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下午,鄉長南培新派鄉黨政辦畢副主任送趙鐵偉去半山村,路上畢副主任一邊開車一邊向趙鐵偉交代駐村幹部該注意的事情,並告訴趙鐵偉村裡還有個駐村幹部在那,與他把手頭上的工作交接一下,那個幹部就可以回去了,趙鐵偉邊聽邊點頭,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在想,這裡的山怎麼都是灰濛濛的,許多還是荒山禿嶺的,是因爲貧窮就這樣嗎?
畢副主任突然問道:“又記不住了,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趙鐵偉回答完了以後問畢副主任:“您怎麼稱呼?”
畢副主任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遞給趙鐵偉:“這是我的名片,上邊有電話,以後有什麼事直接和我聯繫就行,你的關係暫時先到辦公室了,等你從村裡回鄉裡時再調整,這是南鄉長的意思。”
趙鐵偉笑着說:“以後您就是我的頂頭上司了,還請您多加關照。”
畢副主任連連點頭:“互相關照,互相關照。”
趙鐵偉開始看畢副主任的名片,先是看了一遍,跟着瞪大眼睛又看了一遍,擡頭看看畢副主任,使勁的咬着牙,強忍着笑,把頭扭向了右邊的車窗,但還是沒有忍住,突然的就笑了起來,差點沒從座位上出溜下去,急忙捂住了嘴,漲紅了臉,可是還是笑出了聲音。
畢副主任看趙鐵偉這個樣子是一臉的怒氣,臉也成了豬肝色,一腳踩住了剎車,臉色極爲難看的說:“笑什麼笑!嚴肅點!”
車已經停了,畢副主任想把趙鐵偉轟下車去的話已經到了嘴邊,還是壓了回去,他想到了送趙鐵偉來的市長秘書馮勇,這人可不好惹,打狗還得看主人,不要因小失大,畢副主任強壓怒火,掛檔,開車,一路無語,連看都沒再看一眼趙鐵偉。
剛到村委會門口畢副主任就道:“你下去吧,找鄉里在這的幹部叫大洪,他會和你交接的,我還有事,先走了。”
趙鐵偉忙從包裡拿出兩盒中華煙放在儀表臺上說:“主任辛苦了。”趕緊開門下車。
那輛有七、八年的老破桑塔納像受了驚的老牛一樣,轟的一聲開跑了,屁股後面揚起的塵土颳了趙鐵偉一身一臉,趙鐵偉看着遠去的老破桑塔納,掏出了那張名片,上邊寫着:靠山屯鄉辦公室副主任--畢雲濤。
又笑了:“操,還不讓笑,有叫這名字的嗎?畢雲濤?這不就是BIYUN套嗎?誰看了誰不笑?”
半山村村長韓家康,五十多歲,臉上的顏色和皮膚的皺紋都像是乾透了的核桃皮,頭髮也白了一多半,牙也掉了好幾顆,遠看近看都像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山裡風硬,像小刀一樣的剌着皮膚,人就顯得老了一些,身體還是非常結實的,沒有任何毛病,不像城裡人,滿面紅光的,頭髮特黑,牙齒特齊,其實頭髮是染的,牙是後鑲的,三高加糖尿病,吃飯前還要往肚子上打一針。
山裡人爲人熱情,樸實厚道,聽說來了個大學生幹部,很是高興,總盼着鄉里的駐村幹部給村裡帶來點什麼,可換了幾撥人了,還是老樣子,希望又落在這個新干部身上,可一看見趙鐵偉,心裡又涼了半截,來了個學生娃,能幹個啥,蘿蔔長在了背上,大小是個幹部,招待一番還是省不掉的。
現在村裡的駐村幹部是鄉農機站長大洪,個子高大,有一米八高,虎背熊腰,濃眉大眼,一頭黑黑硬硬的板寸整齊的指向天空,很容易讓人想到鋼絲刷子。看着人是儀表堂堂,其實是一肚子屎半肚子屁,愛打麻將愛喝酒,喝了酒什麼都敢吹,可在村裡不行,沒人和他打麻將,更沒人聽他吹牛,要喝酒還得自己買,在這剛呆了三個月,大洪都覺得過了三年一般,在半山村真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數着手指頭過日子,三十多歲的人了就是不愛幹正事。
趙鐵偉的到來使他興奮了起來,真是想睡覺就來了枕頭。他對趙鐵偉的熱情讓趙鐵偉都不好意思,握着趙鐵偉的手搖來搖去,問寒問暖,趙鐵偉感動的不行,能當領導的人就是會待人,要不人家怎麼能當上農機站長。
老韓村長殺了一隻雞,從村上小賣部買了幾瓶當地燒酒,叫了幾個村幹部一起招待新來的駐村幹部,趙鐵偉一個人在院子裡坐着抽菸,老韓叔一家人忙着做飯,趙鐵偉人生地不熟,說不上話也幫不上忙,一邊抽菸一邊又想起了剛纔自己的不爭氣,看見畢雲濤三個字就笑個不行,氣跑了畢主任,可畢主任這名字也太怪了,起名上戶口時警察也看不出來嗎?什麼叫楊偉的,史珍香的,這都是人們開玩笑說的話,沒想到生活中真有這樣的事,想到這,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大洪從屋裡出來說:“別一個人傻笑了,進屋吃飯!”
村裡人有個習慣,到誰家吃飯都要自帶一個菜,其實就是窮習慣,怕人多了不夠吃的,桌子中央擺了一盆熱氣騰騰的小雞燉蘑菇,有人帶了醃豬肉,醃野兔子肉,加上幾個熱菜涼菜的倒也是滿滿一大桌子。
大洪站長是一見酒就眉開眼笑的人,拿了六個酒杯,全都倒滿了,衝着趙鐵偉說:“小趙呀,你是初來乍到,我給你介紹一下當地酒風,你是客人,當地地主們要一人敬你一杯,一輪後你再敬地主們一人一杯,兩輪酒後自由活動,聽明白了嗎?”
趙鐵偉掃了一眼當地燒酒的度數——67度,心裡咯噔一下子,再一看酒杯是八錢杯,馬上就算出來兩輪後自己將是八兩酒下肚,這麼高度數的白酒還真沒喝過,平時只喝洋酒和五糧液,今天怕是要完蛋,嘴上卻說:“入鄉隨俗,我聽大夥的。”心裡想到,大不了喝倒了,不能讓人看不起。
老韓村長率先敬酒,其他幹部一一效仿,趙鐵偉全部笑納了,這輪是三兩二錢酒,大洪還真不錯,沒往地主的行列裡去。
一共兩隻雞腿,人卻有六個,老韓叔用筷子夾了一隻放在趙鐵偉的碗裡說:“先吃點菜再喝酒,肚子裡沒食可不成。”
趙鐵偉感動的看了一眼老韓叔,點點頭,拿過雞腿吃了起來,大洪站長此時還沒有喝酒的機會,乾脆自己敬起自己來,拿過杯子一口乾了。
趙鐵偉一個雞腿下了肚,心裡好像有點底了,現在該開始他向四位地主敬酒了,到什麼山唱什麼歌,入鄉隨俗這一點在來村裡之前爺爺就和他說過,尊重當地人的習俗是個很重要的事情,是融入當地人的第一步。
三兩多酒一下肚,趙鐵偉頓覺心裡暖呼呼的,他知道今天這一關是必須要過的,規矩就是規矩,趙鐵偉端起酒杯,從老韓叔開始一杯一杯的敬了下來,六兩多酒在二十分鐘之內就下了肚,無論如何時間是快了一些,現在已不是肚子覺得熱的問題了,是房子有些轉了,但只能硬扛着。
大洪站長有點不高興了,對趙鐵偉說道:“我比你虛度了十個春秋,又在村裡住了三個月了,也沒什麼進展,下一步就看你的了”
趙鐵偉忙端起酒杯:“我敬前輩了。”說着把酒杯的上沿在大洪站長的酒杯的底部碰了一下,大洪滿意的笑着喝了。
趙鐵偉喝下這杯已是九杯酒了,七兩多的烈性酒讓趙鐵偉覺得心裡像着了火一樣的熱,腦門上也全是汗,這也差不多到了他的極限,結結巴巴的說道:“下面…喝酒是…是不是就隨意了?”
大家都笑了,老韓叔說:“趙幹部夠意思了,一般鄉里來人能過這關的不多,你是好樣的。”
趙鐵偉聽了把酒杯倒扣在桌子上,這是他在北京上大學時和北京人學的,意思是打死也不喝了。桌上的人看趙鐵偉喝的不少,也沒人說什麼了,趙鐵偉怕別人再讓他喝酒,從包裡拿出五盒軟中華煙,桌上一人一盒,老韓叔拿過中華煙打開後抽出一支點上了:“聽說過中華煙,沒抽過,這煙多少錢一包?”
趙鐵偉伸出三個手指比劃了一下,老韓叔道:“三塊錢一包,太貴了,能買三斤菸葉子了,年輕人敢花錢哩!”
趙鐵偉苦笑了一下,沒敢報出實價,他看到大洪站長掃了他一眼,拿起煙盒反覆的看着,趙鐵偉心想,以後這種煙在村裡是不能抽了,三塊錢老韓叔都說貴,要知道了真實價格還不得心疼死。老韓叔又夾起唯一的一個雞腿放入趙鐵偉的碗中:“趙幹部,以後就住下了?”
趙鐵偉點點頭,此時他是滿臉通紅,血液流速度加快,早已進ru了亢奮狀態。老韓叔又追問了一句:“住三個月?”
趙鐵偉藉着酒勁大聲說:“村裡的人均收入不排鄉里第一,我就不走了!”
衆人一聽愣了,大洪聽了直翻白眼,老韓叔又道:“你知道半山村和全鄉收入第一的村子比差了多少錢?人均相差一百八十塊!全村一千人就是十八萬!趙幹部這是說酒話哩!”
趙鐵偉正言道:“君子一言,絕不反悔!”
老韓叔聽了目瞪口呆,其他村幹部也都吃驚的看着趙鐵偉說不出話來,大洪站長只喝了趙鐵偉一半的量,端起酒杯自言自語道:“酒是個好東西,可只能裝在酒瓶子裡,一進了人的肚子裡就愛折騰人!”
老韓叔覺得趙鐵偉一定是喝多了,好心的勸道:“年輕人以後別這麼喝酒了,太猛哩!”
趙鐵偉聽了老韓叔的話心裡不高興了,在酒精的作用下一下子站了起來:“太猛?折騰人?再來點猛地,您老告訴我,半山村現在最需要解決的是什麼事?村民們最想辦的是什麼事?”
老韓叔想都沒想張嘴就說:“電!咱村分兩半,山下通了電,半山腰上還沒通電!有大幾十戶人家還在點燈熬油的,這是最需要解決的事!”
趙鐵偉的臉此時已紅得像個雞冠子,眼睛也睜不開了,強努着問道:“這電要是拉到半山腰上要用多少錢?”
“兩萬塊!”
趙鐵偉的手在空中一揮:“一個月之內,上半山村戶戶通電!”
大夥全都被趙鐵偉的話震住了,分不清是真話還是酒話,大洪站長心裡想到:鄉領導真他媽不夠意思,通電的事也不和自己說一聲,讓一個新人來宣佈,這成績算他媽誰的?老韓村長激動了,大聲叫道:“老婆子,殺他一隻羊,今天要喝醉!”
有人倒酒,有人點菸,嘴饞腿快的人聽了這話噌的一聲跑出去幫着殺羊了,村裡人窮的讓人難以想象,不是逢年過節的沒有人捨得殺只羊來吃,一下子羣情激奮,大洪站長拿起一杯就就喝了,心裡煩到了極點,自己混了這麼多年,在鄉領導眼裡還不如一個新人!
突然大家發現,趙鐵偉沒聲音了,再一看,他背靠着牆,歪着頭睡着了,嘴裡還流着口水。大洪站長恍然大悟,趙鐵偉是喝多了,兩萬塊錢通電的事一定不是鄉領導批的,是趙鐵偉肚子裡的酒批的!趕緊打圓場道:“老韓村長千萬別當真,你看他喝成這樣了,說話還有譜嗎?據我所知鄉里還欠着學校老師的三個月工資沒發,哪有錢給村裡通電呀!”
老韓村長聽了扭頭又大喊:“我的親孃呀,羊先別殺了,趙幹部這是說的jī巴酒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