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摺之中寫的非常明白,新年之前,有被罷免官員孟淮逼死鄉民。
這位孟淮,原本就是嚴嵩一黨。因爲受到嚴嵩牽連,被罷官回鄉閒住。雖然孟淮被罷免,可是他家中依舊良田千傾。而且此人即使被罷免了官職,卻沒有奪了功名,名下的上千傾田地並不繳納一文錢的賦稅。
起因十分簡單,有鄉民將自己的田地投獻於孟淮名下,這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但近來孟淮被罷官還鄉,朝廷又取消了徭役,這家鄉民便想着將投獻的田地索要回來。
若是同族還好,自有族中族長憑藉族規制約,孟淮也不會不還。可偏偏這位同鄉又不是孟淮的同族,孟淮便也不肯退還同鄉的田地。
這位同鄉若只是如此,還不至於上吊,可是他卻借過孟淮家的銀子應急。孟淮覺得這個同鄉並不老實,不肯退還田產還罷了,竟在年前又催要所欠銀兩,若是不還,便要將對方家的女眷賣了還債。
所謂年關難過,就是如此。既霸佔對方的田產,又要催着對方還錢,還要賣人的女眷。事情做的絲毫不留餘地,便將人逼上了絕路。
朱載坖冷笑了兩聲,“真是好手段,竟有如此聖人門下,給聖人丟了一手好臉面!”
將奏摺扔給了田義,讓他交給徐階傳看。
徐階狠狠的瞪了河南巡按王崇古一眼,都怪這個傢伙,在這大喜的日子遞什麼鬼奏摺。陛下震怒,大家都不會好過。
看完手中的奏摺,徐階並無什麼不同的感覺。這種事在鄉間多有,一點也不稀奇。許多被人霸佔田產的鄉民,多半都只能認命淪爲佃戶。只是這個孟淮做事太狠,居然連條活路都不給人留。若不是非要賣人女眷,也不會惹出這等亂子。
奏摺傳到了呂本和高拱兩位閣老手中,他們也一同看過,又交給六部尚書和諸位侍郎等官看過。
等奏摺重新回到田義手中,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半個時辰。
“說說吧,衆卿有何想法。”朱載坖在龍椅之上俯視羣臣道。
徐階是內閣首輔,這個時候自然是他先發聲。
“陛下,這個孟淮簡直是貪得無厭道德敗壞,臣以爲即刻派人捉拿,交於刑部論處!還世人一個公道,給那冤死的鄉民一個公道!”徐階痛心疾首的道。
呂本也跟着道:“臣也覺得,孟淮此人失了仁恕之道,不治他個重罪,不足以謝天下!”
高拱思索了一下,才拱手道:“陛下,臣覺得,雖然孟淮如此惡毒霸道,但若無此地位,他也沒機會做這等喪盡天良之事。”
譁!
殿上衆臣都看向了高拱,他的話裡有話啊。
朱載坖自然不能讓老師自己扛着,他看向吏部尚書張居正道:“張卿,你也是朕的老師,如何看待此事。”
“臣不敢妄論,不過卻有一點自己的想法。”張居正眼角餘光掃過高拱和王崇古二人,“臣想問,是孟淮命這鄉民投獻田產,還是這鄉民自願投獻田產?若是孟淮逼迫這鄉民投獻田產,那便是罪大惡極。若是鄉民自願投獻,那便是自取其咎。”
“不錯,張尚書此話講的有道理啊。”
“陛下聖明,鄉間盡有這等刁民。不惜一死,也要發泄此等執着恨意。這孟淮雖然狠了一些,但也是無奈之舉。”
“是啊陛下,此事有待查證。若是孟淮被人故意陷害,豈不是冤枉的很。”
“孟淮並非不講理,田地本就投獻於他,便是他的。那銀子也清清楚楚就是從孟淮罕中借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人也不是他殺的,豈能如此輕易便入人以罪。”
許多大臣家中都有類似情況,自然更喜歡聽張居正所說的話,因此紛紛替孟淮辯解。
雖然看到朱載坖對這個孟淮,有明顯的厭惡之色,但也顧不上諸多。大家的家族之中都有類似情況,將來若是被人翻出老帳來,那還了得。
可是朱載坖也喜歡,並不認爲這是在替官員士紳們開脫。這反而是一個契機,給了朱載坖完美的藉口。
“依衆卿所見,這孟淮竟是毫無過錯了?”朱載坖笑問道。
看到朱載坖臉上的笑容,衆大臣們忽然心中都打了個突。這位陛下可不是嘉靖皇帝,與臣子互相嘔一陣子氣便可。陛下雖然年輕,但登基不過多半年,便將個風雨飄搖的大明治的開疆拓土四海安定。要真的惹怒了陛下,誰也沒好果子吃。
給事中鄭冒此時出列道:“陛下所說不錯,這孟淮確實有錯。”
朱載坖笑着問道:“何錯。”
“不仁。”鄭冒看出朱載坖的表情不對,只能硬着頭皮回答道。
“這樣說來,這孟淮是沒有觸犯我大明律法了?”朱載坖面色平靜道。
鄭冒現在汗已經開始冒,但是陛下垂詢,他敢不回答嗎。
只得強打起精神,小心應對道:“若按大明律法,這孟淮犯了強搶民女之罪。”
朱載坖卻不停的再問道:“逼死人命,只是個強搶民女之罪。如此量刑,豈合情理?”
偷偷看了朱載坖一眼,鄭冒低頭道:“不合理,只是孟淮卻並沒動手傷人,是那同鄉自殺而死。若是入罪的話,怕是給不了多重的罪名。”
若是陛下要治那孟淮謀逆的罪名,只怕朝堂上的人也都得死光。
朝臣們有人露出輕視之意,有人面色陰沉,還有人只是一笑。雖然都較隱蔽,可是朱載坖在上面看得清楚。
果然鄭冒急忙道:“陛下使不得,凡是有功名的讀書人,都會受人投獻。若是按陛下所言,這天下有功名的讀書人便都要死光了。到時,還有誰來替陛下治國牧民。請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