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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花季雨季的青春也在這日復一日、毫無變化的學習生活中慢慢消耗掉。
我也漸漸適應了沒有頭髮的日子。藥還是每天三頓地吃。開始,由於不習慣,二十幾粒藥我要分五次才能吃完,每次都要喝一大杯水,害得我上課總憋着一肚子的水,想念廁所。即便是這樣喝藥,膠囊還是不肯放過我,每次都像卡在嗓子裡一樣,堵着食管,不論我怎麼嚥唾沫,就是下不去。現在好了,嗓子大概是被撐大了,我能一氣兒嚥下所有的藥片,只需喝一小口水。只是吃完藥後,還是會有點乾嘔的反應。是藥三分毒,可爲了美麗,我只得委屈一下我親愛的胃了。同桌總在一旁安慰我,她把那些花花綠綠的藥比作糖豆:綠的是蘋果味的,黃的是橙子味的,咖啡色的是巧克力味的,白色是奶油的,把我哄得直流口水。
至於在外面走路,我也有我的辦法。感覺不自在終歸是因爲老感到有人看我,我只要低着頭不看他們就好了。人的視線總不是那麼聽話的,一個人從你身旁經過,你難免不會看他幾眼,這是本能。我就盡力阻止我的眼睛看過去,我害怕看到那人異樣的眼光。這種訓練的確挺難的,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多次練習琢磨,我成功地做到了走路不看人,就是眼睛捕捉到了他們影像,並且傳輸到了視網膜,我也能做到不讓影像傳到大腦,跟沒看見沒什麼兩樣。這個訓練讓我走路時舒暢了很多。(後來上了大學才發現,這個習慣讓很多同學誤以爲我孤傲,不理人,以致於他們也都不怎麼理我。其實我哪是孤傲啊,恰恰是自卑引起的。他們給我打招呼,我沒反應其實是我壓根兒就沒看到他們。)
我還是無心學習。爸媽也不逼我學習了,他們甚至打電話找我商量休學的事。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的,好不容易快混到高二了,我可不願放棄學業,重頭再來。老師也不管我學習的事情了,他們說,只要我能照顧好自己就好。上課時,我就杵着胳膊,託着下巴,傷逝,傷青春。十幾歲,應該是人生最美好,最漂亮的時代,我卻沒這個榮幸享受了。有時想得太傷心了,我就會回過神來,拽着同桌跟我鬧一會兒。
一次,我閱讀了一篇文章。上面說,有一個上初中的小姑娘得了癌症,化療讓她失去了所有的頭髮。等她治好病重新回到同學們身邊時,沒有頭髮讓她感到不安,扭頭就跑出了教室。她的同學們爲了讓她找回溫暖,全班同學加上老師,無論男女都剃光了頭。當一個個小光頭騎着車子來到女孩家門口時,女孩哭了,流下的是幸福的淚。我讀完後,很是感動,別說剃光頭了,我的同學們能恢復到我掉頭髮前那樣的態度也行啊。我知道,那只是個編織美好生活的小說而已,現實是殘酷的,可還是難過了起來。耳畔響起了熟悉的歌聲“輕輕地捧起你的臉,爲你把眼淚擦乾,這顆心永遠屬於你,告訴我你不再孤單。”以前聽這首歌時,並沒有特別的感受,遭此一劫後,這歌聲竟能和我的心境完全相符。我也許並不是怕光頭,而是害怕那種無人理解的孤單。像許多年輕人一樣,我也曾憤恨過身邊的同學看到如此受傷的我,還能事不關己,嬉戲打鬧。我恨這個世界的不公,爲什麼,我的世界快要坍塌了,周邊人的世界還能那麼年輕蓬勃。彷彿我越難過,就越能襯托出他們的幸福。
災難不發生在自己身上,你永遠不知道它的痛楚。我討厭看到同學們毫不在意地跟我說起我的頭髮。他們似乎覺得我太小題大作了,沒有頭髮而已,至於那麼痛苦嗎?他們是這麼想的。可當我說,那你也試着把頭髮剃光啊。他們就會臉色大變,說我纔不要呢,那我就寧可不見人了。這些無心的話都變成了利刃,隨時都能把我割得遍體鱗傷。
我漸漸變得乖戾起來。男生們對我明顯轉變的態度是我所剩無幾的自尊心所不能容忍的。我刻意地不和男生交往,最後,我變成完全不會與人接觸了。見了陌生人,我不知道該對他們說什麼,後來乾脆什麼也不說。除了丫丫、同桌和少數幾個人,我幾乎沒有社交圈子了。
那個可愛大方的田心不見了。現在的田心,走路時會把脖子彎得很低,恨不得把頭貼到胸脯上。說話卻大聲大氣,在人來人往的校園裡,毫不顧忌形象,大唱大鬧,任人投來奇異的目光,我無動於衷。我的故作癲狂說穿了只是一種排解方式,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才能讓我不致精神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