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異國他鄉,聽到他們結婚的消息,乾媽告訴我的,乾媽說,等優優的雙胞胎生下來,有時間就過來陪我。
我說:“好。”然後掛了電話。
我是藍恬,藍色的藍,恬靜的恬。
生我的時候,爸媽專門找念過大學的表叔給我起名字,他們說我一生下來就很漂亮,一點不像其它的嬰兒那麼皺皺巴巴的。所以叫藍恬,他們祝願我活在藍天之下,恬靜美好。
二十一歲之前,我沒有辜負他們的希望。
我家雖然條件一般,但從父母到哥哥,都拿我當公主養。從小就有很多照片,媽媽還想把我送去學舞蹈,把我送去當童星,總之媽媽覺得我這麼漂亮,就應該是生在舞臺上的人。
我也是這麼以爲的。
可是長大了才知道,漂亮的人真的有很多,漂亮,是許多事情的敲門磚,也同樣可能是絆腳石。
我是我們班最漂亮的,但絕不是混得最好的。
從見到黎華那一刻起,我就喜歡他,我覺得他怎麼可以那麼帥,我喜歡他不愛說話,喜歡他笑容的弧度,喜歡他看人的目光總是淡淡的,但一點都不讓人感覺冷漠。
爲了能經常和他接觸,我接受了薛家正的討好。可是和薛家正在一起,我一點都不快樂。我有很大的壓力,每次坐在薛家正旁邊偷偷看黎華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很無恥很討厭,覺得他再也沒希望喜歡我了。
好在他那時候有女朋友,即便我不在薛家正旁邊,他也不會仔細看我。
然後我和優優一起,發現了王玉潔的秘密。我也糾結過,我希望優優能告訴黎華,我希望黎華能分手,可優優似乎並沒有這樣做的打算。於是那天躺在牀上,我終於還是給黎華髮了短信,將我和優優看到的告訴他。
並且短信中,言辭把自己裝得很無辜,表示我並不清楚是什麼狀況,優優可能比我更清楚一些。會給他發這個信息,只是出於好心提醒。
然後黎華就和王玉潔分手了。我也就和薛家正分手了。這其中的原因,其實不需要過多解釋。
我本來以爲,我們都是單身,這樣就會有發展的機會。可是我發現,黎華還是不會過多的注意我,即便與優優和燕小嫦比起來,我要更漂亮一些。我想也許是因爲,我已經被薛家正蓋章了。
後來我才知道,黎華眼睛裡,看到的是優優。那時候我就想嫉妒她,可是我覺得不應該,因爲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嫉妒最好的朋友,是不好的事情。
但潛意識裡,其實一直在嫉妒着,在比較着,只是我自己不願意去面對。
那天看着黎華爲優優喝醉,我真的好嫉妒好嫉妒。我想優優擁有的太多了,她有戲拍,還有黎華在等,爲什麼我明明比她漂亮,明明受到的追捧更多,卻並沒有擁有這些實實在在的東西。
所以我自私了一回。
黎華讓我把他的手鍊交給優優,讓優優自己選,去拍戲還是去X市陪他。我把手鍊藏起來了,猶豫了兩天之後,我動身去了X市。
這件事情,我做的特別不地道。可是我想爭取一次,我想如果錯過了,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因爲他們要畢業了,他們畢業以後連見都見不到了,所以成和不成,就看這一次。
沒有票,我每天就在他表演的劇場外面等他,他感冒發燒,我冒着大雨去給他買藥,借了旅館老闆的電飯煲,給他熬湯煲粥。
感冒就要好了,他告訴我我可以走了,我忽然就哭了,看着我的眼淚,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說我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他依然沉默。我不知道那一刻黎華心裡在想什麼,只是他很憔悴,並且不開心。
他可能想到了優優,又在跟優優賭氣。我知道優優爲什麼和他吵架,因爲他們那時候對生活的價值觀不同,所以我迎合黎華,我說我理解他對舞蹈的熱愛,我說我什麼都不要求,只要能經常看見他就好。
我們就這麼糊里糊塗地在一起,但是黎華對我一點都不熱情。他總是對我說,“你什麼時候想走都行,不用管我,我也沒時間照顧你。”
回到W市以後,我說我願意幫他洗衣服,我要給他送飯,他統統不要,他不准我參與他的生活。只是放任着我。但這種放任,和對優優的放任不同,他放任優優是因爲寵她,放任我,是因爲根本就不想管。
從認識到如今,我其實也就那麼短暫地擁有過他一次,並且還不算真正的擁有。
我知道,和黎華大約不能長久,所以其實,我做了一件和優優相同的選擇,前途。優優拍戲,我去選秀。
我真的以爲我可以,所有人都說我可以,所以我覺得我天生就可以,那是我該得的。我太盲目了,傻傻地接受制作方的安排,我那麼配合,所以沒有人告訴我到底要發生什麼,他們拿我當聰明人,以爲我只是裝傻。
其實我是真傻。
一覺醒來,看着身邊的陌生男人,我害怕,特別特別害怕。我不知道究竟都怕了些什麼,但是這真的不是我所想的。
有人問我,既然已經這樣了,爲什麼不乾脆接受安排,然後上位拿名次,出道,當明星。其實這些問題,在當時我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我只是忽然發現,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每天睡醒,都不知道躺在身邊的男人是誰。
我的明星夢,那個純潔到愚蠢的明星夢,徹底碎了。
退賽,是我這輩子做過的,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情。這其中不得不說,有優優的影響,因爲之前我們談過,如果遇到潛規則應該保持什麼樣的態度,優優說,打死不從。
我覺得她是對的。
所以在無助的時候,我還是想找優優。可是那兩天,我精神太恍惚了,我站在W市的車站,手機沒電了,給優優打電話沒打通。
我似乎一秒都不願意等待,九點多鐘,看着周圍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壞人藏在裡面。我不想呆在有人的地方,我想見優優,把事情告訴她,讓她陪我,開導我,讓她以好姐妹的力量,和我一起分擔。
我從來就是特別依賴別人的人,連自己逛街,都覺得是特別恐怖的事情。
沒想什麼,我上了一輛黑三輪。
那最黑暗的一次遭遇,我不願再回憶。其實在遭遇那件事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是恍惚的。我曾經擔心過黎華會不要我了,我的擔心一點都沒錯,而且我發現,他似乎真的從來就不是我的。
那時候,優優和黎華在一起,我並不怪他們。
那時候我一點都不想再繼續折騰,我只希望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永遠不要被別人知道,然後讓時間把它們抹去。
可是抹不去,在不雅照被爆出來的時候,我崩潰了。
抑鬱症之後,我回到W市工作,剛開始找了一份,可是做得並不順心。漂亮,從不見得是一件絕對的好事,同事會騷擾我,老闆的過分殷勤,也會讓我覺得別有居心。
於是黎華和優優又一次收留了我。
我去了他媽媽的公司,經過一段時間適應,經過黎華和薛家正的陪伴,漸漸恢復過來。那時候優優一直在外面拍戲,很忙很忙。
我依然喜歡黎華,就如薛家正依然喜歡我。但我想,只要能這麼看着他就好,他對我只是禮貌的態度,他也很忙,沒空搭理我。
那時候我對他真的沒什麼奢望。所以後來他和優優分手,又再見面的時候,我也希望過他們和好。其實不是真心希望,而是我明白感情,他們的感情根本沒有變,和好大約是遲早的事情吧。
所以我撮合我幫忙,其實出於一點,希望他們記我點好的心情。我還不想失去優優這個好姐妹,也不想失去,這麼久以來,在黎華那裡建立起來的無爭的形象。
在優優回來之前,我覺得我真的過的很好,像公主一樣被他們照顧着,而當真正的公主歸位,你這個丫鬟,就算比公主漂亮,又怎麼樣,公主還是公主。
後來我出事了,我的子宮沒有了。
我想我的人生,就此徹底毀滅了。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在我決定吃安眠藥之前,我就沒想過我還能被救回來。能死成的人,都是說死就死的。
臨死之前,我滿足了自己最後一個願望,打電話告訴優優,自己多年隱藏的感情。我只是要死了,沒考慮過活人的感受,也顧不了那些了,我根本沒去想,我這通電話打過去,會對優優和黎華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反正我自己死了,一了百了了。
可我爲什麼沒死成呢,如果讓我當時就那麼死了也好啊。
從那以後,我就崩潰了,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一點控制能力都沒有。我經常做一些錯事,比如在優優面前,毫不掩飾自己對黎華的感情。有時候忽然清醒,又覺得這樣做特別不對。
但我一直沒有好好改正,因爲清醒只是一瞬間的,大部分時候,我都是渾渾噩噩地,仗着他們對我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來。
我的胡來,攆走了優優。我也沒覺得高興,因爲黎華不理我,還是不理我,有沒有優優,他都不會理我。
我總是習慣在乾媽面前裝得很乖,也許是因爲我知道,她是唯一能讓我有機會接觸黎華的人。乾媽對我也很好,以前好,是因爲真的稀罕我這個漂亮乾女兒,現在的好,顯得刻意了,因爲她覺得欠我的,所以特別小心翼翼。
很多小細節,其實都能觸動到我,我也過得很壓抑。每天每次,我怎麼還不瘋啊。
後來因爲優優的關係,我有機會演戲,我想去,因爲我覺得我這副殘缺的身體,已經不再害怕遭受什麼了。我什麼都沒有,那就讓我重拾當初的夢想吧。
可是重拾以後我才發現,當初的夢想也早已經不是夢想,我彷彿一個失去了靈魂的人,沒有什麼是能真正讓我快樂起來的,唯一能讓我激動的,就是每次看見黎華的時候。
薛家正結婚了,連薛家正都結婚了,這世界上大約不會有人再娶我了吧。我也沒指望黎華能娶我,但我一直在心裡,默默地把他當成生命中,最特殊的那個男人。
就算他不娶我,他也必須得在這個位置上,給我站着。
我談戀愛,被嫌棄,我一點幸福的感覺都找不到。沒有幸福的人,就不再知道什麼叫做感恩,我開始恨,開始麻醉自己。
吸毒以後,在藥物的作用下,我悲觀厭世的態度越來越明顯,性格也越來越暴躁,我根本不想再控制自己什麼。我過的不好,我要讓他們所有人都親眼看着,我過的不好。
而這些,其實本不是他們造成的,但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好像在用糟蹋自己這件事情,來懲罰他們。
偶爾會有理智,會反省,依然只是一閃而過。大多數時候,我都被消極的心態影響着,我破罐子破摔,只想讓自己心裡,稍微舒服一點是一點,痛快一天是一天,死不死的,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其實那時候,我大概就不已經不愛黎華了。我連自己都不愛了,還愛誰呢,我就是一灘爛泥,一個行屍走肉,不肯入土,還非要噁心着所有人。
只有在戒毒的那幾天,黎華才能天天陪在我身邊。他鼓勵我,讓我堅強一些,有意志一些,他說他在陪我,他會一直陪到我好起來。
難道真的只有這樣,我才能把他留在自己身邊麼?所以我甚至不是真的想戒,我希望它戒得慢一點兒,再慢一點兒,我甚至希望,一直到我死,它都沒真的戒掉,然後用這種方法栓住黎華。
我什麼也沒有了,連乾媽最初我對的那種真心的喜歡,其實也沒有了,最好的朋友也失去了。我只想能抓住一點是一點,我以爲這樣就是在對自己好一點。
那時候,我大約就是個瘋子吧,遭人嫌棄,又甩不開的瘋子。
喝多了,我去找優優,我是想去找她懺悔的,有時候喝多了,腦子會比平常更清醒啊。我沒想到,我懺悔我可憐,但我的本意,其實並不是要打動優優,讓她爲我做什麼。
可是優優累了,因爲我的存在,她太累太累了。
黎華和乾媽帶我出國,在一個風景特別美的倫敦小鎮,這裡有個小教堂,我們就住在教堂附近,黎華媽媽經常帶我去教堂,我們三個也會並肩坐在長椅上,閉目合手做禱告。
心,才漸漸跟着平靜下來。
我看着身邊這個閉着眼睛專注的男人,他面容平靜,內心大約也很平靜。我心中重新燃起了愛火,可我又知道,他對我來說,彷彿一座冰山,我根本就沒辦法靠近。
我想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求他許諾我一場婚禮。他答應了,在籌辦的時候,很多事情都搞得像模像樣,我想就靠這些回憶,這麼走下去吧,我這輩子也算嫁過一次人了,以後會怎麼樣,看着辦吧。
可是婚禮的前一天,他還是走了,他站在我的門口,月光打在他有些消瘦的臉上,他的臉上並沒有太多歉意,而是一種決絕,他說:“對不起恬恬,我不能陪你演下去了。”
我點點頭,關上門,在門的這一面淚如雨下。
擦乾眼淚之後,我將不再懷念黎華。
這次,真的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