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漫天星斗。海都的秋夜略有些涼意。博古的鐵面罩上積了些露水，滴在他鼻子上，把他激得打了個噴嚏，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唔……”
“要水嗎？”
我將博古的同事們爲他準備的蔬菜汁遞給他。
博古趕緊雙手捧着，將杯子湊在面罩上，小聲地大口啜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下杯子，指甲挑出來一張小帕子塞進面罩裡擦擦嘴，發出滿足的嘆息聲。
“啊，拉萊耶，你一直在？”博古這才發現是我在他身邊，趕忙道謝：“謝謝你照顧我。”
我心裡覺得好笑，哪裡有照顧他？不過是蹲在旁邊看他睡覺罷了。不過這也沒必要說破，我擺擺手說：“不用在意，比起這個，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博古坐起身來：“嗯嗯，然後呢？”
“你看啊，你在海都這邊已經獲得相當不錯的聲譽了，就算是一直在這裡做冶煉鍛造，也足以讓你安身立命，而且比在礦山那邊的收入、待遇都要高很多。你自己的想法呢？留在海都還是回到礦山？”
博古短短一天多就取得這樣的成就，確實讓人難以置信。可見人會很大程度上受到環境的影響，將博古扔在排名最後的一個團，他自然充滿着憤懣和不滿，無法改變的現實讓他偏激到只想着報復和破壞。但是將他扔到海都，接受正面環境激勵，他就能正視自己，努力勤奮地工作。行會會長的因材施教，讓他獲得了足以安身立命的技術。如果博古留在海都，不僅他自己能過上舒適的生活，而且能帶動海都的人們對地靈族的印象有所改觀，對我們的計劃也大有好處。
博古仰頭想了想：“但是比起收入和待遇，我更想要拉萊耶給我打造的一整套設備啊。”
咦？這孩子在說啥？什麼我打造的設備？啥設備？
不行，不能在他面前動搖。我雙手捂着臉，一邊說：“這……這真是讓我感動！”一邊腦子裡飛快地回想自己之前有沒有對博古做了什麼承諾。
啊！一整套冶煉和鍛造設備！想起來了！
博古歪歪腦袋，面罩裡雙眼的紅光疑惑地閃爍不定：“是很感動的事情嗎？”
“那當然啦！放棄大城市的優渥生活，回到家鄉帶領鄉親們脫貧致富，這不是上好的感人題材嗎？”
博古長長的指爪撓了撓面罩，發出尖銳的聲音：“是嗎？我沒有想那麼遠，什麼脫貧致富之類的。我只是想起來，礦山那邊其實有不少不錯的礦石，之前都被我當鐵礦煉，現在想想，應該是一些稀有的礦產，應該用合適的溫度來熔鍊。其實對於冶煉來說，沒什麼比守着礦山更幸福的事情了。
海都這裡雖然很方便啦，礦石都有人送來，要冶煉出什麼東西都是十分確定的事情。和直接從礦山裡拿到一堆奇妙的礦石，然後細細思索應該用怎樣的手法來讓它熔化相比，我還是覺得礦山那邊更加浪漫一些。”
我心裡安靜下來。會這麼說話的博古已經是一個了不起的人類種族了，這可不是蠻族能說得出來的話。地靈族融入人族的計劃，果然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
“既然如此，我就要給你準備起來了。”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借了鑄甲匠行會的一個操作檯，給博古打造合適大小的設備。鑄甲和鍛鐵所使用的操作檯樣子是差不多的，由三部分組成。一塊是用來堆放碳火的火池，一塊是光滑的鍛打臺，一塊是蓄水的淬火池。
對於地靈族來說，操作檯的高度首先是一個重要的考量方向，另外一個是三部分的寬度必須能讓他們一伸手就夠得着，方便操作。
操作檯高度可以降低，但是尺寸是不可能等比例縮小的。比如說火把等比例縮小成一根火柴的大小，就會被風吹吹便熄滅了。如果炭火池縮小了，那要將標準鐵錠燒紅，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思考了將近一夜，決定爲博古制造一個弧形的工作臺，這樣他在進行各種切換的時候，一轉身就能夠到所有的功能區。當然，這讓火池和工匠的距離接近了，難免炙熱逼人。這方面問題我就難以解決了。
弧形的操作檯打造起來難度非常高，我不得不事先畫好每個零件的三視圖，確定它們的形狀和弧度。操作檯之所以被廣泛採用，其中是有很多功能的。比如說炭火池，能夠輕鬆地通過火系碎晶、水晶甚至晶簇來調整火焰的溫度，能通過風系碎晶來吹進空氣。
這個進氣口可以做很多事情。目前就算海都這邊也只是單純地將它們作爲吹入空氣，增進煤炭燃燒的氣孔。我在裡面添加了幾個裝料口，以後開發出來催化劑、還原劑之類的東西，可以從這裡吹進炭火池，直接與高溫狀態下的金屬反應，形成高級合金。
淬火池這邊我特別新裝了火系碎晶和水晶的操作口，可以設定淬火的溫度。這當然也得後期慢慢摸索哪種溫度比較合適，但是比起一般的淬火池要方便很多。
我沒有忙着將操作檯組裝起來，只是將相鄰的零件挨個進行了連接檢查，確定嚴絲合縫之後，就將它們放回物品欄。
“好了，接下來我們回去組裝起來就能用了。”這花了我一整個白天的工夫。由於我打造的大家司空見慣的操作檯，即使做了一些變形，歸根結底也不過是操作檯而已，大家都並不當回事。
博古雖然不知道我爲什麼不在這裡按常規試着組裝運行一次，但他也沒問。和鑄甲師行會會長打過招呼，又和格蘭奈道別之後，我帶着博古回到武裝礦山。
現在天開始黑得早了，我們從瞭望陣營地繞到789團的營地時，天幾乎已經全黑了。達達耶魯和基古已經回到了營地，蹲在篝火旁邊各吃各的晚餐。
“噢噢，博古回來啦？學到了什麼嗎？”
巴戈向博古招招手，好奇地問他。
博古低頭想了想：“外面人好多，沒見過的技術更多，感覺只學到了一點東西……”
“噢噢噢！來來來，跟我們詳細說一說！”巴戈勾着博古的肩膀，拉着其他的地靈族蹲在一起，聽博古說起在海都的見聞。
“拉萊耶，博古在海都學得怎樣？”奧爾什方遞給我一份照燒龍排，靠着我的肩膀坐下來，小聲問。
“大有可爲，潛力十足。地靈族的嗅覺是我們人類沒法相比的。博古居然能聞到金屬熔鍊所需要的最合適的溫度，經他的指點澆鑄出來的黑鐵錠品質全是優良。”
“哇！那可以啊！”奧爾什方捏了捏拳。
“這邊探礦怎樣呢？”我輕輕拍了拍達達耶魯的肩膀。
“嗅覺麼……原來如此。今天基古經常會和我說他感覺這樣，感覺那樣，但又說不出道理。這麼看來，是他們的嗅覺在發揮作用啊。唔，我們人類的嗅覺比他們差太遠了，很難教啊。我可不知道有礦脈的岩層聞起來是什麼樣子的……”達達耶魯苦惱地撓撓頭。
“先按正常的環節教如何？然後將礦脈的特徵的味道讓基古記住，應該就差不多了吧？他們一輩子沒離開過礦山，對於礦脈的特性與共性的瞭解自然非常狹隘，你可以從這裡着手。另外，理論上的知識一定不能缺，好好教吧。”我覺得靠地靈族的傳統知識找礦，很可能有大量混淆因果的錯誤認知，另外對於礦藏的挑選也非常窄，不少伴生礦明明比鐵礦更有價值，但是被當作廢料捨棄了。這些知識可能在某些場合有奇效，但絕對比不上烏爾達哈採礦工行會成體系的探礦與採礦知識。
達達耶魯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從基礎教起，我可沒帶足夠的教材。等我寫信給行會長，讓她給我發個包裹過來吧。”
“不用着急，慢慢來。博古也需要大量實驗來成長。奧爾什方那邊的蚯蚓養殖還要時間積累，進行更新換代。我們不求激進，只求穩妥。”
達達耶魯笑着說：“那我的工錢可就多咯？東家可不能剋扣薪水啊！”
關於工錢，我倒是有另外一個想法：“既然你在行會裡被大家排斥，要不你乾脆當我們專屬的探礦員如何？”
達達耶魯雙眼在篝火下亮閃閃的：“說來聽聽？話先說在前面，如果只是這座礦山的話，可沒辦法讓我感興趣啊。”
“你已經有所瞭解了，我們是致力於讓人類和蠻族達成共存共生關係的組織，未來我們會深入到各個蠻族的聚居地，與他們達成親善的友誼。這些區域都是別人幾乎沒有踏足過的區域，就算路過，身處蠻荒，有誰能好好探礦的？
這可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能夠在那種區域中探礦的機會哦。”
達達耶魯咧着嘴笑起來：“然後我們自己來開礦？這就有點費勁了呀。”
“開礦的問題肯定要看蠻族那邊的意思，如果蠻族無法認可開礦的話，我們就只好一邊說服，一邊阻止外人貿然前來送死咯。但是，達達耶魯，你也明白，就算是隻有一個礦是我們獨家拿下的，那裡面的利潤會有多少？”說實話，我完全不信任別人過來開礦，還會好好維護與蠻族之間的關係。未來蠻族土地上的所有出產，都將以我們組織的名義進行開採，絕對不能容他人染指。
達達耶魯閉上雙眼，仰着頭唸唸有詞：“這也許可以有啊！那這次的委託結束之後，我們籤一份長約吧。”
Yes！後期礦不礦的兩說，先把這貨的薪水問題對付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