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急忙把中華煙放到桌子上，輕輕推到羅濱翔跟前。很親切，也很有詩意和想象。
紅色的煙盒，金色的字。好煙就是好煙，包在外面的塑料紙也和其他的煙不一樣，摸起來油脂一般，很誘惑。剛剛拆開就散發出清香的味道。拿出一包，軟綿綿的，更是充滿了誘惑。
像急急忙忙解開釦子之後，羅濱翔捏着手指去掏煙。
啪。煙盒哆嗦着從羅濱翔手裡掉了下來。
羅濱翔夫人急忙從臥室裡出來。
煙盒裡塞滿了錢。
羅濱翔瞪着夫人。
夫人這才結結巴巴地說煙是劉曉晨送的。
羅濱翔讓夫人趕快把煙還給劉曉晨。
夫人拾起掉在地下的煙盒的時候，呼啦一下，錢從煙盒裡掉了下來。錢是疊着的，一條一條，像裁切過的硬紙片，橫七縱八地散在地上。羅濱翔夫人用手一攏，這些條子即刻合在一起，像一本很精美的袖珍書。羅濱翔夫人捏着這些錢，很不情願地裝進盒裡，而羅濱翔眼睛狠狠地逼着。羅濱翔夫人火了，將錢往桌上一扔：“要裝，你裝。”
羅濱翔氣呼呼地去裝錢。手一觸到錢上，竟然也哆嗦了一下。
一張百元大鈔能疊得這麼精緻。刀片一樣，輕輕一折，彎了下去；鬆開，又彈了回來。
要是，明明知道五萬塊錢裝在一條煙裡，但是沒有拆開，羅濱翔會毫不猶豫地讓劉曉晨把煙拿走。就是把五萬塊錢擺在羅濱翔面前，羅濱翔頂多猶豫一下，然後，也會讓劉曉晨拿走。可是，現在劉曉晨把五萬塊錢疊得如此整齊和精緻，又通過羅濱翔從一個個煙盒裡掉出來，並讓羅濱翔摸一摸，那麼羅濱翔就不得不要爲這些錢鋌而走險了。
在這之前，羅濱翔想到歐陽冰清，想到監獄，就罵歐陽冰清的夫人見錢眼開。沒想到自己堂堂一條漢子，也抵擋不住這些錢的誘惑。
羅濱翔一邊摸着錢，一邊體會着劉曉晨的痛苦。這些疊得整整齊齊的錢，往一個煙盒裡裝的時候，劉曉晨是咋樣裝進去的。不知道咬碎了幾顆牙齒？
要是這些錢什麼也沒有換來，劉曉晨又會是什麼樣子？
惱羞成怒。羅濱翔又回答道。劉曉晨必定會和羅濱翔玉石俱焚。因爲，劉曉晨的痛苦不僅僅是錢的損失，而是把錢裝在煙盒裡時精神上的痛苦。人歸根到底是活在精神上的。一切一切的付出，都歸屬於精神上的愉悅。
現在，羅濱翔知道領導們要翻船的原因了。
歐陽冰清就是因爲一個行賄的老太太在和宋樹偉的玉石俱焚中，被牽連上的。
活該宋樹偉倒黴。
簡直是上天開玩笑似的，讓一個老太太溜進市委院裡。她想用六千塊錢把她犯強姦罪出獄的孩子安排到公安局，正好撞上了宋樹偉從小車裡出來。
看着宋樹偉神采奕奕地邁向臺階，老太太在驚慌中突然生出一副膽子，追上宋樹偉。
我找你有事。老太太拼出所有力氣喊道。幾分恐懼的口氣中帶着強硬。
那天，宋樹偉很忙，可是看到老太太氣勢洶洶的樣子，很好奇，就說：“來吧。”
老太太擰着小腳跟在宋樹偉身後，來到宋樹偉辦公室。
等到老太太說明來意，宋樹偉惱羞成怒。可是，宋樹偉倒黴就倒黴在當時沒有拍案怒斥這個老太太，反而突然同情於老太太的憐子心腸。於是，宋樹偉很和氣地給老太太說了好多寬心話，讓老太太回去告訴孩子不要背思想包袱，政府不會因爲他曾經的過失，剝奪他工作的權利。甚至，宋樹偉還舉例子，一個****犯人從監獄裡出來，痛改前非，浪子回頭，最後成了這個市裡的納稅大戶之後，又成了政協委員；有一個妓女，在一個領導的教育下改娼爲良了，現在是一個縣裡的縣長。老太太的孩子，也有這樣的機會。
然後，宋樹偉親自開門把老太太送出辦公室。
宋樹偉做夢也沒有想到，老太太悄悄把六個饅頭放在一張報紙下面。下班的時候宋樹偉才發現，就讓司機順手扔了。
兩個月後，老太太理直氣壯地來找宋樹偉。
既然不讓她孩子到公安局，宋樹偉就應該歸還那六個饅頭。老太太說。一個市裡的大領導不該騙一個老太太。
宋樹偉趕緊讓司機買了六個饅頭給老太太。
老太太非要她送給宋樹偉的六個饅頭。
宋樹偉掏出了六十元錢給了老太太，說：六個饅頭找不回來了。這六十元錢，你看值不值六個饅頭。
老太太接過錢，從懷裡掏出一個塑料袋，從塑料袋裡取出一個爛手絹，從藍手絹裡拿出一個塑料皮的錢袋兒，然後舉着五十元的票子對着太陽光照了照，裝進袋子裡。
這件事應該結束了。一個市裡領導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司機早就想提着老太太扔到市政府門外去。
大娘，咱們的事情算結束了吧？宋樹偉看着老太太扣上最後一顆釦子，笑着說。
就這麼結束了？老太太捶胸大哭：“一個饅頭裡還包着一千塊錢。”
宋樹偉愣了。
老太太說六千元錢分別包在六個饅頭裡。爲了證明不是謊話，老太太儘量把每一個細節說出來。饅頭放在鍋裡蒸了半天了，老太太突然害怕把錢蒸壞了，趕緊把饅頭從鍋裡拿出來，用塑料袋把錢包好，重新用面把塑料袋包上，又放在鍋裡蒸。等到聞到錢的味道——甜滋滋的酒味裡夾雜着股臭襪子味道，老太太才把蓋子揭開。抓最後一個饅頭的時候，饅頭粘在篦子上，差一點粘出一個洞，把錢露出來。老太太趕緊鬆開手，她怕一旦被人看到送給宋樹偉的饅頭裡有錢，會影響宋樹偉的前程，所以，她端着篦子放在院裡讓風確實把饅頭吹涼，才放心膽大地把饅頭抓了起來。
老太太說，她沒有說半句謊話，老天可以給她作證。她蒸饅頭的時候是中午，太陽從屋頂漏下來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相信宋樹偉的嘴比老虎嘴還大，吃饅頭的時候能把六千元錢嚥了。這是她餵了三年豬的錢，她不相信宋樹偉能嚥到肚裡，就是嚥到肚子裡也不能那麼快就消化了。
市政府大樓，靜了。
宋樹偉說當時那六個饅頭確實讓司機扔了。
司機也給老太太發誓，他捏着鼻子，提着六個饅頭扔到政府門外的花壇裡，被一條狗叼走了。他見了那條狗還能認出來，三角眼睛裡露着貪婪的光。
老太太哈哈一笑，她不信。那是純白麪蒸的饅頭，他們會捨得扔？一個市領導能是個憨子，不知道白麪饅頭好吃？
老太太在政府樓上大喊大叫。
宋樹偉沒辦法，借了六千元錢，給了老太太。
第二天老太太又找來了。
門口保安擋住了，不讓老太太進門。不大一會兒，老太太回去舉着一塊寫着“宋樹偉還我利息”的白旗又來了，讓宋樹偉還六千元的利息。
宋樹偉讓老太太說利息值多少。
老太太的嘴努了半天，說：“十塊。”至少也得給她九塊五。
宋樹偉很有修養，給了老太太一百塊。“好了吧，大娘。”
老太太拿着錢對着太陽光照了照，滿意地走了。回到家裡看着手裡的一百塊錢，突然發現宋樹偉原來是個不錯的領導，並不是吃肉不吐骨頭的傢伙，還是講些道理的。於是，老太太胃口更大了，又來讓宋樹偉賠償她母子的精神損失。老太太一想到這裡，笑自己真是婦道人家，太小家子氣了。爲這幾個錢就心滿意足了。不行，宋樹偉得賠償她的精神損失。她孩子爲了等着去公安局上班，誤了去南方打工。她門口的福利彩票店裡，前幾天中了一注大獎，九千萬。她給宋樹偉送錢經過彩票店門口的時候，就動了去買一張彩票成百萬富翁的念頭。可是，爲了孩子能戴上大蓋帽，她放棄了這個念頭。結果，孩子的事情沒有辦成，她也沒有摸出九千萬元大獎。
這些損失都是宋樹偉造成的。老太太咬牙切齒地說。
唯小人與女子不可養也。在山西宋樹偉栽到了一個婊子手裡，現在又栽到了一個老太太手裡，並且比栽到婊子手裡更慘。別說沒有幾千萬給這個老太太，就是有也不能給。給了，檢察院大着膽子問宋樹偉這幾千萬從哪裡來的，宋樹偉怎麼回答？
宋樹偉終於失去了市領導風度，擡手推開老太太。
從地上起來，老太太開始告狀，一直告到北京。宋樹偉調到另一個地級市，老太太還不罷休。期間老太太狀告宋樹偉的事件，在社會上訛傳開了。從六千元傳到六萬，又從六萬傳到六十萬，還訛傳宋樹偉派人把老太太吊起來打了一晚上，期間幾次暈死過去又用涼水澆醒，並進行了姦污。最後，活活把老太太折磨死了。宋樹偉看到出了人命，不能再在夢市待下去了，就又到另一個市裡任領導了。一些晚報上也刊登了這個消息，網絡上更是到處轉載。
更要命的是，網絡上對宋樹偉開始了人肉搜索。這是致命的，搜索出了當年宋樹偉嫖娼的那件事情。
檢察機關不得不揹着審查一個清官的“罪名”，來審查宋樹偉了。
歐陽冰清就是因爲這個老太太的事情，受到了牽連。
想到這裡，羅濱翔手鬆了一下。那些疊得整整齊齊的錢差一點兒從手裡滑落下來，就像一雙看不見的手，強盜一樣奪了一下。嚇了羅濱翔一跳，趕緊把錢捏緊了。羅濱翔即刻假設，當初宋樹偉要是把老太太家那個出獄的強姦犯孩子安排到公安局裡，那麼，宋樹偉將還是市裡的領導，歐陽冰清還是歐陽縣長。貪贓就得賣法。貪贓又賣法的領導沒有官品還有人品，貪贓不賣法的領導，既沒有官品也沒有人品。他收了劉曉晨的錢，提劉曉晨當副局長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把劉曉晨的事情給辦了，他就擁有了這筆錢，可以天天把這些錢捏在手裡玩了，這是天經地義的。羅濱翔馬上就是羅局了，局裡的一切人事安排都要經過他許可點頭。這麼說來，羅濱翔完全有能力把劉曉晨的事情辦好。再說了，劉曉晨也完全能勝任副局長的工作。就憑把幾萬塊錢一張一張地疊好、壓好，裝進一個個煙盒裡，送到羅濱翔家裡來，而沒有一點猶豫和不捨，這樣的心理素質，這樣的大舍大得的境界和魄力，幹一個副局長也是綽綽有餘。幾個科長過濾了一遍，也只有劉曉晨有資格坐這把副局長的椅子了。
頓時，羅濱翔心安了，再也不怕這些錢從他手裡跑掉了，索性擡起手來，輕輕一鬆，讓錢從手裡落到桌子上，發出的愉快呻吟，讓羅濱翔想到了一雙柔情的眼睛。
錢有點少了，在桌子上沒有堆起來。羅濱翔拆開了所有的煙盒，倒出所有的錢。伸開雙手一攬，攬成一堆，然後，一條一條地在桌子上擺放着玩。
羅濱翔先是擺成了一片家屬區。家屬區只用了極少一部分，還有很多的錢散亂在桌子上。羅濱翔又在家屬區裡擺了一個花壇，又擺放了停車場，還沒有用完。羅濱翔又擺放了大草坪。那麼大的草坪，只用了三個條子就形成了，再加上一條，草坪就顯得很小、很擁擠了。家屬區已經豪華得不能再豪華了，可是，還剩下很多。羅濱翔大手一揮把這片家屬區毀掉。他要擺一座城市。
羅濱翔的目光已經不盯在桌子的一角了，而是放眼遼闊的桌面。當他極目四望整個桌面的時候，突然發現建造一座城市所需要的材料，要比建造一片家屬區的材料還要少，隨意拿出幾條在桌子上一放，幾條街道、幾座建築羣就顯示出來了。散在桌子一角的那一塊，不用動，就是雄踞在市區西邊的新興開發區。又拿了一條，在東邊一放，一個跨世界的時代商貿中心和新興的開發區遙相呼應。
用建造一片家屬區一個停車場的材料就把城市的藍圖規劃出來了。
羅濱翔看着這個桌面上新興城市的藍圖，想到了宋樹偉的仕途捷徑。
宋樹偉到一個地方燃起的第一把火，就是把這個城市毀掉，重新規劃。正是因爲如此，現在宋樹偉雖然關在監獄，可是在他工作的那個城市的人，望着他規劃了的城市，懷念他。他們指着那些新蓋起來的樓房，那些拓寬了的馬路：這都是宋樹偉乾的。不服氣不行，真是有能力。這樣有能力的官員，往口袋裡裝一點錢也是應該的。
羅濱翔建造一座大城市，只用了建造一片家屬區裡一個車庫的材料。那些用錢摺疊的條子，還有很大一堆散在桌子上，期待着羅濱翔去把它們拿起來，在這個新建的城市裡給它們找到一個位置。羅濱翔也看到了它們哀憐的目光，可是，這個城市已經沒有了它們的位置。羅濱翔又不忍心，於是，喊來了夫人。
夫人應聲從屋裡出來。
羅濱翔看着夫人穿着睡衣從屋裡來到客廳，尷尬地笑了笑。他知道夫人知道他不會再逼着她去送煙了。
夫人還記恨着羅濱翔剛剛逼視她的眼光，看着桌上的一堆錢在笑。
羅濱翔指着桌子：“這是什麼？”
盯着桌子看了半天，羅濱翔夫人驚訝地伸出一根指頭，把幾張條條一連，夢市的政區圖就畫在了桌子上。
這是咱們的城市啊。羅濱翔夫人說着，用手指在桌子上畫來畫去並說出每一條路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