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一片寂靜。
陳崇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劉偉鴻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兩個人既不說話，也不望向對方，好像都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過了一會，陳崇慧說道：“你們辦公室要買一臺電腦？”
“是的，陳局長。”
劉偉鴻已經完全平靜下來，重新在椅子上落座，很平和地說道，稱呼也在不知不覺間改回了陳局長，將那個“副”字免掉了，順手又將那個報告和報銷憑證遞到了陳崇慧的面前。
陳崇慧暗暗吸了口氣，同樣臉色平和地將那個報告拿了過去，看了看，說道：“你們辦公室有人會用電腦嗎？”
“我會。普通的辦公軟件和簡單的編程，都懂一些。”
劉偉鴻答道。
一絲愣怔在陳崇慧的臉上一閃而過。很顯然，他搞不明白什麼叫辦公軟件，更加搞不明白什麼叫編程。但是陳崇慧絕不會問的。
“既然這樣，那好吧，我同意買一臺電腦。電腦辦公，以後應該會是一個潮流了。”
陳崇慧平靜地說道，拿起筆，在那個報告上籤了字。
劉偉鴻略略有點詫異。陳崇慧雖然不懂電腦，但卻能預見到電腦化辦公，將會成爲一個潮流，也算是有見識的。
“謝謝陳局支持我們的工作。”
劉偉鴻按照“標準答案”說道。
陳崇慧笑了一下，看不出有什麼勉強之意，又再拿起那份報銷憑證，說道：“小劉啊，不是我不肯定你的工作，我們農業局剛剛成立，是個清水衙門，上面的撥款又不多，凡事都要講究個節約……我們浪費不起啊。你看，這幾天，你請的小工，都是付十五塊錢一天。我瞭解過了，浩陽市的小工，一般都是八塊錢一天，多的也就是十塊。十五塊錢一天，是不是多了點？”
陳崇慧也很自然地將對劉偉鴻的稱呼改成了“小劉”。
這樣子，纔像是一個單位上下級之間正常的工作交流。
劉偉鴻點點頭，說道：“陳局，你說的是事實。一般的小工，確實是八塊錢一天，拉板車的是十塊錢一天，他們有工具嘛。不過前幾天正是用工的高峰期，所有單位都在爭搶這些板車司機。不止我們一個單位要整理內務，價格方面，就漲起來了，隨行就市啊……”
其實劉偉鴻說的這個情況，陳崇慧很清楚。佈置這個院子，劉偉鴻算得是精打細算了，開銷也不是很大，至於效率，更是沒得說。陳崇慧之所以“刻意挑刺”，無非也是爲了敲打一下劉偉鴻。不料劉偉鴻壓根就不買賬，卻是始料未及。
這個年輕人的脾氣，和他陳崇慧一樣不平和。
“嗯，總之還是要節約！”
陳崇慧顯然不打算繼續和劉偉鴻爭論此事，點了點頭，隨口說道，拿起筆，在報銷憑證上也簽了字。既然劉偉鴻不吃這一套，繼續談下去，就沒什麼意思了。
要想“降服”這個傢伙，得另想高招。
“小劉啊，剛纔陳偉南態度不好，你不要跟他計較，年輕人嘛，總是喜歡衝動。”
陳崇慧簽完字，提起了另一個話頭。不過這句“年輕人喜歡衝動”，似乎不僅僅是說的陳偉南。劉副主任也不冷靜嘛！
既然陳崇慧這話，已經有了“講和”的意向，劉偉鴻自也不能過爲己甚，笑着答道：“陳局這個教導，很有道理，我一定好好檢討自己，今後多加註意。”
陳崇慧想不到劉偉鴻會這麼容易就認錯，心裡不由得更增加了幾分警惕之意。
這年輕人能軟能硬，伸屈自如，果然是個角色！
看來還真不能小瞧了他。
“哈哈，小劉，你不要往心裡去，我這個人呢，就是口直心快，有什麼就說什麼。你以後跟我打交道多了，就能知道，我都是爲了同志們好。我們農業局剛剛組建，大家都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能犯錯誤。尤其是經濟上的錯誤，更不能犯。”
陳崇慧打着哈哈說道。
“是啊，陳局說得對，我一定注意。”
“嗯，那好。陳偉南以後就是你的兵了，他年輕，脾氣暴躁，你多加教育。你看，是不是讓他分管後勤工作？”
地區編委給農業局的編制，就沒有後勤科這個部門，行政後勤事務，都歸辦公室管理。劉偉鴻是農業局名副其實的大管家。陳崇慧這個意思，就是想要讓陳偉南佔個肥缺。
劉偉鴻微微一笑，說道：“陳局兼任着辦公室主任，如果你覺得陳偉南合適做後勤工作，我沒有意見。”
又是一個想不到。
新建單位，後勤那一塊，是最有油水的。陳崇慧原以爲劉偉鴻想要自己把持，不料劉偉鴻一口就應承下來。
看來這個年輕人，脾氣是暴躁點，卻也不是完全不懂味的。
陳崇慧哪裡能夠想到，人家劉二哥壓根就瞧不上這點蚊子肉。劉二哥的存摺上，有兩萬多塊呢。這在當時，要算是一筆鉅款了。
何況還有宏瑜公司源源不斷的進益。
“嗯，那好那好，就讓他多鍛鍊一下。小劉啊，工作上要是遇到什麼難題，儘管來找我。”
陳崇慧也露出了笑容，很親切地說道。
“好的，謝謝陳局。”
劉偉鴻微笑着答應，似乎他們之間，壓根就沒有發生什麼不愉快。
離開陳崇慧辦公室，劉偉鴻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局機關辦公室有兩間房子。一間是正式的辦公室，擺了三張辦公桌，另一間則是機要室兼檔案室，前兩天新分配過來的一個女同志王秀芳在那邊辦公，負責管理檔案和文字機要工作。
劉偉鴻走過去，發現陳偉南正在機要室和王秀芳說話，好像聊得還很開心的樣子。
王秀芳二十幾歲，未婚，長了一張娃娃臉，蠻逗人喜愛的。
見劉偉鴻走過來，陳偉南便輕輕哼了一聲，扭過頭去，臉上露出傲慢的神情。
王秀芳就愣怔了一下，不知道陳偉南這是爲何？不過陳偉南傲慢是他自己的事，王秀芳可不想在領導面前失禮，連忙站起身來，很客氣地衝劉偉鴻點了點頭，說道：“劉主任。”
照說一個辦公室的同事，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平日裡也用不着這麼客氣。只是大家都剛剛到新單位上班，彼此之間還不是十分熟悉，王秀芳就比較拘謹。
王秀芳也是本地人。
這一回新成立浩陽地區，浩陽市的很多待業青年，就搭上了順風車，只要有點關係的，紛紛託門子往行政單位裡擠。王秀芳正經是大專畢業，在當時，還算是學歷比較高的。分配到農業局，是劉偉鴻主動要到了辦公室。
劉偉鴻還是喜歡自己的手下文化素質高一些，接受新事物比較快。
劉偉鴻點頭答禮，不動聲色地說道：“小王，新同志的檔案過來了嗎？拿給我看看。”
王秀芳和劉偉鴻同年，還大些月份，不過劉偉鴻是領導，這麼叫她也不算不合規矩。
“哦，好的。”
王秀芳很機靈，見了陳偉南這個態度，也猜到他們之間可能發生了某種不愉快，便不說破，點頭答應。至於到底是何種不愉快，總是能夠打聽得到的，卻不忙於一時。
劉偉鴻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後，翻看了一下陳偉南的檔案。檔案上面記載，陳偉南是青峰市人，今年二十四歲，五年前高中畢業，三年前參加工作，在青峰市一水泥廠上班，不出幾個月就借調到青峰市公安局擔任聯防隊員。難怪滿身匪氣，脾氣暴躁。
那個時候的所謂聯防隊員，其實就是各單位的刺頭，在單位不服管束，就借調到公安局治安聯防隊去，讓刺頭去對付街頭混混，倒也算是人盡其才。不過多數時候，他們是沆瀣一氣，分不清誰是聯防隊員誰是街頭混混。
眼見得陳崇慧到浩陽這邊來做了農業局的副局長，陳偉南就跟着調過來了，還解決了幹部待遇。劇烈變更時期，這種事在所多有，不足爲怪。
劉偉鴻看着檔案，淡然一笑，高聲說道：“陳偉南，你過來一下。”
陳偉南裝作沒聽見，繼續和王秀芳聊天說話。
倒是王秀芳忍不住了，低聲說道：“哎，叫你呢……”
陳偉南“哼”了一聲，臉色陰沉，依舊不予理睬。
劉偉鴻見狀，也不多說，徑直站起身來，走出辦公室，對王秀芳說道：“小王，局裡同意給我們辦公室配一臺電腦。走，跟我去市裡走一趟，看看有沒有電腦賣。”
“哦，好的。”
王秀芳連忙起身，以目光向陳偉南示意，自己要出門了。
陳偉南又是一聲冷“哼”，裝作沒看見。
劉偉鴻淡然一笑，說道：“沒事，小王，我們走吧，讓新同志適應一下環境再說。他什麼時候適應這個環境了，什麼時候再安排具體的工作。”
王秀芳答應一聲，走出了機要室。既然領導這麼說了，王秀芳自然不會有異議。反正檔案室內，也沒有什麼貴重物品，檔案櫃都上了鎖，也不會有人對這個東西感興趣的。
“呸！”
望着劉偉鴻和王秀芳的背影消失在樓道拐角處，陳偉南狠狠啐了一口，滿臉不爽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