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婆子被這話問得,頓時想笑,可眼前這情景她卻笑不出來,若是老夫人知曉,指不定會氣成什麼模樣,“馬大公子,你也是官家公子,二小姐年紀小不懂事,你可不小了。聽說馬二公子今年八月要成親了,若非我家大小姐守孝……”後面的話沒說下去,她卻話題一轉,“就算二小姐行事不當,你比她年長,便是念着大小姐,也該教導她一二。”
說太多,便是越矩了,趙婆子就算是老夫人身邊的人,可到底只是一個下人。
趙婆子冷聲道:“二小姐,隨我回上房。王婆子來報你不見了,西院都鬧翻天了。”
陳湘娟擡頭,直直地看着馬慶:“記着我們說好的話,記着……”
趙婆子伸手抓住她的手,將她往門外拉去。
馬慶追了幾步,卻在院門口止步。
趙婆子那臉半點笑容都沒有。
五斤心下發慌,“馬大爺,怕是要出事呢?”
馬慶想到的是:若是陳湘如知曉了這事會怎麼辦?
趙婆子知道,老夫人是一定會知道的。
陳湘如、陳湘如……
她纔是他必須要娶的,雖然他不喜歡,但他一定要娶她,因爲娶她着實有太多的好處,有可能不再是代理郎中一官,就能讓他真正做上織造府郎中。
這一夜,馬慶輾轉難眠,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與陳湘如解釋這樣的事,如何讓陳湘如相信他,他其實更喜歡陳湘如。
上房,陳湘娟又跪下了。
這一回,她不知道會跪多久。
也許一直跪到老夫人的氣消了爲止。
就算明知道私會會罰,可她還是去見了馬慶。她喜歡馬慶,實在受不住這相思煎熬。
趙婆子是去東院尋人的,不用說,西院找不見的人,原就是從東院帶回來的;也不用說,這人指定是馬慶所居的聽雨苑找回來的。
老夫人冷厲地瞥了一眼。雖恨鐵不成鋼,卻沒有罵上一句:“你……就這麼喜歡馬慶?”
陳湘娟有些意外,待看到老夫人那張又失望、又生氣的面容時,她方纔回過神來,“是。”
只這一個字,說再多的也沒用,她就是喜歡馬慶了。
“就算喜歡,你也要顧忌身份、顧忌人言,這深更半夜不在自個屋裡呆着。卻去私會男人……”
陳湘娟揚了揚頭,咬脣拿定了主意,“湘娟這輩子,除了他,誰也不嫁。”
這就是她親手帶大的孫女呀,世人說:一龍生九子,個個不是龍。許就是這道理,有懂事用心的陳湘如。偏這陳湘娟就能鬧出些事。
老夫人又想到了陳湘娟的身世,任是給了她嫡女的名分。讓所有人都相信她是趙氏所出,可陳湘娟做的事,着實不像個嫡女所爲。
她纔多大,今年四月方纔滿的十二歲呀。
是,若不是陳將達去了,她也到了議親的時候。
陳湘娟果決地道:“祖母要打要罰。湘娟都認了。”
這,什麼態度?
這就是她對一個祖母說的話。
老夫人不由得苦笑起來,“好!好!”但她還是要問上一問,“既說到罰,你可知自個錯在哪兒了?”
陳湘娟咬着脣。做都做了,她還怕什麼,“我不該夜會馬大哥。”
“還知道你把陳家小姐的名聲都壞了呢。但家裡,不止你一個小姐,你上有大小姐,下還有三小姐,便是爲了她們,今晚這事我也不會讓傳揚出去。”老夫人看了眼趙婆子和陳二嬸。
趙婆子明瞭,表態道:“老夫人,奴婢已經告誡過知情的下人,讓他們守住口風,對那些不能守口風的,明兒一早就請牙婆來,將人轉賣他鄉。”
陳二嬸應聲道:“老夫人,奴婢明白什麼該說不該說。”這既是陳家大院的醜聞,身爲西院管家的女人,她是不會吐出半個字去的。
老夫人的手擱到案上,指頭緩緩敲擊着,對服侍了她幾十年的趙婆子來說:這是老夫人要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
時間,在點滴流淌。
上房裡,靜寂得落針可聞。
老夫人敲擊了一陣,捧了茶盞飲了口藥茶,這是陳湘如專請了有名的郎中給老夫人配的養生茶,這種養生茶共有三樣不同功效的,但都是養生養顏的,趙婆子換着這幾樣藥茶給老夫人泡水晚。
陳湘娟面對着這不說話的老夫人,心裡更緊張了,不知道老夫人又會如何罰她。
大不了,又和上回一樣,被老夫人禁足淑芳苑。
老夫人冷聲道:“小椏這丫頭……”
剛提到這名字,跪在門外的小椏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請老夫人責罰!”
“趙婆子,以小椏的錯,當如何處罰?”
趙婆子掃了一眼,但小椏到底是與二小姐一起長大的。
陳湘娟死握着手裡的錦扇,一顆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應賤賣。”
小椏一聽,又磕起了頭,“二小姐、二小姐……”她聲聲急喚,“奴婢可是勸過你的呀,你說句話呀,嗚嗚,老夫人,奴婢真有勸過二小姐。”
縱容小姐夜會男子,這在哪府都是會重罰,還有的人家直接會把小姐身邊的丫頭杖斃。
老夫人擺了擺手,“就這麼辦吧……”
陳湘娟突地俯下身,“祖母,今晚這事是孫女的錯,小椏確實勸過我,是我逼着小椏去的,祖母要罰就罰孫女吧。”
趙婆子淡掃一眼,“照着陳家大院的規矩,錯了就是錯了,她沒攔住二小姐,這就是錯。”
陳湘娟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趙婆子可不怕她,這個二小姐連番做錯事,不僅寒了老夫人的心,就是大小姐也會難受,大小姐也長不了二小姐多少呀。不過是一歲多不到兩歲,怎的姐妹倆的差別就這麼大。
“把小椏送到莊子上去吧。明兒一早,我修書一封,趙婆子和王婆子親自去一趟五老太太那兒,讓二小姐在族裡住着吧,告訴五老太太。勞她教養二小姐。我想,五老太太念着我與她幾十年的交情,這個忙不會不幫的。”
五老太太……
陳氏族裡那個年輕守寡,無兒無女,後來過繼了六房兒子的女人。
聽說三天不說一句話,看人的時候,一雙眼睛總是冷漠得如同死灰一般。
老夫人不是罰她去莊子上,而是要把她送到五老太太身邊,讓五老太太管教她。
陳湘娟猛地一磕。“祖母,你還要打罵湘娟吧,你不要把湘娟送走,祖母……”
老夫人不再看她。
有其一,又有其二,不能再有其三。
她給過陳湘娟機會,着實無法相信她了。
這回她必須把陳湘娟送走,讓她到五老太太家去住着。
“你五叔婆家有佛堂。你父親新逝,你又在孝期。就跟着五老太太學學女德,五老太太可是百里八鄉都出了名的節婦,我是教不好你了,只得勞她費費心。”
老夫人每回一生氣,不是大罵,也不會打罰。但正因爲如此,才讓人覺得可怕。
她曾罰陳湘如跪,讓陳湘如自己想錯在何處,若真是罵出口了,反而沒事了。
就像這會子。自從老夫人知曉了實情,沒有訓斥一句,卻是冰冷地說出自己的決定。
瞧,她不打也不罵,甚至也不訓斥,只是讓陳湘娟去五老太太那兒。
大丫頭站在外頭,低聲稟道:“老夫人,大小姐求見,問是不是尋着二小姐了。”
“讓大小姐回屋去,就說我正教二小姐。”
陳湘如若來了,定然會求情的,可瞧陳湘娟這模樣,是真心知錯的麼?
既然她不知錯,身爲他們唯一的長輩,老夫人就得重罰,更得糾正陳湘娟的錯。
老夫人繼續道:“從明兒開始,王婆子隨二小姐去鄉下長住,就從我屋裡挑個丫頭同去吧,無論是王婆子還是服侍的丫頭,每人每月多領五百紋錢的月例。告訴王婆子,監督好二小姐認真與五老太太學《三從四德》,更得日夜替老爺抄經唸佛,誠心祈禱……”
陳湘娟此刻逾加害怕,不,她不想去鄉下,更不要跟那個五老太太住一塊,那個婦人比她祖母還讓人害怕。
“祖母,你打我罵我吧,湘娟已經知錯了,你沒趕我去鄉下,我不要去族裡,祖母……嗚嗚……”
老夫人手捧茶盞,眼眸冷得能把人凍凝成冰,“把人帶下去,告訴王婆子把人看牢。二小姐一日學不好《三從四德》,學不會孝敬長輩,就不必回陳家大院。去吧!”
她硬着心腸打了催促的手勢。
趙婆子與陳二嬸將陳湘娟扶走。
小椏跪在地上,大氣兒都不敢出,生怕說錯了話,就要被老夫人重罰,她可是好不容易纔從賤買改成發往莊子的。
她擡頭看着無力的陳湘娟,眼淚撲簌簌地滾落。
老夫人對身邊的粗使婆子道:“我累了,推我回偏廳。你說說,我們上房哪個丫頭是個穩重識矩的?”
老夫人腿腳不便後,就特意從鄉下莊子裡挑了兩個身強力壯有力氣的粗使婆子過來服侍。
這婆子靈機一動,雖說到了鄉下,可五老太太也是個有錢的,又是服侍二小姐,自是照着大丫頭的例領月銀,另還多了五百紋,怎麼說都是件好事兒。
壯着膽兒道:“我們院兒的大小丫頭有四個,兩個大丫頭裡,茗兒嘴甜人機靈,蘇兒沉穩得體,都是最識規矩的。”
老夫人心裡有是想的這兩個大丫頭裡挑一個去,“蘇兒最得我心,我身邊離不開她。就讓茗兒去,你和趙婆子再細細給茗兒講講規矩,讓她收拾一下,明兒一早隨二小姐去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