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慧推門走進來,看到沈淮跟孫亞琳躲在辦公室裡對面而坐,兩人下巴都磕在辦公桌上,大眼望小眼的一聲不吭,笑道:“怎麼,把炸彈丟了出去,才知道坐這裡來發愁?”
沈淮坐直身子,跟小姑說道:“小姑,你不要罵我,我也是給『逼』得沒有辦法;我現在不給他們找點事做,他們就會找事給我做。
宋文慧苦澀而笑,說道:“你現在把蓋子揭開來,譚啓平也不可能說一點反應都沒有,你到時候真能把地方上的職務都辭去嗎?”
“真要走到哪一步,爲了保梅鋼新廠建設不中斷,我也只能把地方上的職務辭掉了,”沈淮說道,“到時候東電能收留我吧?”
“你官癮還真是大呢,”孫亞琳說道,“你不當官,學宋鴻軍,換幾億身家在手,到時候地方上只會求着你去投資,也不會有什麼得害衝突,不逍遙自在得很?”
“凡事有利有弊,”沈淮笑道,“我沒有身上這身皮,梅鋼也不可能發展得很快。凡事要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那真是太完美了,不過我不能這麼期待,不是嗎?”
宋文慧主要也是怕今天發生的種種事,會讓沈淮悲觀沮喪,見他認識倒是清楚,也就不多說什麼,只是說道:“你跟譚啓平鬧成這樣子,你真要從地方上脫離出來,我都不知道誰敢收留你……”
“唐僧西天取經,還需要敢打敢鬧、在前衝鋒的孫猴子呢,”沈淮笑道,“再說我也沒有那麼難伺候,也不會天下所有的領導,都只要乖順聽話的部屬。現在梅鋼下面還有人一言不和、意見不投,衝我發脾氣呢。所以啊,現在啊,能幹事又有好脾氣的下屬,是稀缺的,不能指望太多。”
“不過,高天河這人多有不堪,不是好的合作者,”宋文慧也是苦笑,也不得不承認事實也恰如沈淮說得那樣,就是東電內部,能幹事的,大多有點『性』格,把『性』格捋順了,用來幹實事反而不順手、不放心,問道,“你今天是單純要給譚啓平找點事做?”
“也不是,”沈淮搖了搖頭,說道,“我早初是想通過債轉股的方式,將市鍛壓廠吸收到梅鋼體系裡來,但現在艾倫家族願意拿出這麼大規模的投資,我要是還想將市鍛壓廠捂在手裡,就有些太自私了。”
宋文慧也知道市鍛壓廠年前惹出債務危機的事情,也知道沈淮借債務危機事件,實際將市鍛壓廠的經營權控制在手裡。
不過,市鍛壓廠現在的資產加起來也就一千來萬,要是抱住一千來萬的利益不放,而拒絕高達兩億五千萬人民幣的外匯投資,怎麼看都有些太捂食了,而且也會成爲譚啓平手裡指責他不是的把柄。
沈淮說道:“如果不是合資,直接將市鍛壓廠售出,趙益成等人,只可能成爲外資企業的打工人員,沒有出任高級管理層、得到真正培養跟成長的機會。我有時候就在反思,我們費那麼大的勁招商引資,給予那麼多的優惠條件,甚至給外商駐華人員相當大的特權待遇,到底是爲什麼?現在也有相當一部分保守的官員,認爲搞招商是買辦勢力復甦,消耗了資源,錢還給外國佬白白賺了去,是賣國。不過,稍有些眼光跟開闊心懷的人都知道,我們讓出一部分利益,錢也可以給外商賺去,甚至會消耗一部分的資源、犧牲一定的環境利益,但是若干年後,回過頭來看,我們地區得到一定程度的建設,國家的工業體系得到完善跟壯大,培養出一批又一批的合格產業工人羣體跟管理者,這纔是一個地區、一個國家是否強大最根本的基礎。所以說,我們在招商引資時,思路可以更清晰一些,要知道我們此時讓出一部分利益,將來是爲了得到什麼,從中尋找一條雙贏的道路……”
“你的想法,還是要搞合資?”宋文慧問道,“合資就要佔一定的股份,承擔出資義務。對方一出手就是三千萬美元,這邊就算是最低限度的合資佔股,除了市鍛壓廠現有的資產折入之外,怕還要拿出四五千萬的資金出來才行。現在梅鋼或者市裡,從哪裡籌集這部分資金?”
“所以我纔要拋開譚啓平,找上高天河,”沈淮說道,“唯有此時的高天河,纔有可能支持將市鍛壓廠無償劃拔給京投公司。東華是沒有潛力可挖了,梅鋼眼下也是主保新廠建設,但陳兵在燕京籌四五千萬,難度也不會比想象中更大……”
市裡做出承諾,市鍛壓廠在債務歸還期限內,經營活動受債權人監管,但資產還是市屬國有資產。
東華京投公司也是市屬獨資國有公司。
將市鍛壓廠無償劃拔給京投公司,不存在資產『性』質的轉移,也不存在國有資產的流失可能,可不可行,只是市『政府』一紙文件的事。
這個方案顯然不可能得到譚啓平的支持;而高天河想要把三千萬美元的招商引資政績拿到手,就沒有太多選擇了。
“……”宋文慧這時候才理清沈淮的思路,還以爲他會爲今天的事情煩惱,擔心他以後的工作思路會受到干擾,沒想到他該算計誰還是算計誰,一點都耽擱,『性』子比她想象得要堅韌得多,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想了想,又說道,“合資公司要是將來也生產電廠設備所需的結構件,淮能倒也可以出部分資金……”
東電在旗下注資成立淮能集團成立的目的,就是要在淮海灣地區投資經營電力資產,並向相關上下游的產業鏈進行延伸。
只要能符合這個主旨,淮能集團在既有能力範圍之內出資持股,都是合理的,也不會有什麼阻力。
宋文慧又說道:“酒會要結束了,你也不要總躲在這裡不『露』面。背後再怎麼折騰,也不能叫外人看笑話吧?”
“得,我反正一句話不說,巴掌扇過來,我也把臉湊過去挨着。”沈淮手撐着桌子,站起來說道。
“胡說八道什麼,”宋文慧笑着打了他一下,說道,“你現在事關方方面面的利益,要有一個領導者的架式出來,有些委屈也得忍着,哪有時時都趁心的好事哦……”
沈淮見孫亞琳坐着沒動,伸手將她拖起來,說道:“好了,好了,不要脾氣比我還倔。”
孫亞琳瞪了沈淮一眼,給拉不過,也只好跟着回到宴會廳去敷衍場面上的事。
宴會散後,其他人都各自散去。
伯明翰經貿團的客人,都住進鵬悅國際大酒店,還是由高天河、樑小林、周岐寶代表市區『政府』負責陪同;譚啓平、潘石華陪同宋炳生、宋文慧等人返回南園賓館休息。
沈淮雖然有同行,但到南園賓館一號樓下,也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就跟他小姑說了聲:“時間不早了,你們就早點休息。老艾倫是拿主意的人,偏偏又不能在東華留多少時間,我還要鵬悅那邊再看看情況,能多談一些,趁着有能拿主意的人在場,還是要多爭取一下……”
沈淮此時也明白戴維.艾倫的打算。
西尤明斯工業集團在伯明翰的鋼鐵廠撤消之後,戴維.艾倫在西尤明斯工業集團內部,就沒有合適的位置。所以他是主張家族在梅溪鎮大規模投資建廠的,這樣他就能從西尤明斯工業集團跳出來,找到他的人生新的奮鬥目標。
不過戴維.艾倫此時也只是三十歲剛出頭,在家族裡也只能算是小輩,這麼大的投資也只能說是從旁推動,而沒有參與決策的地位,這事還要老艾倫,即馬克.艾倫拿主意。
要爭取多談些成果,就要趁老艾倫在的時候,宋文慧也沒有辦法要沈淮多留下來一點時間,緩和跟四哥的關係,只是幫他理了理衣領子,說道:“你也要多注意休息……”
譚啓平見宋炳生今天晚上也是心情悒鬱,沒有什麼聊興,進樓聊了一會兒,就跟宋炳生、宋文慧兄妹告辭離開。
宋文慧坐着沒動,看見四哥的臉『色』陰鬱,讓其他陪同人員先去休息,勸說道:“沈淮就是個擰『性』子,四哥你也清楚,也就不要覺得有什麼面子上難看的。他畢竟是你的兒子,就算當着外人的面,頂你幾句,也沒有什麼好讓人看笑話的。老爺子把話也說得很明白,就是任着他在梅鋼折騰。有好的結果,那自然是更好;要是栽了跟頭,對沈淮也是有益的。他現在還年輕,如果註定要栽跟頭,還是早栽跟頭的好——四哥,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現在在東電,發展很好,再爭取一把,就能主持東電的大局。梅鋼真要在新廠上出了問題,對你的影響也很大。他要幹事業,要證明自己,我能理解,但也不能任着他的『性』子胡來。”宋炳生說道。
“我就宋彤一個女兒,親侄子有鴻軍、鴻奇、鴻義,有沈淮他們,”宋文慧說道,“我能圖什麼,還不就是圖他們以後的人生道路能越走越寬嗎?能不能更進一步,能不能主持東電,不能太看重。”
七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宋炳生也無話可說,嘆了一口氣,說道:“梅鋼的事,我不管了,隨他折騰去。不過,他今天讓譚啓平也下不了臺,我們也不能再護短,不然宋家真是不好收攏人心了。你勸勸他,看他能不能現在從地方脫離出來,他要好好經營梅鋼也好,這樣也能給譚啓平一個臺階下。”
“現在怕是不合適吧,”宋文慧說道,“是不是等梅鋼新廠建成之後,我們再去考慮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