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首長坐在辦公室裡，一份市裡的黨報已翻來覆去看了多遍，連報縫中的售房廣告、徵婚啓事、屍體認領也細細地研讀了一番。他是上午8點準時來到這裡的，雖然他並不用參加鎮裡幹部的點名，卻也從未遲到過。擡眼看了看了牆上的石英鐘，明明是快11點了，細瞧瞧，還是將近11點的樣子。始終不見一個人來向他彙報工作。老首長手裡握着一支金筆，若有所思，卻無處簽字。他終於皺起了眉頭，很不習慣的樣子。
“噹噹。”有人敲門。
“請進！”老首長熱情地招呼。
吳書記推開門邁了進來，微笑並點頭道：“老首長好。”
“是吳書記呀，快坐。”話未落音，老首長看見書記早一屁股坐在了對面的沙發椅上。
“老首長，你回來有一陣子了？”
“十天、半月，或是一個月了吧。”
“你看，我們基層的幹部就是忙，瞎忙。也不常來向您老人家彙報工作，您多批評。”
“一把手，就是這樣，總是忙。這也是我們的國情啊！”
“老首長回來後，工作和生活還習慣吧？”
“很好，多謝書記的關心。”
“這都是我們應該的，只是條件有限啊！”
“其實，我現在啥也幹不成，只有給你們添麻煩了。”
“看您說的，老首長可是我們寶貴的財富，您能回到家鄉來休養，是對咱們鳳凰山的巨大鼓舞和鞭策。我們不僅要向老首長多請教，還想請老首長指導一些具體的工作，您更要對我個人的思想和工作多多幫助。”
“說不上指導，不過我也是有些想法的。我還是願意爲家鄉出些力的。”
兩人互讓了煙。老首長的是軟包中華，吳書記的是硬盒紅塔山。吳書記將身體前傾，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小吳啊，下面的話，我是閒扯，你用不着上心。說實話，你認爲咱們鳳凰山最大的優勢和潛力在哪裡？”
“這幾年我也一直在思考這方面的問題，非常苦惱。咱們是深山區鄉鎮，地理位置偏僻，交通閉塞，基礎差、底子薄，羣衆的素質不高，財政的錢總不夠花。在這樣困難的情況下，通過幾年的努力，鳳凰山的面貌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但與組織和羣衆的期望相比，還有很大差距。老首長啊，不瞞你說，我是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心裡急呀。可是又找不準一個大發展的突破口，很苦惱。就這，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還背後罵我，說我是一個獨斷專行的貪官哩。”
“小吳啊，你不必自責。你的情況我是知道的，你幹得不錯。這一點，組織上是信任的，大多數羣衆也是理解的。”
“多謝首長關心。在工作和生活上老首長還有什麼要求？”
“辦公室的祖主任和小李對我照顧的很好，但我還是有一點要求的。”
“噢？”
“就是太閒了。我想幹點力所能及的實事、小事。這些天我跑了跑，在山上轉了轉，也到羣衆中走了走，有了一些想法，其實也涉及到鳳凰山下一步的發展方向和突破的問題。”
“首長的意思是——”
“一個地方要有突破，有知名度，不能面面俱到，必須選準突破口，然後持之以恆抓下去，直到抓出成績。看的要準，抓的好狠。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我大致想了一下，我們鳳凰山區位較偏，上項目發展工業恐怕難度太大，無人願來嘛。發展農業也不理想，因爲我們這裡是山場面積大，樹多耕地少，種糧也好，搞特色農業也罷，沒有耕地，一切都是空談。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老首長喝了一口濃茶，看了看吳書記的反應。接着說道：“但凡事都要辯證地看，我們這裡有我們自己的優勢和潛力。比如發展旅遊業。區位偏僻，交通不便，卻使我們的原始森林保護得很好，鬱郁蒼蒼啊，動物、植物種類繁多，歎爲觀止嘛。我們這裡還是長江、黃河、淮河三條大河的分界線，這種優勢哪裡去找？還有瀑布、溶洞、堰塞湖。這麼多上天賜予和老祖宗留下的寶貴財富，還在睡大覺，可惜啊。只要我們能宣傳出去，找到有實力的開發商，精心打造旅遊產業，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們這裡就會成爲全省、全國乃至全世界矚目的旅遊熱點。到那時，不僅我們的面貌會有一個大的變化，我們的知名度也會顯著提升。人來得多了，我們的經濟必然就能上去了。可謂一次開發，永遠受益。牽一髮而動全身。”
吳書記大腿一拍，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唉呀，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怎麼就沒有想到，成天在爲錢發愁，在爲招商引資上火。那，老首長還有什麼具體的謀劃？”
“謀劃說不上了，但我想牽頭搞一次鳳凰山旅遊資源的全面普查。家底弄清了，心裡纔有數，說話才能硬。”
“好好，老首長您就擔任咱們鎮裡旅遊開發領導小組的組長，要人要錢，您說。”
“唉，組長還是由你這個書記擔任。我嘛，可以任個顧問，頂多是個名譽組長。”
“那好，就請您擔任名譽組長，但一切聽您安排。對了，老首長，該吃午飯了，中午剛好縣委喬書記來了，他也很想見您。咱們就在太白酒樓吃頓便飯吧。”
“你說的是喬青松吧？都任書記了。你去陪吧，就說我病了，在家睡覺呢。我給自己定了原則，一般不參與你們政界的事。小吳啊，人貴有自知之明。這也是一種清醒啊。”
吳書記起身，手伸進上衣裡面掏着什麼。
老首長心想，又是這一套，肯定是一個大信封。鄉鎮黨委書記這一級來見我，有事相求，一般是不低於十萬元的。禮節性的，原則上是一萬元以上。想到這裡，老首長跨步上前，用手死死地摁住吳書記的手，說道：“咱們都是自己人，你這是幹什麼？”
“老首長，不是。”
“有事說事，咱們共產黨員，堅決不能搞社會上那一套。”
“不是，真不是哩。”吳書記用盡全力，才掙脫出來，上衣領子已經扯開了。他手裡攥着一張揭掉的風溼膏，肩膀上果然有一片圓圓的暗紅色的印記。“唉呀，癢的實在是受不了。”
吳書記走在陽光燦爛的機關大院裡，心中暗笑。“這老頭子，還真以爲自己是大神哩！”又想這老頭子說的旅遊開發的事也許真的能行？就讓他牽頭試試吧。弄成了，是天大的好事。弄不成，反正自己也沒啥責任。對，要辯證地看問題，要看全面。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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