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芰一進屋,對幾人欠身行禮:“妹妹恭喜葉姐姐、枝姐姐了,嘻嘻,剛纔夫人與劉奶孃說,你們今年該配人了呢?”
綠葉追過來就打。
綠芰連連閃躲,綠葉追了半晌也沒打着一下,反累了個氣喘吁吁。
“夫人讓綠枝姐姐過去說話。”綠芰嘻嘻一笑,“還是快去吧,別讓夫人等急了。”
綠枝紅霞滿頰,一顆心怦怦亂跳。她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劉奶孃的兒子羅平娃,羅平娃的爹早死,聽說死前原是莊子上的管事,就留下劉奶孃與他相依爲命,羅平娃小時候是由劉管事夫婦幫忙拉扯的。
陳湘如坐在偏廳的小榻上,身上攏着一條薄衾,十月天,天氣轉涼。
“綠枝,你可有看上眼的人?若有告訴我一聲,我成全你。”
綠枝垂頭,羞澀不已。
劉奶孃急得近乎跺腳:“枝丫頭,你倒說句話,上回你不是說願意嫁給我兒子麼,現在怎不吱聲了。”
綠枝咬了咬脣:“我聽夫人的。”一扭頭,跑開了。
陳湘如勾脣笑了,這意思再是明顯不過,是覺得羅平娃不錯。“既然這樣就好辦多了,正好我要去北方邊城,到時候你和綠枝也跟着吧,到了范陽就替乳兄和綠枝完婚。”
劉奶孃含笑問道:“夫人也要去北方?”這也太遠了吧。一路上的辛苦自不需說。更重要的是從江寧府到范陽,可是千里之遙,得坐船、坐車才能抵達。
陳湘如微微點頭。“我去看將軍。”她看着窗外,好想有自己的孩子,這種迫切的願意遠勝過見周八,“連三弟都要做爹了……”她嫁給周八兩三年了,其他婦人像她這般年紀的孩子都幾個。
前世沒有做過母親,今生她想圓了這個心願。
沒有親生孩兒的女人,人生總會缺少些什麼。
“今年的生絲預備充足。沒什麼大問題。東院大管家那兒已經交託好了,內宅有珍兒打理。現在她對內宅的事務也熟絡了,不需我操心。周宅有張威當管家,綠萼和綠葉會留下,有他們在。我也放心。奶孃,你近日就預備,從大庫房挑些綢緞布料出來,到時候好送人。從我陪嫁裡頭那幾個值錢的東西也挑出來,早早裝箱。”
她是早晚要去北方的,這次既然要過去,就先帶一批東西過去。
她是一個能放手,能把握的人。她十三歲被迫接掌家業,現在也該試着讓陳相富打理家業。前身陳湘如就一直牢牢抓在手裡。總是這裡擔心,那裡憂心,最後反而被陳相富所反感。
她不會再犯前身的錯。她會試着放手,就如早前把內宅放手交給趙珍兒,現在她要放手把陳記交給陳相富,看他們是不是能學着打理好,待她回來若沒有出大亂子,她就可以把陳家大院和陳記徹底地放手交給兩個幼弟。
陳湘如又道:“明兒我要去顏料室。得把大半年的顏料都配好,你和綠枝幫忙準備綠葉與林敢成親的事。隨行的下人得一早選好。護衛我帶秦衝、裴勇二人,你和綠枝也是要去的,再把綠菱、綠藥兩個提成大丫頭。我瞧綠藥的性子像綠枝,是個沉穩、仔細的,讓她留下來,綠藥隨我們一起去。”
雖然兒子成親是好事,可這會兒劉奶孃有些不放心,“夫人,這千里之遙……這一來一回怕就得大半年時間,你真的放心……”
“內宅有三奶奶,外頭就先交給二弟。這是他的家業,總有一天也是要他來打理的,回頭我會與他說明厲害。這幾個月他也學了不少東西,二弟大了,總要自己掌管家業,就當我磨練他一二。”
陳相富還是孩子呢,陳湘如憶起自己,也是陳相富這麼大時就被迫接掌家業了。
她們在這裡商量事,這會子陳相富藉着醉意死皮賴臉地纏上白蓮,非要跟白蓮做夫妻,惹得白蓮氣惱不已,偏他又吃醉了酒,不管不顧的。
她要離開,陳相富拽着她的手不放。
她要留下,說話間就到了三更時分。
陳相富也就是換着她親兩口,倒沒做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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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話兒,陳相富終於睡着了,三分嬰兒肥的臉上還帶着幾分倔強和不甘,“白蓮,我娶你,我就娶你,纔不像三弟,讓喜歡的姑娘做妾,我讓你做妻,做我的平妻。我大姐說過,對喜歡的女人,就給她好的……”
他的聲音漸次低了。
白蓮掖好錦衾,靜默看着他的臉,對着一個天天說喜歡她的男孩,她其實也是動心的,但這裡面更多的還是報恩之情。
陳相富對她是真心的,否則不會說要娶她爲妻的話。
可是老夫人過世前,已替他訂了一門好親事。
用過晨食,陳湘如就去了東院顏料室,把自己關在那專門屋子裡,從今天開始,那屋子裡就只得她一個人了,就連服侍的綠葉、綠枝等也不能邁進那道院門,而院子裡還會有專門的婆子、丫頭盯着,不讓人接近。
陳湘如會在裡面待很久,直至調配出需要的顏料,她纔會邁出那道門。
陳相富一覺醒來,就瞧見屋子裡一個熟悉的倩影,白蓮正在給他備熱水,嘴裡絮叨着道:“以後少喝些酒,瞧你昨晚都醉成什麼樣了。”
頭,疼痛欲裂。
他拍了拍腦袋,憶起昨兒的一些事,只有零星的片斷,若說他是如何回來竟是半分也記不得。
白蓮道:“今晚是三爺擡惜畫爲姨娘的日子,二爺得給三爺備份禮。二姨娘、王二奶奶都在準備賀禮。三奶奶下了令,從今兒起,得喚二姨娘爲姨奶奶。三奶奶說這家裡就只二姨娘一個,她是當得姨奶奶的,往後得稱惜畫爲譚姨娘!”
譚姨娘,惜畫最早原就是姓譚的,叫什麼名諱早就忘了,只知道她原是罪臣之後,也曾做過幾年官家小姐。在她九歲時,家裡遭了難,她被貶爲官奴,幾經輾轉被賣到了陳家大院。
“大小姐今兒一早就進了顏料室,不過臨進去前吩咐了劉奶孃給譚姨娘備禮。”
陳相富穿上靴子,三兩下整好衣袍,他是真的想娶白蓮,是真心的啊!爲什麼白蓮就不信呢?
白蓮服侍他洗了臉,又給他重新梳了頭,挽了個好看的發笄,用一頂銀質鏤空冠將頭髮罩住,又加了一根銀釵,將兩根大紅色的繫結往他下頜住一系,道:“今兒得先去織造府瞧瞧,那邊的生絲入庫,要用到明兒上半年,銀錢自有趙師爺與大人們商量後結清。
你如今大了,少往人多的地方湊,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劉奶孃傳話來,讓你今兒上午去織造府後跟綠葉去陳記織布房、染布房、綢緞莊瞧瞧,小的也會跟着。”
若是旁人這樣絮叨,陳相富早就跳起來。可白蓮這麼說,他卻是道之不出的受用。
白蓮說話的時候,聲竟溫柔如水,不溫不火,聽着很舒服。
要是婆子給他梳頭,他坐在那兒就左搖右晃,因是白蓮,就老老實實地坐着,透過銅鏡看着鏡子裡那個美麗讓人忘記煩惱的女子。
“這些地方不是大小姐管的麼?”
“劉奶孃說了,大小姐十三歲接掌家業,二爺如今也這麼大了,自然也得打理着,先走走、看看,他日接過來就什麼都會了。可不許不去,大小姐進了顏料室,聽下人們議論,許是一兩日不會出來,你不操些心能成麼?”
幾乎每過半個月,劉奶孃就會把白蓮請到周宅說話,先是問些陳相富的情況,然後就會叮囑她:“你得督促着二爺些,大小姐還指望着二爺早些接掌家業。”
白蓮想着陳家對她的厚恩,自不敢懈怠,任勞任怨的服侍,時不時叮囑着陳相富,陳相富要是不聽,她就一副淚光閃閃的模樣,瞧得陳相富立馬道:“好!我聽你的。”
陳相富想:他這輩就被兩個女人吃死了,一個是他大姐,慣用哭的,她一哭,所有人都說像他的娘趙氏。而他呢,感覺自己就是世上最不孝的人,居然把老孃惹哭了。在他看來,陳湘如和白蓮一樣都是弱者,是需要他保護的。
白蓮給他打扮好,又接了碗養胃湯:“三奶奶親手給熬的,擱在小廚房裡溫着呢,先喝一碗,再吃兩個饅頭。”
陳相富接過,咕嚕嚕不帶歇地喝完。
“你還有什麼話說?昨晚我醉了,沒做什麼壞事?沒說什麼壞話?”
“二爺喝醉便睡了,哪有說什麼。你快去快回,小的和綠葉都等着陪你去織布房。我服侍你這麼久,還沒去陳記織布房呢,只聽人說那是極大的。”
“知道了!”陳相富擺了擺手,抹了一下嘴巴,“越發囉嗦了。”領了隨行的小廝就出門了。
他先去了織造府,轉了一圈,也沒什麼事,突地看到他未來的岳父殷大人,憶起一件大事,行路如風地就近了跟前,揖身喚道:“殷世叔”。
殷大人正在差房裡,看着今兒織造府的人送來的新緞子,這匹瞧瞧,那匹看看,到年底了,又得送宮綢貢緞入京城,聖上還等着綢緞打賞后妃、打賞功臣呢。
他笑着打量陳相富,這孩子最近一年長高了不少,只是那臉上還帶有幾分稚氣,相信再過兩年就能褪盡稚氣,“陳二爺。”
陳相富“嘿!嘿!”笑了兩聲,一擡手斥退左右,“殷世叔,有件事我得與你商量。”
“說來聽聽!”
他擱下手頭的綢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