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獸再現

怪獸再現

少年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自己小時候的事情,沒有對自己失憶的恐懼,也沒有對於這個世界異樣的陌生,僅僅是給人最安全的,最溫暖港灣的家的味道。

那一天晚上,少年一家吃完了晚飯,來到了公園散散步。他左手牽着父親,右手牽着母親。

一家三口就這麼平平淡淡地走在路邊,而自己有時會鬆開他們的手,自己往前跑一段路,然後就聽到母親輕柔的叮囑“慢點哦,小心別摔跤了”

父親則用充滿愛意的目光看着自己和母親,聽到呼喚後的自己,會回頭再跑回來,繼續拉上父母的手,向父母撒嬌地要求“盪鞦韆”,他們總是會答應自己,自己就緊緊拉着父母,雙腳離地地晃呀晃呀。

離家不遠處便是一座小公園,裡面有秋千,一到公園自己便離開父母自顧自地跑去盪鞦韆,他們總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自己。

盪鞦韆累了就在附近的椅子上休息會,聽着母親給自己講的故事,又是一會兒便精力滿滿,蹦躂着把玩其他器材。

可現在,不知道爲什麼,父母好像沒有跟過來,但是自己並沒有在意,依舊和平時一樣朝着鞦韆跑去。

坐上千秋搖晃着,看着天上的星星。出乎意料的發現了一顆流星。

“是流星誒”少年驚呼道,聽說對着流星許願就可以願望成真,於是乎,自己便對着流星許下了自己的願望

“我希望成爲一位偉大的英雄,這樣我就可以保護好爸爸媽媽了!”

少年站在地上對着天空虔誠地期許着,帶着兒時最純真的幻想,天真又似乎有些執着。

“哦,是嗎?千峰的願望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哈哈哈”父親爽朗的笑聲傳來,讓少年有點不好意思。

“那千峰你可一定要記住自己許的願望哦”

“恩,我會的”少年轉過頭想要給父母一個莊嚴的承諾,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雖然爸爸媽媽依舊慈愛地看着自己,嘴裡還在說些什麼,卻離自己愈來愈遠,自己也好像看不清父母的面容了。

“千峰..你一定...要...”

“你們要去哪裡啊,等等我啊,不要走!爸爸!媽媽!”

...

“呼,呼...”

於夢中驚醒的少年胸口不斷起伏,雙手死死壓着心臟,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夠令自己好受一點。

明明知道這只是一個夢,可這股悲傷卻無比強烈,一行清淚順着少年的面龐留下。

好一會才堪堪將情緒壓下,將眼淚抹乾淨,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千峰,恩,我叫千峰”,似乎是給自己心理暗示,但從夢裡也算是勉強回憶起了自己 的名字,少年說完便起身離開病房。

千峰已經決定儘快離開UED回家去,這兩天沒有給父母打過一個電話,他們肯定很擔心自己。

剛剛走出門沒多久,就碰到了尹優教授,千峰告知尹優表示想要離開,儘管千峰的情況穩定,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受傷的痕跡,但是尹優還是建議千峰再多觀察些時日,以防出現其他變故。

當然了,這其中自然也有尹優自己的私心,對於千峰的這種情況,尹優確實有着極大的興趣,這兩天在治療的過程中也沒少給千峰做各種檢查,如果可以,他巴不得千峰擱着待上一年半載。

即便尹優教授有着自己的考量,客觀上還是爲了千峰好,千峰也由衷地感謝尹優對自己的關照之外,還是謝絕了他的勸說。

見勸說無果,尹優也不再強求

“這是我的名片,要是以後有需要的地方,記得聯繫我”說着便把名片塞到了千峰手中。

剛準備離開,卻又突然想起來什麼。

“對了,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尹優邊說邊從包裡掏出了一個文件袋“這是昨天管九靜答應的給你找的資料,管九靜這段時間比較忙,就找我代爲效勞了”

千峰接過資料,鄭重道“謝謝你,尹優教授,這份資料對我很重要。順便代我向管九靜先生,還有他們部隊的人表示感謝,如果沒有你們的幫助,我現在估計沒命了。”

說實話這份資料對於千峰來說無異於打瞌睡送來了枕頭,自己已經打算離開UED,但是對於自己的信息一概不知,在外面沒有認識的人,不知道家庭住址,連父母的電話號碼都忘得一乾二淨,要想回家估計也只能去找警察了,好在管九靜託尹優送來的這份資料,可以省下千峰不少功夫。

“好了,我會告訴他們的,你路上小心點”

之後千峰便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離開UED。

從UED到達市區的過程倒是有些出乎千峰的意料,比千峰認爲得要麻煩不少,各種雜七雜八的工作。

不過好在現在千峰已經正式回到了市區。

街道上來來往往不少的工程車輛,載着各種建築材料向着遠方開去,看這方向,大概是在進行着前段時間三木町爆炸和怪獸事件的災後重建工作。

千峰從包裡翻出管九靜整理的資料袋,準備瞭解一下自己的基本信息,順便看一下家庭地址,也好早點回去,省得家裡人擔心,本來想直接打電話的,但無奈自己的手機早在國貿大廈爆炸的時候就丟了。

將資料抽出,不多,就兩三張紙。

深吸一口氣,千峰一次又一次地在心理暗示自己,就算自己失憶了,對於過去一無所知,我還是我。

人嘛,總是會忘記些事情的,只不過是忘記的多少和忘記了什麼的問題,我只不過是比一般人嚴重“一點點”而已,沒事,沒事。

可即便是這樣,拿着資料的手仍在微微顫抖,內心的恐懼,迷惘,一點一點爬上心頭,一寸一寸地侵蝕着自己的理智。

面前的這份資料,此刻更像是一份死刑判決書,千峰搞不懂,明明只是失憶,爲什麼自己會有這種如潮水涌來的恐懼,這種一到夜深人靜都會將自己折磨得歇斯底里的迷茫。

良久,千峰終於下定決心,看向資料。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自己的照片和姓名。

“淺間…千峰嗎”

淺間千峰,再次唸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腦海了依舊沒有絲毫印象,這四個字彷彿重來就不屬於他,念出來就和叫別人的名字沒什麼兩樣,剩下的只有陌生。

搖搖頭,繼續看了下去,

年齡:17,

就讀學校:都京市第一中學

將最基本的幾個個人信息瞭解後,接下來就是一些個人履歷,獎懲情況,和家庭住址。

一路看下來千峰只覺得完全是在看一個和自己同名的陌生人的資料一樣。

千峰嘆了口氣,終究還是除了名字,什麼也想不起來嗎?

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千峰已經沒有繼續看下去的慾望了,將資料收起,打算直接按照資料裡的家庭住址回家。

微風吹過,一張千峰沒抓緊的資料晃晃悠悠地落下。

餘光不經意間瞟到了一抹鮮紅。

千峰心裡瞬間有了不好的預感,雙手有些顫抖撿起資料

那是家庭成員那一欄。赫然寫着“已故”二字,蓋着刺目的紅印章,那尚在不完整的塗層,一點一點地滲入紙張,不知道究竟是它原本的顏色,還是千峰指尖掐出的血色,鮮紅欲溢。

“已故”二字的鮮紅,成爲了千峰灰暗世界唯一的色彩。

死死地盯着着資料,千峰張開嘴巴想說什麼,但是聲帶卻無法發出任何震動。

家人,自我,身爲一個人最重要的東西,粗暴的從千峰的心裡被強行剝離,成爲了心死最豐富的養料。

人,是社會的人,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現在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被稱爲一個人。

良久,他才放下手裡的東西。

他不明白?

自己究竟怎麼了?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事故現場,莫名其妙地忘記了自己地過去,最後莫名奇妙地知曉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孤身一人。

“我在這個世界上,還剩下什麼?”

一種名爲孤獨的情緒暴雨般宣泄在身上,世間的清風,擁有可以拂揚所有人的溫柔,卻唯獨繞過了他的靈魂。

人存在的意義,千峰不知道。對自我的認知,千峰不清楚。連自己活在世上的掛念,都被“已故”二字無情的擊碎。

好難受,心臟不時抽搐帶來的疼痛,胸口壓抑着的負面情緒,堆積在一起,彷彿整個身體要炸開。

整個人意識渙散,在世界也顯得格格不入。眼神失去焦距,漫無目的地開始動作,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天,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雨,頭頂的烏雲密密麻麻。豆大的雨珠拍打向地面,有些落入湖中,有的溶於塵土,而那些格外冰涼的歡呼雀躍地砸在千峰臉上。

雨再大又怎麼樣呢,千峰一點都不在意,溼了衣裳也沒關係,身上再冷,也寒不過心裡的溫度。

這幾天來,被自己努力剋制的迷惘與恐懼如江河海潮從心底涌起,令千峰喘不過氣。於逆流中拼盡全力,卻連一根鴻毛稻草也尋覓不到。

千峰扶着牆壁慢慢坐下,頭靠在牆上,緊閉雙眼,一手無力掩着面龐,一滴水珠沿着面頰緩緩留下,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哀莫大於心死

從一開始,自己在三木町大爆炸後張開眼的那一刻,自己大約就死了吧。沒有過去記憶的自己,是與世界做出的決裂。

千峰就是一座孤島,斷絕所有勾連他人的名爲記憶的橋樑,難抵晝潮夜汐,在月影下的哀嘆下,逐漸淹沒,也沒有人會記得這被海水浸蝕地方也曾在絕望中苦苦掙扎。

大千世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被拋棄的角落,只會慢慢消散,泯於塵埃…

“轟隆”,地面開始劇烈晃動,遠處一座大樓瞬間夷爲平地,而附近的馬路出現無數裂縫。許多人因爲突如其來的晃動難以保持平衡,摔倒在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地震了嗎”

“吼”伴隨着一陣巨大的咆哮聲,一個龐然大物爬出地底,周圍的樓房與車輛盡數落盡巨大的坑洞,漫天塵土激揚而起。

繼幾天前三木町事件又一出現的怪獸。

怪獸出現後,即刻調轉方向,朝着千峰這裡靠近,每踏出一步,都引起了地面的震動。

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四處逃竄,嚴重的踩踏事件也不可避免地發生,尖叫聲,哭喊聲不絕於耳。

千峰扭頭看去,恰好對上怪獸兇殘的視線,那可怖的猩紅眼睛中充斥着強烈的殺意。即便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千峰剎那就覺得自己被那殺意鎖定。

“這個世界可真是對我充滿惡意啊”千峰苦笑一聲,已然決定接受死亡。反正,自己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怪獸越來越近,地面震動越來越強烈。以至於千峰放在一旁的包裡的東西散亂一地。

一根通體白色,核心鑲嵌着湛藍寶石,閃爍着紅色光芒的短劍吸引了千峰的注意。

將它拿起的那一刻,一股暖流將千峰包裹,之前的負面情緒一掃而空,光芒閃爍着,和千峰的心跳聲慢慢同步,他彷彿聽見有什麼東西正在呼喚着自己。

下一秒,千峰的腦海深處浮現一副畫面。一頭怪獸在城市裡肆意破壞,無數人四散而逃,唯獨一人,逆着羣流,帶着視死如歸的決絕,堅定不移地奔向怪獸,高舉着的白色短劍似乎在迴應着那人的決心,不斷地閃爍。

將短劍奮力拔出,耀眼的光芒涌現。

而那人,正是自己。

這一剎那,閃現的這幅畫面不經意間勾連起了千峰空白腦海的絲線,名爲記憶的鎖鏈開始鬆動。

此時此刻正如彼時彼刻。

人羣早以逃離,怪獸近在咫尺,千峰起身,死死地盯着面前猙獰的怪獸,右手緊握短劍,毅然決然地將短劍拔出,嘴脣微動,“奈克瑟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