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繼續兩更,
車子開動後,譚啓平還隔着後車窗,揮手跟吳海峰、高天河告別,過了一會兒,才轉回身來,跟沈淮說道:
“省裡今天上午給我打了電話,問我東華市的班子調整問題……”
“啊!”譚啓平這一說,沈淮真是又驚又喜,他是壓根都沒有想到,最終得便宜的竟然是譚啓平,側着身子忙說道,“那我該恭喜譚叔叔了……”
譚啓平只是省組織部副部長,省裡討論東華市新的班子,不需要跟他商量什麼,除非是直接將譚啓平安插進這個班子裡來。
至於是什麼位子,沈淮也不需要多問,譚啓平到東華來,肯定是頂替吳海峰當市委書記一把手。譚啓平是省委委員,排名已經在吳海峰的前面,只是沒有掌握地方實權的機會罷了。
這麼看來,省裡有些人的眼睛,看得很清啊;沈淮此前還擔心會便宜高天河呢。
這也說明,省裡打開始派譚啓平來東華處理這樁事,也是有所考慮的。不過,譚啓平能如此利索的把這件事解決好,大概也是促進省裡這麼快就下決心的一個關鍵原因。
心裡想:難怪譚啓平前兩天對自己冷冷淡淡的,今天又突然親熱起來,原來是自己立大功了。
譚啓平見沈淮一點就透,悟性真是不錯,很是欣賞的點了點頭,說道:“東華市的情況很複雜啊,說實話處理過這樁事,對要不要來東華,我也有些猶豫啊,”又笑道,“不過你堅持要留在東華,對我來說,倒是一樁好消息,有沒有興趣做我的秘書?”
沈淮想了一會兒,說道:“譚叔叔,我還是覺得自己應該下鄉鎮……”
“爲什麼?”
沈淮之前就把將去梅溪鎮任職的事情跟他說過,他當時不知道省裡會派來東華當市委書記的安排。既然沈淮堅持要留在東華,去鄉鎮鍛鍊一下,離開市裡這個是非圈,也是一個選擇。
不過,既然他都要來東華任職,也明確希望沈淮幫他,就想不明白沈淮爲什麼還堅持下鄉鎮。
譚啓平這幾天跟沈淮接觸下來,認識到他很有自己的想法,雖然對他的決定覺得奇怪,還是耐心的聽他解釋。
“我猜省裡對東華的人事調整不會太急,”沈淮說道,“等譚叔叔到東華時,我怕是已經下鄉鎮工作了,再突然調回市裡,有些突兀。”
沈淮也暗感僥倖,所幸去梅溪鎮的事情,早就談妥了,不然還真難拒絕譚啓平的建議。
“再一個,這段時間受陳市長的照顧,發現自己有很多地方有欠缺,脾氣也有些急躁,做事也有些衝動,下鄉鎮磨礪一下,是我考慮過很久的,”沈淮腦袋飛快的轉動,想能叫譚啓平信服的理由,說道,“東華的情況比較複雜,站得太高,容易給一些人欺上瞞下,也許到基層能看得更清楚一些。譚叔叔要真的想我對你的工作有一些幫助,那我還是堅持下鄉鎮……”
雖說在譚啓平身邊蹭經驗升級快,但沈淮需要的是做一番事業的感覺。
在沈淮看來,哪怕到梅溪鎮起點再低,感覺也比伺候領導要好。
再者,真要取得宋家的諒解,就根本不用擔心起點太低。
“好,”譚啓平笑道,“我承認給你說服了,我支持你的決定。”
合格的秘書有時候不難找;陳銘德的遭遇,使譚啓平對即將到東華的履職不得不小心翼翼。比起照顧自己的秘書,他更需要一個能看清東華複雜形勢、甚至能幫助破局的助手。
雖說在市委書記秘書與下鄉鎮之間,沈淮選擇下鄉鎮,在別人眼裡是絕對的犯傻,但沈淮的一番話,叫譚啓平認爲他的想法成熟。
這時譚啓平只想到沈淮對他有用,也完全忘了宋喬生對這個侄子的冷漠,想着沈淮真能老老實實在鄉鎮幹上三年,到時候直接調他到市委辦擔任副主任,都不怕別人說閒話。
“這個,”沈淮靦腆的笑了笑,說道,“我打小,我爸,我二伯就說我是惹禍的主,我下了鄉鎮之後,要惹出什麼事情,也就不怕直接牽累到譚叔叔您的身上來;不過,譚叔叔要打我板子的時候,還是要手下留情啊……”
“你現在就跟我打預防針啊,”譚啓平哈哈笑了起來,又覺得東華一潭死水,不用力的攪攪不行,沒有想到沈淮是爲將可能傳到他耳朵裡的傳聞打預防針,拍着沈淮的肩膀,說道,“你好好闖闖禍吧,只要不把天給踹破了,都好商量。”
又扯了一些家常,譚啓平心情大好,甚至把自己早年下基層的經驗,也跟沈淮傾囊相告,臨了,又說道:“還有一件事,你幫我先做起來。”
“嗯,譚叔叔,你說。”
“東華的人事關係比較複雜,我站在省裡也理不透。你到東華有大半年了,有些關係,你先幫我理一理。”
沈淮心裡汗顏,之前的那個混蛋,大半年時間都他媽的白過了,連周裕跟市委書記吳海峰之間的關係都沒有摸出來,其他的彎彎道道能知道多少?
心想,好在自己真正在東華土生土長了近三十年,就算是道聽途說,知道的一些情況,還是要比初來乍到者要多。
沈淮點點頭,認真的記下譚啓平的囑託。
沈淮送譚啓平到國道收費站就下了車,返回市區裡,雖然有過路車可以搭乘,沈淮還選擇步行。
融合兩個人的記憶,這個感覺並不算壞,只是這個身體有些差勁,難叫沈淮滿意。
過度的酒色及長期無規律的生活,叫沈淮小跑一千米,都有喘不過氣的感覺。
譚啓平與他相處的這五天,也多次都叫他注意休息,明顯也是對他這副病殃殃的樣子不是很滿意。
身體又沒有疾病,只是處於亞健康的狀態,多運動,合理飲食以及規律有節奏的生活,能將身體調整過來。
沈淮心想:那樣纔會有完全做回自己的感覺吧?
也許是這幾天來壓在心頭的陰雲一掃而空,心情格外暢快的原因,從國道收免費站到市政府機關宿舍有十五公里,沈淮走了三個小時,沒覺得有多累,身體還有釋放出什麼的輕鬆感。
之前五天,沈淮只是匆忙回來的拿了一次換洗衣服,也沒有寬裕的時間好好去感受一下這棟建於六十年代的老筒子樓。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狹窄的天井裡,到處都是支伸出來的晾衣杆,衣服、被褥,將路燈光及房間裡的燈光切割得零零碎碎,使得天井顯得陰暗陳舊。曾經輝煌的機關大樓,此時早就沒落了。
沈淮當初也是怕給陳銘德管太緊,才住進這棟筒子樓。
沈淮踩着滿是缺口的臺階,走到三樓,剛要掏出鑰匙開門,聽着隔壁“啪啪啪”傳來的棋子聲。
說來也巧,隔壁住的不是旁邊,恰是市鋼廠前廠長、此時的政研室副主任熊文斌。
此時的沈淮,對熊文斌就太熟悉了,他進市鋼廠就受熊文斌的大力栽培,雖然後來兩人都受到額外的打擊,但一直都保持密切的聯繫。
熊文斌境遇再差,好歹也是個老副處,也不至於淪落到住筒子樓的地步。
市裡給熊文斌在新佳苑分了一套兩居間的房子,趕着大女兒結婚要用房。老兩口與小兩口過不到一起去,再加上還有讀大學的小女兒,也不能再跟姐姐同住一間屋。原來的房子也不夠住了,熊文斌就將新佳苑的房子讓給大女兒、大女婿住,他跟市裡重新在筒子樓裡要了一套簡陋的兩居室,與老伴及小女兒住過來。
聽着隔壁傳來落子聲,沈淮倒不知道誰在熊文斌家做客。
接着一陣劇烈的咳嗽以及拍背的聲音,
熊文斌的愛人在說話:“你這病都拖了小半個月,咳咳咳,都咳成這樣了,還不去醫院看一下,你叫人怎麼省心?”
“就你廢話多。”熊文斌好像火氣很大,回愛人的話很衝。
“就是,就你廢話多。”接着一個嬌俏的少女聲音傳出來。
聽到這個聲音,沈淮一怔:黛玲這時候不是在省城讀書嗎,又不是週末,又不是什麼假期,怎麼回東華來了?
“好,好,你們父女們非要聯合着把我氣死才甘心,”熊文斌愛人的語氣聽上去又好氣又無奈,“你爸都病了十來天了,海文的葬禮,他要去,我本沒有攔他。但他病了身子虛,走出門就一跟頭摔了個狗吃屎,我就攔着沒讓他去。我哪裡有錯了?叫你這丫頭回來,是讓你勸你爸去看看病去,可不是讓你回來聯合着來給我漚氣的。”
“這麼大的事,爲什麼沒人跟我說一聲?”少女的聲音有些哽咽跟說不出口的怨惱。
聽到這裡,沈淮心裡最柔軟的地方給擊中,眼睛情不自禁的溼潤起來。
之前的沈淮,雖說是豪門子弟出身,但何曾有人真心關心過他?
即使陳銘德承擔起照顧他的責任,實際在內心裡對他也是很冷淡——這也不能怪陳銘德,就他之前那操蛋的性子,能留在身邊照顧他,就是對他格外的好了。
沈淮想着之前真實的自己,雖說在市鋼廠沒法子出人頭地,但好歹有這麼多真正關心他的師友。
“黛玲,這事大家都很傷心,白老師也怕你跟熊廠長去了徒增悲傷,”趙東的聲音傳出來,“白老師已經託我兩回給小黎送錢過去了,不過小黎跟海文一樣,倔。堅強讓我把錢給白老師退回來,說廠裡每個月能給她一百多的生活費,夠用了……”
原來是趙東在跟熊文斌下棋,沈淮抹掉臉頰上的淚水,吸了一口氣,轉身推開熊文斌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