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分頭行動(1)

?市委書記江雲天和副書記程普正在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會議室裡召集司法部門就礦機廠生產線的索賠問題進行會商。參加會商的還有副市長王良臣,寧康市司法界的有關人士,礦機廠領導和有關技術人員,他們還從省城請來了幾個涉外法律方面的專家和律師。

就在座談會之前,江雲天專門到市政府與董偉清進行了一次交談,以徵求他對解決礦機廠生產線問題的意見。讓江雲天沒有想到的是,董偉清對江雲天向勞爾斯公司進行索賠的提議不僅沒有阻止,反而表現出極大的熱情。他說當時只考慮到如何儘快地挽救礦機廠的危局,沒有對國外的市場進行認真的考察,沒想到在國際貿易中也會出現如此嚴重的欺詐行爲。他強調,這件事最深刻的教訓是沒有組團親赴德國考察就匆忙作出決定,以致給國家造成這樣巨大的損失。

“這個教訓是深刻的也是慘痛的,我作爲一市之長無論如何都難辭其咎。”董偉清很誠懇地說。他表示非常支持江雲天向勞爾斯公司提出索賠的提議,他說:“如果勞爾斯公司拒絕賠償那就只好訴諸法律,不管花多少錢,這場官司我們一定要打贏,只有這樣才能挽回影響,也才能給寧康市人民一個交代!”

董偉清說這些話的時候態度顯得很明朗也很堅定,這與江雲天預先的估計有些出入。他原以爲董偉清作爲引進礦機廠生產線的直接責任人至少會表現出某種猶豫,因爲這場官司無論輸贏都對董偉清沒有任何好處。但出乎江雲天的預料,董偉清不但沒有猶豫,反而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堅定。這不能不使江雲天心裡感到有些欣慰又有些迷茫。欣慰的是董偉清沒有在這件事上設置障礙,迷茫的是江雲天最感興趣的內容董偉清卻閉口不談,比如他自始至終沒有談及引進那條生產線的背景,他甚至連那個勞爾斯是中國籍人士這一點都沒有透露,這讓江雲天感到非常遺憾。董偉清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呢?這不能不使江雲天頗費思量……

關於引進礦機廠那條全自動綜採設備生產線的背景江雲天已經基本搞清楚了。星期一的晚上他與老同學陳少峰談話以後,就給飛鵬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老總吳飛鵬掛了一個電話,所得到的結果雖然在他的預料之中,但他還是感到非常震驚。

那天晚上江雲天給吳飛鵬打電話的時候,接電話的是總經理助理安然小姐,這使江雲天感到有些意外,但他轉瞬又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笑了。“安然小姐嗎?這麼晚了還來打擾,真不好意思。我找吳總經理啊!”江雲天說。

“聽聲音您一定是江書記,您好嗎?請稍等!”聽得出,安然沒有一絲慌亂。

少頃,電話裡就傳來吳飛鵬的聲音。“江書記,怎麼這時候想起我呀?”吳飛鵬說。

“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道你認識不認識?”

“誰呀?”

“勞爾斯!”

“勞爾斯?你打聽他幹什麼?”吳飛鵬大概感到有些意外。

“幹什麼一會兒告訴你,我問你到底認識不認識他?”江雲天說。

“豈止認識,我們還是兄弟呢!”吳飛鵬說,“他的名字叫吳飛鯤,我叔叔的兒子,勞爾斯是他在德國起的洋名。”

“噢!你是說他是吳副省長的兒子嗎?”

“是啊!他從老頭子手裡弄了幾個錢,跑到德國波恩開了一傢什麼勞爾斯環球貿易公司。你要跟他做買賣可要小心點,他的手黑得很呢!就連我也敢涮!”

“是嗎?”

“怎麼不是?前幾年國內鋼材奇缺,工程造價扶搖直上,我想通過他從德國進口一批鋼材緩解一下,他滿口答應。沒過幾天他就讓我飛往波恩看貨,恰巧那幾天我有要緊的事走不開。我想既然是自家兄弟,沒有必要專程爲這事跑一趟德國,就把上千萬的貨款打到他公司的賬戶上。可是鋼材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一直拖了我半年也不見蹤影。打電話找不着他,發傳真又泥牛入海。我一狠心放下手裡的工程就飛到波恩。飛機飛到波恩的時間正是那裡的半夜,我僱了一輛出租車,按照我從叔叔那裡問到的地址就直奔他的寓所,一下子就把他堵在了被窩裡。

我問他,我的鋼材呢?他說,你的貨款晚到了一步,貨主等不及出手了。我又問他,我的錢呢?他支支吾吾說不出長短。我當時就火了,“唰”地就從提包裡抽出一把早就準備好的手槍,當着他的面上好彈匣,指着他的腦袋說,你不把我的錢如數吐出來我就一槍崩了你!他知道我真急了,因爲上千萬不是一個小數。他嚇得簡直屁滾尿流,答應馬上給我籌集。你猜怎麼着,原來他用我的錢玩了一手期貨,還狠賺了幾筆,正準備再玩的時候沒想到我突然找上門來。在此後的幾天裡,我把手槍放在大衣口袋裡,逼着他把我的錢連同半年的利息全部電匯回國才罷手。臨走的時候,我把那把手槍留給他當作紀念。你大概猜到了,那是一把仿真的玩具手槍……”吳飛鵬說完發出一陣開懷的大笑。

江雲天聽了吳飛鵬的精彩故事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原來是這樣,這就難怪了……”江雲天把寧康礦機廠生產線的事簡單給吳飛鵬說了一遍,吳飛鵬聽了也覺得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他沉吟了半晌才說道:“我看你們索賠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我那位兄弟比泥鰍還滑,他絕不會承認生產線有問題。我認爲只有打官司一條路可走。但這件事必須瞞着我那位叔父大人,否則他不會坐視不管。”

江雲天說:“你說得很對,我也有這個擔心。好了,不說了,打擾了你的春夢,實在抱歉啊!”

吳飛鵬說:“什麼?‘春夢’?哦!明白了。江書記,你可別誤會,我和安然可是明媒正娶的合法夫妻。”

江雲天有些驚訝:“噢!是嗎?那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吳飛鵬說:“你沒有問過我呀!”

江雲天說:“得!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吳飛鵬說:“江書記,最後提醒一句,你可別忘了對我的承諾呀!”

江雲天說:“你不要性急,我正在等待一個時機!”

放下電話,江雲天的心裡就不禁猶豫起來。看來礦機廠生產線的事很可能與吳副省長有關,即便與他沒有直接關係,他也不會眼看着自己的兒子吃虧而無動於衷。他知道他所面對的已經不是一個勞爾斯,在他背後站着大權在握的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吳競存。

那天,在市長的辦公室裡,董偉清在給江雲天介紹引進礦機廠生產線情況的時候,恰恰隱匿了這樣一個非常重要的情節。他隱匿這個情節的目的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要把江雲天在不知不覺中推到吳副省長的對立面上,以借吳副省長之手把他置於死地,江雲天當然明白這一點。當他離開市政府董偉清的辦公室的時候,他的心情是非常複雜的。一方面是吳副省長隨時都可能向他祭起手中的法器,一方面是礦機廠數千名職工家屬的生活已經瀕臨絕境。怎麼辦?江雲天不能置數千雙渴望的眼睛而不顧……

在寧康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會議室裡,關於礦機廠生產線索賠問題的會商正在進行。市委副書記程普向本市和省城來的法律界人士介紹了寧康市礦山機器廠從德國引進的那條生產線的情況,並請大家察看了有關資料,其中包括德國勞爾斯公司提供的德國萊特機械製造公司關於生產線技術指標數據與由省內權威機構和人士簽章的試驗檢測數據的對照資料,以及由副市長王良臣提供的引進意向談判,還有寧康市政府與德國勞爾斯公司所簽署的所有協議與合同文本等資料。

大家對這些資料進行了認真地研究以後認爲,關於生產線技術指標數據的對照資料是向勞爾斯公司提出索賠或者提起訴訟最有力的證據。而後,參加磋商的一些法律專家對引進生產線的談判程序與合同中某些不明確的條款向副市長王良臣提出了諮詢,因爲他是在座的市委市政府領導中唯一一個參與了引進礦機廠生產線全過程的人。他們提出的問題主要有:

一、爲什麼在談判的過程中沒有聘請法律顧問?

二、爲什麼市政府提供的資料中沒有德國勞爾斯公司的背景材料?

三、爲什麼我方沒有組團到德國進行實地考察?

四、爲什麼我方無條件接受勞爾斯公司對設備的報價?

還有其他一些問題,例如合同文本中爲什麼沒有明確規定雙方違約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我方爲什麼將貨款一次性付清而沒有留下風險抵押金?我方爲什麼沒有阻止對方技術人員在未完成設備安裝調試的情況下擅自回國……

弄清以上這些問題對於我方向對方提出索賠或者提起訴訟都非常重要。

副市長王良臣對專家們提出的問題無法回答。不過他心裡清楚,進口這套設備的過程之所以留下如此多的漏洞,歸根到底是因爲有礙於副省長吳競存的那張其大無比的臉面。但他不能這樣說,因爲一旦把吳副省長擡出來,那麼就有可能使這場官司還沒有開始就夭折,這不符合董偉清的意願。

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會議室裡,大家都期待着王良臣能夠對以上問題作出一個明確的答覆,以便從這些細節中尋找對方的一些疏漏,但他卻遲遲沒有發言,因爲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說實話,王良臣根本就不想參加這個會議,是市長董偉清非讓他參加,董偉清還指示他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那麼他就不能不說也不能多說,王良臣的處境的確非常尷尬。他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因此他就打定主意少說爲佳。

程普見王良臣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便催促道:“王副市長,你是不是給大家介紹一下情況啊?”

當着市委書記江雲天的面,王良臣沒有了退路,他只好硬着頭皮開口說道:“進口這條生產線的全過程我的確自始至終都參與了,可是這樣一項重大的國際貿易活動由我們自己來操作這還是第一次,我們沒有經驗可以借鑑,所以造成了如同各位專家提出的那些疏漏。在這方面我作爲主要的負責人之一,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我請求處分……”

程普擺擺手說:“現在不是要追究誰的責任,而是要尋找對策。請你回憶一下,在整個引進的過程中對方有沒有疏漏的地方?”

王良臣思索了一陣說:“我實在想不出對方有什麼疏漏,只怪我們頭腦簡單,他們利用了我們的幼稚……”

程普看了看坐在他旁邊的江雲天,江雲天正在專注地翻閱資料,看來他沒有急於要說話的意思。作爲這次會議的召集人,程普當然不能讓會場冷下來,他繼續問王良臣:“最初進口這條生產線的意向是你提出來的嗎?”

王良臣說:“不是我提出來的,是董市長根據礦機廠的實際情況提出的。”

程普又問:“那麼最初是誰通過什麼渠道選定與德國勞爾斯公司做這筆買賣呢?”

王良臣心裡很不是滋味,彷彿自己被置於被告席上,但他不能不回答。

“我是按照董市長的指示,以市政府的名義向德國勞爾斯公司發出邀請的。只是聽董市長說過一句,好像是由省外貿廳的什麼人從中介紹的,具體我說不清。”

說着,王良臣的額頭還是滲出了些許緊張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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