推土機,保安都阻止不了,公安都阻檔不了。那時候,李向東便跳上一輛推土機,大聲地表明自己的身份,指揮公安警車迅速離開現場,要求波浪村的村民保持冷靜,組織遣散波浪村的老人婦女兒童。然後,便與村民代表坐下來商量解決的辦法。
記得,她是透過自己辦公室的窗一直在注視那場糾紛。那時候,她跟李向東纔剛剛開始,她用一種愛慕的目光看着他,用一種擔心的目光看着他。她被自己喜歡的男人展示的那種大義凜然而折服,卻又擔心那些滋事的村民會做出不利於他的舉動。當他勸散了人羣從推土機上下來,往辦公大樓這邊走來時,她完全陶醉在一種幸福的氛圍裡,想這是一個自己完全能夠依靠的男人!
她的思路似乎打開了一道大門,整個人便沉入了往事的回憶中。一會兒臉上泛着甜蜜的笑,一會兒又陰雲密佈。一會兒眼裡閃着亮亮的光,一會兒又遮蓋了無邊無際的哀傷。
這些年,回憶已經成了她生活中的一個重要部分,有時候,她也認爲自己不能總沉溺於這種回憶中,過去的總是過去了,回憶過去,只能讓自己更加悲傷。然而,她又太迷醉於回憶中的歡樂和甜蜜。
綺紅走出回憶時,才發現,並沒有汽車的燈光,或摩托車的燈光射進來,她打給陳小雨的那個電話似乎一點也沒引起注意,要麼就是陳小雨沒當回事,要麼就是汪
書記沒當回事。小集市那邊還是空曠得一團漆黑。
她想,是不是應該再打個電話給陳小雨呢?
她左右打望,擔心那老校工躲在什麼地方看見她打電話,聽到她在電話裡說什麼。方家村的宗族觀念是很讓外人可怕的。雖然,他們都很敬重她,但是,如果他們知道她向外人告密,破壞了他們的秘密行動,他們一定不會饒了她這個外人。不定會把她這個外人趕出方家村。
說心裡話,綺紅是喜歡這個地方的,不管他的宗族氣氛有多濃。只要她沒有做出對不起他們的事情,他們是絕對不會把她怎麼樣的!
因此,開始打電話給陳小雨時,她心裡很是猶豫了一陣,想這事又與自己沒有干係,自己何必要管那麼多呢?方家村人去市裡上訪,去討回本該是他們的東西,並沒有什麼錯呀!那補貼本該是人家的,人家要討回有什麼不對?人家屢次三番地要你鎮政府解決,你不解決,人家還不上市裡嗎?如果是其他地方的人,或許還會去省去中央呢?
然而,綺紅又不得不爲汪書記擔心。陳小雨要他安排自己來方家村小學,說明他與陳小雨關係非同一般。陳小雨不會讓一個信不過的人安排她綺紅,至少,他要告訴他,綺紅曾與李向東的關係。這麼想,汪書記也可能是李向東信得過的人。聽說他是海邊鎮的新書記,會不會是李向東當市委書記後才安排他來海邊鎮的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的事就與李向東有關了。他若在海邊鎮幹出了成績,李向東便獨具慧眼,海邊鎮若出了大事,李向東就有可能受他牽連。
綺紅就是出於這個動機向陳小雨告密的。
此時,她認爲很有必要再打個電話給陳小雨。她先走出教師辦公室張望了一下,見那老校工坐在自己宿舍門口“咕咚咕咚”地吸水煙筒,這纔回來撥打電話。沒想到,陳小雨的手機佔線。
放下話筒,綺紅又心虛地看了一眼門外。只是這一瞥之際,電話響了起來,在綺紅聽來,那響聲幾乎石破天驚。她馬上提
起了話筒,真擔心方家村的人都聽見了。
竟然是陳小雨。
陳小雨說要來接她,說李向東要向她瞭解詳細情況。陳小雨很爲她着想,叫她悄溫情脈脈離開方家村,在村外的路口等他去接她。放下電話,她卻想,這應該是李向東的主意,他做事總是那麼細緻周到,心裡便有一種暖暖的感覺。
綺紅沒想到李向東就在海邊鎮,沒想到他會親自過問這件事,於是,心裡便很安慰,想自己無意間竟幫李向東幹了一件事,或許,還是一件大事!
李向東說:“三叔公是關鍵人物,只要說通他,就能瓦解這次羣衆上訪。”
汪秘書說:“我擔心,他也裝糊塗,不承認有上訪這事!”
李向東說:“就看你怎麼處理了。”
他並沒想要直接與三叔公接觸,這是海邊
鎮的事,應該由汪秘書去處理。然而,汪秘書卻感到很鬱悶,想自己如數放發了補貼款,竟還鬧出這麼個大頭佛,真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他說:“我去試一試。”
李向東說:“不是試,是一定了處理好。”
汪秘書苦笑了笑,他心裡明白,處理這種事的最好方法就是手裡有錢,如數返還人家的鼓勵補貼款,誰還去上訪?但是,那來的錢,你不可能拿李向東支持你搞度假村的錢去填這個漏洞吧?說心裡話,汪秘書一分錢也不想扔進去。他想,如果真要追究責任,關他什麼事?中央、省追究起來,找那些挪用的傢伙去!那些傢伙把錢用了,把洞挖深了,竟要他來還錢填洞。
李向東叫住了汪秘書,說:“你等一等!”
汪秘書回過頭來,疑惑地望着李向東。
李向東說:“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是
不是思想有牴觸?是不是覺得這不關你的事?”
汪秘書當然不承認,說:“沒有,只是有點信心不足。”
李向東說:“你有不關自己事的思想,信心能足嗎?”
他站了起來,和汪秘書一起向他停放的車走去。有些話,他不想讓枝子、綺工聽見。他悄聲說:“這不是一般意義的上訪,不是羣衆要求解決拖欠舊債的上訪,這可是嚴重違反國家政策的大事,追查起來,你我都有推卸不掉的責任。”
他說,別以爲錢不是你用的就不關你的事,前任挪用了,前前任挪用了,他們沒有出事是他們的運氣,問題出在你在任期間,你就得承擔這個責任,說得難聽一點,你就要背這個黑鍋。你是鎮委書記,海邊鎮的事能不關你的事嗎?明知道存在着嚴重的違反國家政策,你怎麼不處理好?
他說,以後,你還要想辦法制止可能再會出現的上訪行動。目前,羣衆還不知道這事的嚴重性,還只是限於
去海邊鎮去市裡上訪,如果,他們知道了,我們的工作就更難做了。即使有一個人跑去省去中央上訪,你我都要爲這事傷腦筋。
他說,別單槍匹馬去闖方家村,也別搞得太大聲勢,找幾個在羣衆中有一定威信的幹部陪你去。村幹部暫時是不能依靠了。我們要爲他們着想,別不難他們,畢竟,他們還要在方家村呆下去!
說完,李向東拍了拍汪秘書的肩,他更有一種沉甸感,有一種奔赴前線視死如歸的悲壯感!
(鮮花鮮花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