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莞顏正撫在桌案上練字，貼身小丫鬟荷仙便跌跌撞撞跑了進來，叫道：“小姐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話才說完便已跌扒在桌子旁邊，撞到了膝蓋，荷仙一邊嘟着嘴一邊拼命揉着膝蓋。
擱下筆，莞顏撇了撇嘴，拉過荷仙的手說：“怎麼了？這麼莽莽撞撞的，是不是又有哪家公子來向大姐提親，結果被父親給趕走啦？”說完她笑着捏了捏荷仙的鼻子。
自己的嫡姐沐莞蓉年方二八，自去年及笄後，入門提親的世家公子便踏破了門檻。也難怪，沐老爺沐凌城是揚州刺史，所娶的正式夫人何氏乃江南名門之後，他們的女兒沐莞蓉更是生得花容月貌，擅琴擅舞，偏偏又性情溫良，早就名聲在外了，很多家世不錯的公子哥，大齡不娶，就是在等着莞蓉。
而與姐姐比起來，自己就沒有任何存在感了，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沐府中，還有莞顏這麼一個小女兒。
荷仙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家小姐，她自小賣身沐家，一直伺候着沐莞顏，所以莞顏的一些心思，她多少還是清楚的。
“小姐……”荷仙咬了咬脣，又偷偷看了莞顏一眼，吞吞吐吐說，“那個……京都來信了，是沈家大少爺，要娶大小姐的。”
莞顏的手顫了顫，隨即眨了下眼睛，忽而抿脣笑道：“那很好啊，沈大公子的動作可真慢的，怎麼現在纔來信？他就不怕大姐被別人娶走嗎？”說完莞顏便低下頭，繼續練字。
自己雖然不如嫡姐長得漂亮，不擅長彈琴也不會跳舞，可是卻寫得一手好字。
“小姐，你真的沒事嗎？”荷仙歪着腦袋，皺着眉毛，小心翼翼地問。
莞顏抿了抿脣，沒說話，過了好久才揚起臉，指着桌案上的字對荷仙說：“荷仙你看，就將這副字送給大姐做嫁禮如何？”
兩人正說着，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然後一個婆子的聲音響起：“二小姐，剛剛老爺派人來說，有要事找小姐商量，讓小姐立刻去一趟書房。”
莞顏心裡納悶，沈家派人來求親要娶大姐，爹爹該找大姐纔對啊，爲什麼會讓自己去？
走到沐凌城的書房門口，莞顏便止住步子，只站在外面等候。
書房的門是敞開的，屋內亮着燈，一個身着褐色錦袍的中年男子正端坐一旁埋頭奮筆疾書，而另外一名青年男子則微微曲着身子，恭恭敬敬立在一旁。
沐凌城寫好信後將信件裝入信封，又在信封上提了幾個字，然後遞給恭立一旁的得意門生。
“你此次進京趕考，各方面都需要打理，到了京城後，你就拿着爲師的這封信去找這些人。他們都是爲師昔日同窗，必要時候會幫你一把。”沐凌城此時已是站起了身子。
沐凌城是貞元七年進士，中榜後一直奉旨外放爲官，只是每年年關進京述職，與這些昔日同窗關係一直不錯。
站在旁邊的青年男子是他的得意門生林志衡，林家世代清貧家境簡單，但這個林志衡卻天資聰慧，衆多門生中，沐凌城最喜的便是他。剛好此次秋闈林志衡又高中解元，沐凌城更是下定決心要好好栽培他。
畢竟，自己以後還是要回京城的，不可能一輩子呆在南方爲官，所以一定要趁早培養自己的勢力才行。
林志衡雙手接過師傅遞過來的信件，看了一眼，已是撩袍向着沐凌城跪了下來：“學生謝師傅多年培育之恩，此次進京，誓必位列前三甲。”
沐凌城看着得意門生，嘴角抿出笑意，俯身親手將他扶了起來：“你的才學品行爲師清楚，別說前三甲了，就是中個狀元也不是沒有可能。”
林志衡站了起來，依舊恭敬立在一旁：“是，學生定不辜負師傅厚望。”
“志衡，你此次去京城，爲師還有一件事情……”沐凌城忽而肅容道，“魯國公府來信了，說要求取沐府女兒做媳婦，信上雖未明說，可看那意思是想要娶莞蓉。”沐凌城所出無子，一直視林志衡如己出。
林志衡心思縝密，聽自己師傅這麼一說，必是知道沐凌城不願意將沐莞蓉嫁去魯國公府的。
他腦海中浮現了沐莞蓉那張絕美的臉，去年除夕夜因爲溫書過了時間，便被沐凌城留在府中過年，見過沐莞蓉一面。那個女子確實是美，不但美，而且品行溫順賢良淑德，遠遠看着，就像是落入凡塵的仙子，這樣的女子就算是送去宮裡做娘娘也是可以的。
果然沐凌城又說：“莞蓉我從小就栽培，是按照皇妃的標準來培養的！沈晏既非嫡出，又未考取功名，從小便行商，讓莞蓉嫁給他，我始終是捨不得的！”
說罷，沐凌城甩了甩衣袖，有些爲難，雖捨不得莞蓉嫁給他，但也捨不得放棄這麼個女婿，他必然有他的好處。
林志衡皺眉，未猜得師傅心中所想，便道：“魯國公府雖然門第高，可不過也只是佔着老國公爺於先帝有救命之恩罷了。現任國公爺並未有官職在身，師傅若是不同意，大可以回絕。”
沒想到沐凌城卻搖了搖頭，不同意他的話：“你是不知道，沈晏雖行商，可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定京首富……”說到這裡沐凌城越來越覺得沈晏還是不錯的，“既然莞蓉不行，不是還有莞顏嘛，爲師想着給沈老太君修書一封，等莞顏過了及笄便將她嫁過去！”
林志衡擡了擡眉毛，腦海中又浮現莞顏的容貌，嬌小憨厚的，總是乖乖坐在一旁，乖巧懂事。
莞顏一直站在門外，那個青年男子她認識，是父親最爲得意的門生，秋闈高中，現在來找父親，想必是爲了進京趕考的事情吧。
現在已經是九月份了，南方的九月不冷不熱，風吹在臉上帶來絲絲涼意，莞顏伸手撩了一下鬢髮，再一轉頭，目光便迎上正奪門而出的林志衡。
莞顏臉紅了紅，側過身子微微低頭，算是向林志衡打過招呼了。林志衡青衫磊落，面若冠玉，不但品學好，容貌更是個中翹楚。
他見到莞顏，立即抱手向莞顏作揖：“二小姐。”擡了擡眉毛，離得這麼近，細細打量了一下莞顏。
女孩子顯然年齡還尚小，眉眼之間都尚未長得開，可依舊可以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師傅怎麼會捨得？沈晏雖是魯國公長子，可並非嫡出，以後爵位肯定輪不到他繼承，而聽師傅的意思，那沈晏又未有考取功名的意思，行商之人最是低下，莞顏雖爲庶女，可好歹出身書香世家，怎麼可以？
林志衡聰明，隱約間已猜得這沐莞顏是爲沐莞蓉做墊腳石的！
莞顏見林志衡一直盯着自己看，臉更紅了，甚至有些惱怒，也不理他，直接推門進書房。
林志衡看着莞顏那嬌憨可愛的模樣，心內像是被貓兒抓了一樣，又想到師傅方纔說的話，師傅要他伴莞顏同行，沐府的馬車送他們一道去京城。林志衡低了低頭，脣角漸漸抿出笑意，然後一拂衣袖，大步而去。
沐凌城剛剛看完手上幾個公文，一擡頭便見自己小女兒站在面前，跟她娘一樣，唯唯諾諾的，總是那麼的沒有存在感。
到底是小門小戶出身，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氣質。
沐凌城皺了皺眉頭，沉着臉道：“怎麼進來都不吱聲？”
莞顏只是低着頭，眉毛都不擡：“見爹您在忙，沒敢出聲。”對自己爹是有點意見的，自莞顏有記憶以來，她爹就很少踏入自己生母——華姨娘的華芳閣。
沐凌城想着此次是有要事找女兒談的，便直接入了正題：“爹給你找了門好親事，是京城沈家，嫁妝你母親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倒是省了時間。”
莞顏驚得擡頭：“爹您說什麼？不是……不是大姐嗎？”她似乎是有些不相信，又顫着聲音問，“是沈家大公子嗎？”
沐凌城見女兒如此失態，更是不滿，蹭一下站起身子數落：“真是沒規矩，這是你一個女兒家該有的反應？你華姨娘是怎麼教你規矩的？到底是你母親心善，讓你一直養在姨娘身邊，現在連規矩都沒了。”
莞顏見自己爹爹一直數落孃親的不是，心裡很是不舒服，可畢竟對方是自己親爹，也只能低着頭不說話。
沐凌城又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的小女兒，他的心思一直放在莞蓉身上，很少關心小女兒，現在仔細看看，原來莞顏也長得這麼大了。又想到了那個叫葉夕華的女子，那個愛慕自己，總是羞羞怯怯想看卻又不敢看自己的女子。
“好了……”沐凌城的心軟了幾分，繼續吩咐莞顏，“你大姐將來是要進宮的，沈府我們也得罪不起，爲父想讓你去，你怎麼看？”
莞顏嘟了嘟嘴，心裡一時五味雜陳，有些期待有些害怕，可是又有些捨不得自己親孃。
“你不說話爲父就當你同意了？”沐凌城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着實鬆了口氣，看了眼女兒又道，“好長時間沒見到你姨娘了，爲父今晚去華芳閣歇息，跟你們母女好好敘敘話。”
當葉夕華從自己陪嫁婆子那裡得知是要將莞顏嫁入沈府時，先是一驚，再靜下心來仔細一琢磨便落了淚！
一南一北的那麼遠，以後想見女兒一面怎麼辦？
她是小門小戶出身，也並未指望女兒能夠嫁入豪門，只盼得能嫁個全心全意對女兒好的就行了。
這樣想着，便獨自伏在桌邊抽泣得更兇。
莞顏一進門，便見孃親默默淌淚，她心中明白，想必是娘捨不得自己，其實她也捨不得娘。只是，讓自己替嫁想必是父親跟夫人已經商量好了的，父親做的決定不是她輕易能夠左右的，而且，沈晏……她也是屬意他的。
陪嫁婆子勸慰道：“姨娘莫哭，要奴婢看，這是好事。咱們沐老太爺子可是當朝文淵閣大學士，三朝元老，沐家在京城可也是有一定威望的，他沈家爵位再怎麼高，還能欺負了二小姐？”
莞顏也走了過去，親暱地依偎在孃親懷中，笑道：“娘，要不您跟女兒一起去京城吧，以後跟着女兒過，反正父親也不怎麼來華芳閣！”
葉夕華清秀的面容上一片水澤，柳葉眉微微皺着，嘆道：“好孩子，其實娘只是捨不得你罷了，再怎麼樣娘也不能離開你的父親。那沈晏或許是個好歸宿，只是沈家大門大戶的，夫人姨娘衆姐妹又多，娘怕你受委屈。”她伸手點了點莞顏額頭。
莞顏擡起頭，握住自己孃親的手，笑着安慰道：“娘，您不用擔心我的，我是什麼樣子的人您還不知道嗎？”她笑着向孃親眨了眨眼，“別人不欺負我我自然不會惹是非，可是別人若是故意爲難我，我自是要還回去的。再說了，以爹那種性子又怎麼會甘心一輩子呆在揚州？如果女兒沒猜錯，爹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京爲官了！”
葉夕華覺得自己女兒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點了點頭，又囑咐道：“只是咱們大齊規矩，世家女子只有過了及笄才能嫁人，你如今還未滿十五歲，夫人的意思應該是想讓你先去京城祖宅學些規矩，你與沈晏這門親事算是定了。娘知道你的興趣愛好，可作爲沐家子孫，多少是要懂點歌舞琴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