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傳雄《男人海洋》
最癡情的男人像海洋,愛在風暴裡逞強,苦還是風平浪靜的模樣,
捲起的依戀那麼長,揮手目送你起航,到你覺得我給不了的天堂。
最溫柔的男人像海洋,愛在關鍵時隱藏,而心酸匯聚都敞開胸膛,
做遠遠看護的月光,不做阻擋你的牆,我的愛是折下自己的翅膀,送給你飛翔
……
黎華走出房間的時候,本來沒想關門,可惜門自己扣上了,他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也等了一會兒,優優沒走出來。脣角溢出一絲苦笑,下樓拿車,一路開,開會曾經朝夕相處的學校。
路上經過那家小診所,那天他被壓傷了腳,就是在這家診所包紮處理的。
那天他把王玉潔扔在學校門口,自己打車回家了。王玉潔的事情,他知道的比誰都早,只是不想說,覺得有點丟面子。
他沒說分手,他就不是把分手掛在嘴邊上的那種人,只是用冷淡的態度,讓對方自己明白,然後離開,然後老死不相往來。至於分手之後,女人那些道歉的短信,他是從來不會回的。
回學校以後,薛家正指了指牀下,說:“華子,鞋我給你帶回來了。”
黎華不屑地瞥薛家正一眼,“你還有這心?”
薛家正瞥回來,“不是那個叢優,誰樂意給你拿臭鞋。”
黎華又涼涼地掃了薛家正一眼,坐在牀上費勁地撕開腳上那一小層紗布,擦傷口的時候,薛家正一屁股坐過來,特哥們兒地扒着黎華的肩膀,疼得黎華差點跳起來跟他打一架。
薛家正賊賊地說:“兄弟,我看那個叢優保不齊對你有意思,你能不能幫兄弟一忙,追她兩天,就兩天,先讓我把我媳婦兒拿下。”
薛家正跟藍恬好了一陣子,天天猴急猴急地盤算怎麼把藍恬弄到牀上去的,但可惜藍恬有叢優這個擋箭牌,一直都沒有成事。
黎華又瞥薛家正一眼,薛家正說:“你這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啊,這樣,我給你稍一個月飯,每頓倆肉夾饃,加茶葉蛋,一直到你腳上好了,成不成?不成我就動員全宿舍都不給你買飯。”
說着,薛家正就拿出手機來,給正在去食堂路上的邵思偉打電話,黎華清清嗓子說,“給他說我要吃蛋炒飯,不要白菜葉兒。”
薛家正心領神會地一笑,“好嘞,爺。”
黎華沒追過女生,這年頭女生還用追,說上兩三句話,自己就貼上來了。但黎華和叢優之間,完全是話都說不上的。
那天吃飯的時候,叢優就坐在自己旁邊,薛家正不停在對面使眼色。本着在薛家正面前裝裝樣子的原則,拿眼在叢優身上瞟了又瞟,憋了又憋,憋出來一句,“你還有紋身?”
面對叢優那個受寵若驚的眼神,於是憋出了下一句,“女孩子紋身有什麼好看的。”
經過診所,車子在往前開一開,經過了一家小商店,商店裡有公用電話。
那個週末薛家正和黎華在外面吃飯,那天藍恬沒怎麼搭理薛家正,薛家正覺得很壓抑,揚言今天晚上無論如何要把藍恬拿下,於是請黎華出山,先把叢優這個職業電燈泡帶出去,帶遠點的,別攙和他倆的事。
黎華於是給優優打電話,說下雨了,讓優優給他送傘。
其實說服黎華的並不是薛家正,這只是個理由,我們做很多事情,邁開每個第一步的時候,都只需要一個理由。
優優打完電話,從商店裡出來的時候,樣子很狼狽。頭髮在滴水,並且有些責怪的意思看着黎華,他對她微微一笑,挺想伸手摸摸她那張凍得冰冷的小臉兒。
一直以來,黎華都是喜歡叢優的,但也是嫌棄叢優的,她不應該是自己喜歡的那種女生,他喜歡乖巧聽話的,只要他一個眼神,就會明白他想幹什麼的。
顯然,叢優笨了點,也倔了點。
小曖昧拉拉扯扯,一拉扯就是整整半年,黎華覺得這個感覺也不錯,其實那就是戀愛的感覺,唯獨缺少的是一句承諾。
他是反感娛樂圈的,所以早優優削尖了腦袋往裡混的時候,他也很煩優優。臨近畢業的時候,媽媽問他,“你爺爺現在這個樣子,還要移民麼?”
他把手邊的鍵盤推進去,不悅地說,“別跟我提我爺爺。”
媽媽是個和善的人,瞭解他這些年對章家人的怨恨,坐下來說,“小華,你帶給你爺爺看的那個女孩,爲什麼媽媽沒有見過?”
他不冷不熱地回一句,“那是個演員,帶給你你見啊?”
黎媽媽激動了,“哎喲要不得要不得,你可別給我找個演員回來,千金小姐一樣嬌滴滴的,媽媽伺候不來。”
“嗯。”黎華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
黎華是個很清高的人,喜歡舞蹈,是因爲舞蹈是一門不用說話的藝術。他從小就不太喜歡講話,所以生意人嘴皮子上的那一套,他從來都沒打算學過。
在和優優失去聯繫的那些天,排練結束以後,看到坐在下面等自己的是藍恬。他坐過去,喝了口水,說:“以後沒事兒就別總往這兒跑了。”
藍恬勉強微笑着點點頭,拿着自己的東西走了。他看了眼那個弱小的背影,誠然,藍恬應該是他會喜歡的類型,但一個人的品位是可以被調教的,開始喜歡優優這種,這是品位降低的表現。
和往常一樣,黎華沒打算說分手,只是用冷淡的態度,等着女孩兒自己知難而退。就好像藍恬表白的時候,他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覺得自己身邊需要一個女人,她願湊合就先湊合着。
他想堅持他的藝術,可不得不懷疑自己的堅持,跳舞真的很沒出息麼,爺爺不懂,薛家正不懂,連叢優都不懂。如果叢優不懂熱愛和理想是什麼,那她口中那振振有詞的夢想,又算什麼?
那天舞蹈團團長,笑吟吟地說:“小黎,你到咱們團裡也有段時間了,表現還不錯。咱們團雖然小,多少也有些競爭,現在這個角色,昨天小J說,他也想試試。”
黎華眯了眯眼,你幾個意思?
然後團長把手有意無意地往他肩膀上搭了一下,說:“我看你吧,雖然不愛說話,也是個聰明的小夥子,很多事情都看在眼睛裡。這樣吧,你有什麼想法,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談?”
面對眼前這個風情萬種的少婦,黎華“嘁”一聲冷笑了,像彈去一縷灰塵一樣,彈開她的手,拿了自己的外套就走了。
屈尊在這小藝術團,本來就是圖個清靜,黎華沒想到能遇到這麼可笑的事情。他是驕傲的,他的驕傲使他完全不能接受這小團長對藝術的褻瀆,我靠,爺想把你這破團買下來,那是分分鐘的事兒,什麼玩意兒。
黎華心情不好,把邵思偉叫出來,打算跟邵思偉商量商量,一起搞個舞蹈學校。邵思偉來的時候,帶來個破布偶,說是優優讓轉交的。
黎華瞅了一眼,心裡在想,“麻痹,星星給誰了?”
黎華是一個活在藝術中的人,扯開布偶,星星蹦躂出來的那一刻,不經意間有種藝術感,他在那一刻才愛上叢優,從此就愛得堅定不移。
藍恬的遭遇,給所有人都上了一課。如今這個社會,巧取豪奪的事情真的不多,遇上了算倒黴。如果真的要倒黴,誰也擋不住,哪怕走在路上,都可能遇見個瘋子迎面砍自己一刀。
但有些倒黴,是可以避免的。藍恬是倒黴的,同時藍恬也是活該的,她面對誘惑時的盲目自信,是一種沒見識的表現。就好像人說,女孩要富養,不然別人隨便給塊糖就給騙走了。
黎華問優優,“爲什麼那麼想當演員?”
優優說:“因爲開心啊,就和你喜歡跳舞一樣,不開心也不會死,可是不開心就是不開心。”
她問他,“你真的那麼不高興我當演員麼?”
他把當初她那句話回過去,“你開心就好。”
優優走了以後,邵思偉來找黎華打聽辦舞蹈學校的事情,黎華沒怎麼考慮,“不辦了,不夠操心的。”
“那你想幹什麼?找個團接着當舞蹈演員?”
他望了眼天,問:“邵邵你知道投資一部電影多少錢麼?”
“三五百萬足夠了。”
黎華皺皺眉,“那拍出來有人看麼?”
後來黎華憋了口氣,去了新疆。
他想要錢,不過是跟爺爺張張口的事情,可就這麼張口要錢,和他二叔有什麼區別。剛去新疆的時候,很不適應,這地方生活條件不行,方方面面地不行,剛開始不適應,太乾燥了,每天也睡不好,覺得皮膚很癢。
工地上有個小青年,每到週末就刷牙洗臉給自己一通打扮,某天收拾好了過來找黎華,說出去一塊兒玩兒去。
黎華說不去,笑着問:“今天找個什麼樣的?”
小青年激動地說,“找個學生妹。”
他笑,“那你去吧。”
小青年找小姐去了,沒在外面過夜,灰頭土臉地回來了。黎華問他感覺怎麼樣,小青年特失望地說,“別提了,找了個老雞,那感覺就跟大海洗拖把似得。哎呀……”
黎華看了看手機,晚上十一點了,優優收工了吧,該睡覺了吧。
他不想讓優優來看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生活的樣子。那天他非要來,他去洗了一個多小時的澡,照照鏡子,覺得自己好像變醜了,忽然不那麼自信了。
這期工程結束以後,去浙江給優優探班,看到那些衣着光鮮的男女明星,黎華隱匿在人羣裡,再也找不回在學校裡,那種被光環籠罩着的驕傲。
他看優優拍戲,看她被水嗆成那樣,皺了皺眉,很想問她,“你一定非要受這種罪麼?”
在貴州的時候,認識了文鵑。
這是個很善良的姑娘,爲了他爸,守在這個村莊裡。黎華問她,“你怎麼不帶你爸出去,找個小鎮子,也不是養活不了。”
文鵑看了看旁邊的這家學校,她說:“那這地方就沒有醫生了。”
村子裡沒有幾個年輕人,他們這幾個年輕的,理所當然走得比較近。黎華雖然不愛講話,可依然需要與人交流,在工地上,他是有背景的小工頭,沒有人會跟他好好說話,言辭間都帶着點巴結的意思。
在村莊裡,他是有錢的外來戶,一個早早晚晚要離開的過客,是個人都對他很客氣。他也懷念在學校的時候,大家都是學生,都是平等的。
黎華喜歡不卑不亢的那種人,所以喜歡文鵑這種,因爲知道自己守在這裡的原因,而發自內心的堅定和驕傲。
工地和工地之間,也是有競爭的,這種競爭比黎華原本想象的要殘酷。黎華的肩膀不是修機器的時候受傷的,是附近其它礦的開發商,找人過來打的。當然黎華也沒讓他們佔到便宜,帶着人拎着棍子,把那些鎮子裡招呼來的痞子給抽回去了。
他去小診所處理傷口,等其它工友都收拾完了,最後一個處理。這時候大家也都回去休息了,文鵑說:“我有點不明白,你呆在這裡到底爲什麼?”
黎華的回答很簡單,“掙錢。”
“看不出來你缺錢。”文鵑說。
他說:“是個人都缺錢,不缺錢就不會有那麼多貪官了。”
“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文鵑問。
他看着文鵑,說:“問你個問題,假如現在有個你很愛的人,給你一萬,讓你離開他,你幹不幹?”
文鵑搖頭。
“五萬?”
文鵑還是搖頭。
“五十萬?”
文鵑稍稍猶豫,笑着說:“我覺得還是不會。”
“那五百萬,五千萬?”
文鵑愣了,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黎華笑了笑,他說:“我女朋友很漂亮。”
文鵑的眼神抖了抖,“然後呢?”
他微微苦笑,“我不希望我們的愛情,需要接受金錢的考驗,我怕考不過。”
文鵑是喜歡他的,所以說話有點不客官,她說:“考不過也許是因爲她不夠愛你?”
他笑着搖了搖頭。
這種試最好永遠都不要考。他不奢望完美,但請不要拉開那不完美的一角,讓它赤裸裸地呈現在眼前。
也許沒有叢優這個人,黎華可能會和文鵑有點什麼,也許不會。當年知青下鄉,多少農村少女,受了知識青年的禍害,都是因爲寂寞。
優優懷孕了,這是個重大失誤。黎華去找文鵑,他就認識這麼一個大夫,然後問文鵑應該怎麼辦,優優的孩子能不能要,不要對身體有多少傷害,她以一個醫生的角度來看,怎麼處理比較妥當。
文鵑只給了些客觀的看法。因爲優優在這邊打針吃藥,用了什麼藥文鵑心裡是有數的,治療皮膚的藥,多少含有激素,對胎兒造成影響的可能性很大。當然,具體有沒有影響,可以等孩子四五個月了,做個彩超看一下,不過如果那時候發現問題,再打掉孩子,對孕婦的影響就比較大了。
黎華一直在糾結,並且在自責中。他陪優優去醫院,看到優優怨怪的眼神,看到她眼睛裡的不知所措。
他以爲優優不想要,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他並不着急要孩子,但也不想打掉這個孩子,他甚至想,如果懷孕的是男人就好了,如果這個娃是揣在自己肚子裡的,這個險他就敢冒。
優優宣佈要做手術,黎華內心感受到一種強大的挫敗感,這種挫敗感,致使他短時間內無法理智的思考什麼。
畢竟他也只是二十出頭,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問題,只能對着電腦無休無止地打遊戲。死了就再爬起來,起了就再爬起來。
媽媽問他想法,他不想把問題推在優優身上,就跟他媽說:“是我不想要。”
黎華的媽媽,覺得這事兒黎華挺對不住的優優的,於是把優優叫過去談話,饒了很多個彎子,那些話雖然說得婉轉動聽,一副很理解優優理解他們年輕人的樣子,其實就是在想方設法幫自己的兒子推卸責任。
優優被說服了,徹底決定放棄這個孩子。黎華媽媽再跟黎華談話的時候說,“你媽我多少年沒對人這麼樂呵過了,裝得自己都覺得噁心,你個混小子,竟給我惹事兒!”
黎華扭過頭去,撇了下嘴,自嘲地冷笑。
他努力想做個有擔當的男人,可這麼一件事就把他打敗了,原來人生,還有那麼多的坎坷沒有經歷過。
他想對優優加倍地好,可是優優態度越來越冷淡,她要走,他只能先讓她走。他試過去挽留,可是忽然有一天發現,自己已經留不住她了。
李拜天幫了優優多少,他不是不知道,所以優優和李拜天走得近,許多東西無可厚非。可是他會自責,爲什麼那些事情不是自己在做,然後愕然反應過來,他比李拜天少活了幾年,他沒有李拜天那麼有錢,沒有他那麼大的能力。
和優優分手這天,他在學校找到留校的邵思偉,坐在當初優優和燕小嫦談過話的樓梯上,無力地說:“我跟優優分手了。”
“爲什麼?”
邵思偉問爲什麼,黎華也不知道爲什麼。爲什麼他一直在努力,最後還是把優優弄丟了,他說:“她可能喜歡上別人了吧。”
“我擦,這不可能。”邵思偉說。
黎華想了想,“我也覺得不可能,不應該啊,還是我對她真的沒那個男人對她好?”
邵思偉陪黎華想了想,他說:“華子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出在哪兒麼,你有什麼事都憋在心裡不說,叢優的腦子是直着長的。”
黎華點頭,邵思偉又問:“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讓她先想想吧,想通了就回來了。”
“她要是一直想不通呢?”
黎華也想了想,說:“說不定那個時候我就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