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儲運部出來,孫亞琳就直接提出要看鋼鐵廠的財務資料。【,
梅溪鋼鐵廠有着如此強烈的現代工業企業管理風格,其水平在國內說是一流也不爲過,給她的衝擊很大。
孫亞琳很難想象這麼一家企業,之前財務狀況會那麼的糟糕。
孫亞琳也不會嚴肅到立即去審覈原始票據,只是看彙總報表,邊看還邊拿筆在紙上飛快的計算。
看財務資料,就算是月度報表,也不是一時半會能看完的。沈淮叫錢文惠負責陪同,他則是拉徐溪亭去談環境設備的事,將到下班時,纔再走回財務部來,跟孫亞琳匯合。
“梅溪鋼鐵廠,現在對你是沒有隱瞞的了,”沈淮見“表姐”孫瑟林差不多將一大摞材料翻到底,心想她沒看到頭眼暈花還真是有兩把刷子,難怪跟其他幾個表兄弟明爭暗鬥得厲害,說道,“你從其他銀行調閱我們廠的賬戶資料,應該沒有包括最近兩個月的……”
“從這些材料裡,我是不是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在你正式擔任梅溪鋼鐵廠的廠長之後,經營情況才突然好轉?”孫亞琳翹腳看着坐在辦公桌上的沈淮。
孫亞琳眼睛裡有着強烈不信任的情緒,就像她不相信狗能改得了吃屎。
沈淮攤了攤手,說道:“你如果時間寬裕,可以在梅溪鎮多住幾天,把你的助手也拉過來,代表業信銀行,審計鋼廠的帳目。作爲交換條件,我需要你對我們廠在獲得業信銀行放貸後經營改善的情況能有一個公正的評價……”
“要是這些材料沒有造假,經營改善也是最近兩個半月的事情,而審請貸款是在十個月之前,這兩件事扯不到一起去吧?”孫亞琳說道。
“這個就是我們談的條件,”沈淮咂着嘴,“我想這個條件不會叫你太爲難。”
“你……”孫亞琳牙咬着咯咯響,惱火的轉過臉去,再多看沈淮一眼都覺得心煩。
“這樣吧,梅溪鎮也有賓館,條件還不錯,我派車把蘇菲婭也接過來,”沈淮說道,“這樣你們審覈帳目也方便。目前鋼鐵廠的帳戶主要就掛在信用聯社,我也可以通知信用聯社配合你們……”
孫亞琳猶豫了一會兒,但也的確讓梅溪鋼鐵廠的狀況勾起好奇心來,僅半天時間還不足以讓她深入的檢查細節有無造假,決心在東華再多留幾天。
孫亞琳點頭答應,但也不忘警告沈淮:“蘇菲婭只曉得你是個渾蛋,你最好不要食言。”
“你的國語雖然說得很溜,但從根子上忘了自己是中國人,中國有句老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況我們是表姊弟呢,相互照顧還來不及,我犯得着惹你?”沈淮腆着臉笑道。
孫亞琳氣得沒話說,只得任沈淮安排住宿。
孫亞琳打過電話,沈淮安排邵徵開車去南園接人,又躲起來給陳丹打電話:“有兩個客人要住你那裡,就是昨天跟你說的我表姐跟她的助手。兩間房,你直接給她們開一天兩百美金的價,旅遊區都是這麼掛牌的,千萬不要手軟……”
“你不說熱情招待她們,怎麼還搞這一手?”陳丹在電話裡疑惑的問。
“這年頭就是流行宰熟嗎?”沈淮笑道,“不過,我剛纔沒跟你開玩笑,不在這個表姐頭上宰一筆,我心裡會很不爽。她們到東華是公務考察,不會接受地方招待,嚴格上說來,親戚也不行,所以沒有必要替她們節約……”
從梅溪鎮到南園其實也沒有多遠,就四公里的路,但沈淮記得熊文斌的事,把孫亞琳跟她的同伴接到梅溪鎮來,更主要的目的,是能限制市政府跟她們的聯繫……
業信銀行即使要在東華設立分支機構,或者長青集團將來有可能進一步在東華進行更大規模的投資,沈淮都不願意這政績算到高天河頭上去。
孫亞琳想不到沈淮還有這一層算計,只是一心給梅溪鋼鐵廠的轉變所吸引,沒怎麼拒絕,就給沈淮牽着鼻子走給安排住進渚溪酒店。
沈淮還擔心陳丹不好意思下手,跟着過去一起辦理了入住手續,陳丹就在客房部大廳裡等她們過去。
孫亞琳對房價沒有異議,只是目光在陳丹臉上掃了幾眼,回頭用法語跟沈淮說了一句:“沒想到你回到國內,口味變挑剔起來了。昨天兩個,跟今天這個,水準都還不錯呢……”
沈淮打了個哈哈,裝作沒聽見她的話,熱情的幫她提起行李,送她進電梯。
“我們之前都在打賭,賭你什麼時候會把三萬美金敗光呢,沒想到你在業信銀行的賬戶,有半年多沒動用過。你是不是就靠着這種小把戲,每個月宰一兩個外國遊客養活你在國內的小情人?”
孫亞琳還是對高得離譜的房價耿耿於懷,她又不是剛到國內來的遊客,對國內小鎮上的實際物價,又怎麼可能一點都沒有數?
她在電梯裡,她站着高腳鞋,比沈淮還要高出小半截,氣勢洶洶的逼過來,絲毫不介意高聳的胸部要頂上沈淮的肩膀。
沈淮沒想到孫亞琳一直都有監視他在業信銀行的賬戶,身子斜靠在電梯角落裡,看着孫亞琳的胸,沉默了一會兒,又轉頭看向別處,不說話,不想讓在同一電梯裡的陳丹意識到孫亞琳在談論她。
不要說孫亞琳本身就是業信銀行管理層的一員,孫家作爲業信銀行的外資股東之一,想要查他在業信銀行的賬戶資料,也簡單得很。
換作之前的沈淮,或許會暴跳如雷吧,但他這時沒有太深的感覺。
別人的人生,他只是不得不去承擔,情感上的衝擊卻是很淡,甚至能冷靜的從另一方面考慮問題:孫家監視他的帳戶,說明並沒有徹底的漠視他。
沈淮也不好直接問,是不是他的“外公”、“外婆”還有關心他。
進了房間,孫亞琳拉開窗簾,南面就是梅溪中學。
梅溪中學還在使用解放前存留來的舊樓以及日據時期遺留下來的馬棚,建築大多低矮,掩映在蔥鬱的樹蔭之中,再遠處就是鱗次櫛比的黑色屋檐……
孫亞琳沒想到視野會這麼開闊,幾乎遮擋,回頭跟女伴,那個相貌純正的法國女孩蘇菲婭說道:“這邊的景色倒是不錯呢……”
沈淮幫忙將禮李箱拖進來,聽着孫亞琳如此,也從窗外望出去,在暮色下,鱗櫛比的黑色屋檐,彷彿鍍上金色的光暉,更遠處的鋼鐵廠,也成爲畫面的點綴:要是不去想居住這些屋檐下居民窮困而窘迫的生活,景色倒是不錯。
沈淮讓陳丹送蘇菲婭去她房間,他還有話跟孫亞琳說。
“我並無意要挾你,”沈淮依着窗戶而站,歪着頭,看着臉繃緊的表姐孫亞琳,說道,“你怕我要挾你,說到底你還是怕像我一樣,給孫家取消繼承權之後,就變得一無所有。你有沒有想過,即使給孫家取消繼承權也無所謂,即使不依附在家族身上也能活得很好……”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孫亞琳問沈淮。
“我想我們表姊弟可以合作的,”沈淮說道,“業信銀行在東華設立分支機構一事,你兩次過來考察,但我想,最終未必會輪到你來主持這個分支機構,”沈淮說道,“我跟市裡有些關係,應該能對你有些幫助。倘若你能獨立把一家分支機構經營好,以後在孫家大概就不會再有岌岌可危之感了吧……”
“你想收買我?”孫亞琳眉頭豎起來。
“你想錯了,”沈淮說道,“我會放鋼鐵廠的帳目攤開給你審查,你審查過,大概會認識到,這也許會一樁雙贏的交易……”
孫亞琳以一個看陌生人的眼光盯着沈淮,然而從他那張分毫不假的臉上,看不出半點破綻……
孫亞琳與助手蘇菲婭從南園賓館搬出,市政府只當她們已經離開東華市。
梅溪鋼鐵廠的放貸,是東華市政府牽頭撮合的,市政府副秘書長高志長打電話過來問候,孫亞琳也是含糊其辭,無意叫市裡掌握她們的行蹤,就在梅溪鎮暫住下來。
沈淮一直都沒有時間跟精力去審覈鋼鐵廠的細帳,暫時也沒有資源找第三方進行財務審計,孫亞琳與助手願意免費幹這差事,沈淮樂意指令錢文惠配合她們。
鎮政府這邊,何月蓮的動作也是相當麻利,第四天就把供銷社的材料送到沈淮的手裡。
也不知道她找誰幫的忙,照着沈淮之前的要求,材料在幾天時間裡就準備了很齊全。
沈淮也不深究這些事,何月蓮能在梅溪鎮混亂風聲水起,手底下自有幾個能用得上手的人。要不是陳丹給沈淮拉出來,說不定現在還算是何月蓮手底下一員干將呢?
雖說供銷社的轉承包,是資產辦的職轄範圍,但沈淮還是要郭全將這事捅到黨政會議上討論。郭全在十二月中旬就給沈淮推薦選上了鎮黨委委員,有資格列席黨政會議,參與討論表決。
沈淮就是要通過這幾件事,向以前圍聚在杜建身邊的人釋放一個消息:只要有能力,願意跟杜建劃清界限的人,他都能既往不咎。畢竟鎮上的關係不能一直都繃在那裡,那麼多事,需要人盡心去做。
這次黨政會議,杜建的臉色自然是更難看了。
供銷社之前是以櫃檯爲單位承包給內部職工,承包人總共有二十三人。
在情勢未明郎之前,何月蓮三天內能拿到其中十七人的轉承包同意書,說明何月蓮在梅溪鎮還是有很深厚的人脈基礎。
剩下的六個人,還沒有同意轉承包,可能是觀望,可能是所承包的櫃檯有效益,不想放手……
是勸說這六個人放棄承包權,由何月蓮給予一定的補償;還是將承包櫃檯轉移出來,租用附近的臨待店鋪繼續經營,或者直接跟何月蓮合夥,承包經營供銷社,則需要鎮上出面協調。
何月蓮的承包方案很簡單,但切中要害。
就是要把一些沒有效益,周圍商店競爭激烈的櫃檯砍掉,將以前種子農藥都銷售的供銷社,投入資金進行裝潢,改成以經營服裝鞋帽及日用百貨爲主的鄉鎮商場。
沈淮也不清楚,何月蓮模仿城市商場的風格去經營鄉鎮供銷社,能不能成功。不過,何月蓮承諾把供銷社迄今還拖欠的近百萬信用社貸款都承接下來,願意將承包費減免期縮到明年年中,之後每年支付十五萬的基礎承包費,同時何月蓮也有一定的資本實力,沈淮自然願意讓她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