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兄弟

看着躺在地上身子蠕動不停、嘴裡“哼哼唧唧”的左右護法,再看看正把天蓬尺插回懷中的我爸,我徹底糊塗了。真的,此時此刻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腦袋裡想着什麼。怎麼回事?眼前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爺子轉過身來也盯着我,我們爺倆相對默默無言,我實在想不出是應該先解釋自己金刀決的事還是要先問問他天蓬三十六神符是跟誰學來的?

王大哥早就被嚇得腿肚子轉了筋,眼見着左右護法倒地,他推開房門一把將宋華健揪了出來,急三火四的問道:“你到底拍到啥了?人家怎麼這麼玩命的追你!?”

“人家……人家……”宋華健臉色慘白,抖聲說道:“本來我是拍到那周副區長帶着一個二十多歲花枝招展的女的和六七個人喝酒,誰成想半路又殺出一個女的,抓住周副區長就撓,說是周副區長誣陷抓了他丈夫。我都錄下來了,誰成想被人家發現了,他倆……他倆就追我到這裡。”

娟子!我心說那個找周副區長拼命的一定是娟子,看樣子那李潤曄終究還是沒跑出周副區長的手心。眼前有太多難題困擾我了,我也來不及多想李潤曄的事,向前兩步喊了聲“爸”。

我爸卻沒理我,朝地上的左右護法道:“你倆快滾吧!”

左右護法在地上爬起來,互相攙扶、跌跌撞撞落荒而逃。還不等我張嘴再問,只聽院子外有人“啪啪啪”拍了幾下巴掌,那人哈哈笑道:“於老弟身手不減當年吶!”

海叔!不用看見人,光聽聲音我也能聽得出來。海叔來了?只見海叔滿臉是笑,大踏步走進院子,身後跟的是範胖子。對啊,剛纔我打的電話喊範胖子來開會,不知道他怎麼把海叔帶來了?海叔剛纔叫了一聲“於老弟”,總不是喊我吧?他喊的是我爸?難道他和我爸認識!?

“陳達海!”我爸面沉似水,一字一板的說道:“在牆外站了這麼半天,到底你還是進來了!咱就開門見山的說吧,你這麼幹是什麼用心!?”

我眼睛瞪得老大,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見的一切。海叔和我爸認識!看我爸這模樣似乎還頗有敵意!當初我就說海叔平白無故找我到公司沒那麼簡單,這到底是咋回事!?我看了看範胖子,範胖子也一臉迷茫不知所以。

“哈哈。”海叔臉上笑容不減,緩緩道:“就那兩個跳大神的哪是你於老弟對手?還用得着我這老胳膊老腿的進來幫忙?咱們弟兄多年不見,怎麼連聲大哥都不叫了?”

“我就說這孩子平白無故去哪兒家公司上班會攢下那麼多錢。”我爸聲音不高,就像喃喃自語一樣唸叨了幾句,忽然雙目直視海叔道:“卻原來是你陳老哥把孩子帶去了!你不用拐彎抹角,到底什麼意思!?給兄弟一個交代吧!”

“好!”海叔正色道:“既然你還認我這個大哥,你就沒忘記你也是鎮海真人的傳人!你自己不拿老真人傳下來的玩意當回事,我就不能幫你教教兒子嗎!?”

我爸也是鎮海真人的門人!?我爸!?我那個以前當過銷售科長現在變成下崗職工的爸!?這麼多年他瞞的這麼深?這事我媽知道不知道??此刻我才知道就算沒到海叔公司上班,我依然和這鎮海一門有着這麼深的淵源。千般滋味一股腦涌上心頭,不知是驚是喜。

“當年老真人慈悲。”我爸說道:“要是沒有他老人家收養,我父親就不能活命,就更別提我和子乾了。老真人的恩情我們姓於的子孫世代不忘,但是陳大哥,你忘記閆大爺、陳大爺和我爸因爲鎮海門裡的手藝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嗎?”

聽我爸這麼一說,我多少也有些明白了。鬧了半天當年鎮海真人收了三個徒弟?除了閆德彰他爸、海叔他爸,原來還有我爺爺!?我爺爺早年就不在了,我對他沒什麼印象。三個老爺子到底受過什麼委屈?

“唉……”海叔長嘆一聲道:“十年浩劫乃是我中華一大劫數,受害臨難之人不計其數,又豈能怪在老真人頭上?”

“要是不會這門手藝,哪能遭那麼大的罪?”我爸憤然道:“鎮海門中三個弟子,屬我父親年紀最小。我家傳來的手藝本就不多,早年我暗下決心,門裡面的手藝在我於氏一脈至我而絕!這些事陳老哥你不是不知道,爲什麼還偷着教我兒子!?讓我數十年苦心毀於一旦!你到底是何用意!?”

原來是這麼回事。這畫符驅鬼哪能見容於戰天鬥地的唯物主義?看樣子三個老頭在文革那十年是被整得夠嗆。我爸自小看我爺爺受苦,就把這些都怪罪在這門手藝上。他不用這祖傳的手藝賺錢,也不讓我學,這是怕日後有個風吹草動,我們爺倆重蹈了爺爺的覆轍。我爸這個辦法雖然浪費了一身可以傳輩的好手藝,但對經歷過那煉獄般十年的人來說也能說得通。可海叔爲啥非教我不可?難不成他只是怕鎮海一門斷絕?

王大哥兩口子和宋華健也聽傻了,插嘴也不是、轉身回屋也不是,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們幾個。

“老真人道法高深、技可通神!”說到這裡海叔微微露出一絲驕傲的神色,繼續說道:“長春城外一戰無非一隊鬼兵、一個東洋法師罷了。你以爲那天坑真能要了鎮海子的性命!?”

“啊!?”我爸見海叔不回答他的問題,卻丟出這麼一樁陳年舊事,也頗爲震驚。奇道:“老真人沒死?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當初高屋敬一來找海叔要海叔做法請袁督師顯聖,海叔就說過,說那鎮海真人掉進天坑羽化新京。這事裡也有差頭?

海叔卻不接我爸的話茬,自顧自的說道:“閆德彰閆老兄一生未曾娶妻,自然是沒有子嗣。他帶的那個徒弟我見過幾次,那孩子爭勇鬥狠,和本門心性不和。我只有一個女兒,你於老弟又不把這門手藝往下傳。我鎮海門中人丁稀薄,難不成你要眼見着斷了香火?”

我爸見海叔又繞開老真人的生死不談,不禁皺了皺眉,隨口道:“各門各派自有他的生存之道,昌盛衰落都是天意,那不是你我強求的來的。”

“嗯。”海叔點頭道:“你說的也不錯。那釋家起於印度卻興於中土,冥冥之中自有天數。但老真人心願未了,我門中還有大事未盡,要斷香火也不能斷在我陳達海手裡!”

“心願?大事?”這次不止我懵了,連我爸都糊塗了,他歪頭看着海叔道:“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從未提過老真人有什麼心願,也沒說起過門裡還有什麼大事。陳大哥你不是說笑吧?”

“長春城外大戰之時只有我爸在場。”海叔道:“閆大爺和於大叔當然不知道。”

我爸點點頭道:“我信你說的。老真人有什麼心願,就請陳大哥說來聽聽。”

海叔卻搖頭道:“此事頗爲周折,恕我不能明言。但也不用於老弟你擔心,這件事我陳達海自然一肩承擔!你只要讓子乾學好門中的本事,不使我門戶香火斷絕,你大哥就感激不盡了。”

“陳大哥,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我爸毫不猶豫的說道:“我不教子乾本事,那是害怕這本事反而害了他,但這不代表我就不是鎮海門裡的人了。祖師有命,咱們當弟子的自然首當其衝!咱門裡還有我和閆大哥,哪能讓你自己承擔?”

“你還年輕,閆大哥孤老頭一人,這事絕不能牽連你倆。”海叔說話間一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黃布包來,搖頭苦笑道:“爲了這東西,閆老哥和我爭鬥了幾十年。不是我姓陳的財黑心恨,這裡面我實在有難言之隱。”

我心說這難不成就是閆德彰說的鎮海真人留下了兩樣寶貝?海叔不是一口咬定閆德彰他爸被逐出師門纔不能分給他的嘛?聽起來好像還不是因爲這個?到底是什麼難言之隱?

海叔又道:“鎮海真人留下兩件遺物,我本來想着早晚交給子乾。這包裡面就是其中的一件,無名手抄書本一冊,記載着老真人平生所學。早年間老真人將這本書藏在枕頭裡,所以我爸活着的時候就叫它《枕頭書》。”

我爸聽完海叔說的緩緩點頭,從表情上也看不出來他以前到底聽說沒聽說過這本《枕頭書》。聽海叔原來是要把這本老真人畢生所學傳給我,我忍不住心裡一陣感動。

“到底什麼原因我不便和你細說。”海叔把黃布包朝我爸一遞道:“總之這兩樣寶貝不能交給閆大哥,也不能帶在我的身上。另外一樣寶物我暫時還有些用處,今天既然見到你於老弟了,這《枕頭書》就先交給你了。你就先替子乾保管,待等你覺得時機成熟之時再傳給他吧。”

我爸卻不接那黃布包,連退兩步擺擺手道:“我說了,鎮海門中的手藝在於氏一脈至我而絕,我兒子要這書也是沒用。倒是鎮海真人的事情你陳大哥今天必須和我說個明白。”

“我不能說自有我不能說的道理。”海叔向前一步又把黃布包朝我爸面前遞了遞道:“你先把他收下,其他的事日後自然明白。”

不管海叔怎麼要將《枕頭書》交給我爸,我爸就是推辭不受。正在兩人拉拉扯扯的時候,猛然間從院外飛一樣躥進一個人來,大吼一聲:“你們都不要我要!”夾手一把將黃布包搶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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