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身似西方無量佛(上)

寒風瑟瑟,冷雨悽悽,品照還在手足並用地在往高處攀登,只是往日尋常的登山攀巖,在今天進行得格外艱難。

流淌的汗水也讓手掌每每溼滑,只差一點就將在峭壁上抓空滑落,他側過頭稍稍往下看去,深知只要一個不小心,他就將像身下滾落的石子,化爲百丈深淵的一灘肉泥。

品照謹記囑託從沒有回頭,但他耳畔風聲雷聲種種怪響都在不斷提醒他,身後正上演着一場虛幻離奇宛如幽冥的鬧劇,即便他如今充耳不聞,極度活躍的腦電波也會在他眼前幻化出種種場景,折磨着他的精神。

可能是小和尚手腳磨出了血痕與疼痛,以至於肉體上的反饋正影響着他的意志,致使他情緒開始不斷起伏,時而感到沮喪消沉,時而又冷汗涔涔,忽然被莫大的緊張急促感所控制。

只有在外人無法照見的角度看去才能發現,品照那種極致中透着癲狂的模樣,竟然和駱霜兒的眼神異曲同工。

這種模樣非常古怪,就像無數種類的蔓藤在他身體裡吸收雨霧,驟然開始生長攀繞,其名爲驚懼、憂思、嗔怒、哀愁、渴求、憐乞,都在不斷吸收着他的正常情緒,讓這個軀體中只剩下種種極端情緒,宛如養蠱般角逐爭鬥,最終外化於形就是他臉上各形各色咬牙切齒、扭曲怪狀的表情模樣。

混亂與浮躁還在不斷擴散,品照面對着嶙峋刺人的山崖,恨不得用牙齒咬住山壁,他即將混沌一片的思維裡,又勐然泛起着無數沉渣,都是過往種種吉光片羽難以忘卻的景象。

那一道道在他身上留下的傷痕,讓他甚至覺得這個腐朽的皮囊很快就要被撐爆破裂,身體即將寸寸綻裂成碎布碎肉,讓孕育其中、真正主宰的“蔓藤”伸出閃爍邪光的藤條,吸淨舔淨最後一絲的溫熱血液……

“品照,你在幹什麼,爲什麼不往上爬?!”

隨着一聲厲叱如霹靂般響起,單手攀緣在佛窟邊緣,驚險懸掛着的品照這才如夢初醒。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先前明明掙扎挪動許久,時而艱難爬升時而劇烈下滑,此時竟然沒有爬升哪怕一寸的距離,反而差點滑落到崖底,甚至有一頭幹麂子的手近在遲尺,差一點就要抓住自己的腳踝——只有他周身各處的鑽心刻骨的疼痛,仍然有如實質地呈現在他面前。

“江施主!安仁大師!你們終於回來了!”

江聞一道刀光逼退千佛崖上的幹麂子,

隨後伸手將品照拉上安全處,自然而然地回以一個,足以讓人信服的微笑。

“對,我們回來時頗費了一番周折才擺脫追兵,還好你們也堅持到了現在。”

品照驚魂未定地喘息片刻,又欣喜地說道:“既然江施主和安仁大師回來了,那就一定找回女施主了吧?!”

江聞和安仁心虛地扭過頭,悄悄看了一眼山腳下的密林。

“呃,算是吧……”

不明所以的品照此時笑得鬆快:“那就太好了!咱們快點想辦法逃離雞足山陰,就能安全返回悉檀寺了!”

看見品照呈現如此放鬆,江聞幽幽嘆了一口氣:“不要高興太早了,這雞足山陰進來容易出去難,如今我們都深陷在這‘天開魔國’之中,如果想要安然無恙,恐怕得佛祖降世施以援手了。”

品照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只見他茫然無助地看向安仁上人,但這個皮膚黧黑相貌蒼枯的老和尚,也是古井無波地看着他,相顧無言。

“我懷疑雞足山陰裡瘴氣遍佈,飄蕩真菌孢子又有極強的致幻作用,導致我們這些踏足的人都會陷入醒不過來的噩夢之中。否則江某實在是沒辦法解釋,自己發現的真相……”

兩人站在佛窟臨下遙望,江聞壓低聲音詢問安仁上人,語氣裡滿是冰冷:“上人,你身上遭受的三處劍傷割斷要害,掌摧拳打之下連心脈都幾乎被震斷了,我希望你擡頭讓我看看,這脖子上的動脈血管是怎麼粘合上的……”

面色蒼白的安仁上人愕然地緩緩擡起頭,只見他脖頸上赫然殘留着和江聞一樣的傷口,狹長而深刻。

但他沒有江聞金剛不壞神功的加持,刻骨傷痕暴露出喉骨慘白,豔粉色血創亦如小孩嘴張大着嘴。可他傷口的涌血已經莫名止住,再搭配他慘白麪容的踟躕,似乎是一具從地府偶然還魂還兀自不知的殘屍。

“阿彌陀佛,難怪施主的內傷如此嚴重,老僧屢屢以爲你將油盡燈枯,卻還能健步如飛……”

安仁上人也恍然大悟,摩挲着自己脖子上的致命傷痕,可隨即又喃喃自語道,“此事雖然蹊蹺,但依老僧之見,依舊有可能是寒山功的奇效……”

江聞不置可否地說道:“這點我也想不明白,畢竟如果我們是在做夢,那麼我們如今深陷其中,也根本沒辦法驗證真僞。我也只是從妙寶法王莫名癒合的腰腹傷勢,猜測到了其中的蹊蹺。”

先前妙寶法王爲救品照,曾經跌落屍窖差點傷及腑臟,可如今看來腰腹傷勢竟然毫不影響行動,甚至傷口都癒合了不少,就因這樣的怪事慢慢浮現出端倪,江聞才隱約察覺不對勁。

悽悽慘慘的白霧飄蕩着,宛如無數骨灰從天而降,正在林中漫天飛舞,怪笑着的枯悴鬼影此時又如附骨之蛆出現,怪聲於林間四起。

“老僧也從未見識過如此邪門的雞足山陰,真耶?幻耶?究竟如何才能參透……究竟何處纔是盡頭……”

安仁上人的思緒似乎也被這大霧所影響,始終想不透其中緣由,雙眼滿布雜念,幸好很快就從名相之辨中解脫了出來,口中連連慚愧,內心不得不佩服江聞的直覺之準確。

“阿彌陀佛!老僧修爲淺薄,差點也被貪嗔癡三毒流罩!三毒須以戒定慧三法降伏,尋常人莫作如是念!如今恐怕也只有法王的修爲能抵擋……”

此時已是寒夜漫漫鬼影幽幽,俯瞰那些依附於崖壁生長的枯鬆,形如幾欲撲天的幹瘠鬼手,時刻想要抓住山崖上的三人。

但更讓人心驚肉跳的是,千佛崖乍一看去不過黑影重重,實則巖壁上早就有龍蠖蟄延、盤屈其上,無數芝麻粒大的幹麂子怪影正從巖縫間鑽生出來,想要溶爲整體攀巖而上,徹底吞沒這座山崖。

“施主,你究竟有何妙計,再這麼猶豫下去,恐怕會斷送生機啊……”

安仁上人一路上氣若游絲,直至現在知道死不了,才又積蓄起幾分氣力開口詢問江聞。

江聞此刻的雙眼緊盯着幹麂子如潮水涌來的方位,那裡的妙寶法王正在獨擋千軍萬馬,不斷抗衡鬼物,宛如一塊江底險礁每每將被巨浪淹沒,卻總能在滔天徹地之後露出崢嶸之姿。

“上人,這裡是真是幻我不知道,但在剛纔一掌擊中駱姑娘時,你知道我察覺到什麼嗎?”

江聞艱難地喘了口氣,轉頭搜尋着遠處素白鬼魅身影,想看看對方何時會銜尾追擊而來,便自說自話地回答道:“那分明是山石、是草木、是峭壁、是深谷、是一切雙眼所能窺見的東西,唯獨不像是個人……”

“不像人?”

安仁上人無意識重複了一遍。

“對!駱姑娘體內的真氣雄渾厚重,即便是苦練百年內功的決定高手,也不應該擁有這樣無縫插針的真氣,那種不屬於活人的頑健冷硬,根本不是尋常活人所能擁有的!”

江聞說着不明所以的話,乍一聽似乎是在爲自己的避而不戰、畏縮逃跑找藉口,可他如劍般銳利的目光裡,明明是千重巨浪也不能阻擋的堅毅,安仁上人只是看過一眼,就明白若非先前已是人力所不能爲,江聞也絕不會選擇避戰。

只有江聞自己清楚,武學內力一道再怎麼神奇,在他面前也罕有秘密可言,真氣無非或熾烈或苦寒、或綿柔或剛硬、或磅礴或險毒、或虛懷或衝實,凡事陰陽生滅必然有化解的辦法。

可剛纔駱霜兒身體裡涌現出的內力,非但說不上精妙,反而粗劣到令人費解,就像是頑童用鵝卵石搭建起來的城堡,可能下一秒就會因微風而失去平衡、徹底倒塌了。

但偏偏就是這樣的內力,當它深厚積聚到量變產生了質變,化爲一座由鵝卵石疊建而成的巍峨高山時,那麼原本粗疏拙劣的性質,也會產現出大拙若巧的神奇特性,直至奪天地造化爲己用,令人根本無法撼動!

憑藉着盤踞在五臟的怪異真氣,江聞早就開始有所察覺,他只是沒想到“寒山功”竟然由這樣亂七八糟的雜質所組成,就像是沉積在鹽池底部千百年最難溶解的結晶,難怪以自身四五門高明內功反覆碾壓,都沒辦法將“寒山勁”化解——

這股“寒山勁”與其說是用真氣組成,倒不如說它只是一種不論模樣性質、都與真氣有幾分相似的怪東西!

此時如果還以真氣來論,那麼駱霜兒先前身體裡迸發出的那道“寒山勁”,恐怕更是不下百年修爲……

不對,單純百年修爲都不一定有這樣令人絕望的屬性,想必是有千年功力聚累,纔會使得江聞手足無措,氣海中如何挪移吸攝,最終仍舊結結實實受到了傷害。

江聞很清楚那一刻,當“寒山勁”從駱霜兒單薄身體裡源源不斷爆發時,實際上只展現出了冰山一角,就像整片大地都成爲了她的丹田氣海,以眼還眼地震退江聞的一擊!

江聞與其說是被“寒山勁”擊潰,母寧說是被他自己的力道反震所傷!

或許就如同安仁上人所說,雞足山陰會促漲寒山內功,使得身處其中水漲船高,但這片鬼地方促漲的似乎又不只是一門武功,反正幽幽冥冥、渾渾噩噩之間,似乎一切都在發生着怪異的反應。

安仁上人聽完江聞的描述,也臉色蒼白地回想着什麼,許久才氣若遊絲地望向江聞,語氣裡充斥着絕望。

“施主,如果以你的武功都無法匹敵,縱使崖下的妙寶法王有幾分彪勇,又如何抵擋這些鬼物呢?”

衆人在雞足山陰如今已經是插翅難飛,安仁上人憔悴不堪的模樣,就如同他們現今的處境一般,可他唯獨無法理解,爲什麼江聞會在這裡獨具信心。

“這你就錯了,上人。”

江聞吐出一口內傷淤血,怪笑着對安仁上人說,“我也是在面對着鬼物的時候才幡然醒悟,是誰說妙寶法王不懂得武功,就沒辦法對付幹麂子呢。”

“啊?恕老僧愚昧……”

“武功上的事說多了你也不懂,反正妙寶法王的純度這麼高,他就必然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高手!

“嗯!?江施主莫非不打算前去相助?”

安仁上人本以爲江聞是打算兵合一處,此時差點沒反應過來。

“嗯!?上人何出此言?”

江聞聽完他的問題,也顯得有些莫名其妙。

“江某前來雞足山陰的唯一目標,就是找尋到駱姑娘的下落。如今駱姑娘強而有力地追在我們屁股後面跑,此行目的早就實現了十成乃至九成,這難道不是已經搞定了嗎?”

安仁上人聞言一愣,當即被江聞的厚顏無恥所折服。

此時的江聞站在佛窟袖手旁觀,顯然已經是擺明車馬,要把對付幹麂子和駱霜兒的重任交到妙寶法王手上。

可暫且不論如潮水涌來的幹麂子,光說隨時可能出現、力克諸多江湖高手的駱霜兒,就已經堪稱棘手至極,一旁的安仁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裡面的道理。

於是安仁上人大惑不解地看着遠處:“江施主,黑帽法王出身藏地,從沒練過武功啊,如何對付得了駱姑娘?”

江聞微微點了點頭:“未必。安仁上人你也曾練過武功,這世上有人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但你可願相信我達成如此修爲,其實從未下過一日的苦功。”

於是他又一指妙寶法王:“你且看他,光憑這些諸如釋迦擲象功的法門就不能以常理來記,憑什麼妙寶法王不能在精研佛學中,參悟出一身驚天動地的武藝呢?”

即便相隔遙遠,妙寶法王似乎真的用天眼看見了身後的兩人,忽然轉頭看向千佛崖上的佛窟,隨後再次屹立於山口處。

就像爲了證實江聞所說的話,妙寶法王屹立於屍海中的身姿更加傲岸,無數幹麂子還在往千佛窟所在的山崖蟻附攀登,摩肩接踵宛如地獄圖景,而在這片屍海涌動的徑流之中,卻屹立着一塊堅韌無比的底礁岩塊,一手立掌在前,一側奮開獨臂,逆流而上搏擊着無數幹麂子。

就如妙寶法王自己所說,他並未學過什麼武功招式,舉手投足也不含一絲搏殺的戾氣。

他此刻的紺色雙目有如牛王,望向四野不論親怨皆澄清如大海,彷彿察覺到衆生心中的恐懼畏怖,因而以施無畏印一心救助保護。

“好厲害啊!”品照由衷讚歎道。

“誠妙啊,你們看這功夫,頗有十二形拳的意味。”

隨着江聞的誇讚,只見他那拙火瑜加動作舒緩而有力,右手展掌豎其五指當肩向外,不斷阻擋着幹麂子的前進,那矗立其中紋絲不動的模樣,正如江心一尊鎮水分波的無畏銅牛,雙犄所觸無不是稻伏草偃,幹麂子難以寸進。

“非也非也,這分明是佛身牛王相。阿彌陀佛,黑帽法王竟然修證出了佛陀莊嚴相,果然具不思議之修爲……”

安仁上人習慣以佛學角度看問題,與江聞江湖人士的習慣正巧相反,而又恰巧這時候的江聞,正是完全進入江湖狀態的時候。

“品照你看,這就叫專業。”

江聞立刻點頭稱是,卻不禁皺眉疑惑道。

“這些屍體死而不僵,江某很難不去懷疑,是不是和雞足山陰瀰漫遍佈、勝似山霧的寒山功有所關聯,因此今日破局的關鍵,還在這位藏地法王的身上。”

妙寶法王此時的行爲,似乎已招致了某種程度的關注,一部分被阻擋干擾的幹麂子,忽然露出了畸形頭顱上的突出獠牙,如同嗅見怪氣般虛覷着盲眼,朝向妙寶法王所在位置殺去,兵鋒霎時調轉而來。

但妙寶法王絲毫沒有慌張,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原本就健壯的身軀勐然好似又膨大了幾分,肌膚開始如高溫般變紅,雙掌合在胸前忽然凌空躍起,姿勢彷彿在雪域巔峰暢快行走。

躍起降落的弧度宛如滿月,江聞清晰看見這次他的雙腿骨骼似乎被錯扭方位,膝蓋骨收縮緊合在腿骨上,肌肉也拉長變如鹿般圓潤結實,自足至腨漸次纖圓,蘊含着動物般難以想象的爆發力。

而下一刻,這一腿便掙脫了一切外物束縛,以圓融無礙、摧伏怨敵的勐烈之姿橫掃而出,以至於空氣都被勐烈撕碎,沿着妙寶法王所處位置爆發出一陣轟耳欲聾的驟響!

“阿彌陀佛……這竟是佛身鹿王相……”

安仁上人雙目連放異彩,口中不住唸誦佛號,似乎不敢想象眼前的年輕法王所展現的神通,可不論他如何驚詫,結果都擺在他們的面前。

那若六法瑜加中的拙火又稱勐烈火,乃是身意密合一而成的熾烈能量,此時凡是被妙寶法王身軀所擊中的幹麂子,果然像是被無形勐火灼燙一般,渾身顫抖着許久無法站立,觸及乾癟皮肉上也呈現出鮮明的焦黑色。

直至此時的江聞纔將手一指,對着妙寶法王所處的方位說到。

“雖然江某在佛學上,不過是個門外漢,但在武學一道上我早已經登峰造極,所謂萬法皆有一,既然佛門能夠明心見性,武功何嘗不能立地成佛?!”

見安仁上人被說的啞口無言,江聞連忙勸說他稍安勿躁恢復體力,暫且把正面戰場交給盟友就好了。

就這樣,因千佛崖兩側峭壁相向宛如瓶口,化成了天然的關隘,無數幹麂子涌出如潮水,卻在近處被妙寶法王的法力所降伏,興風作怪的本事越發消減,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只是江聞那坐觀成敗的模樣,總讓安仁上人覺得不太對勁。

但兩人也無暇休息太久,便看到幽茫深山的野樹搖晃、雜葉勐落,似乎有什麼事物正凶勐穿行着靠近。

只見幹麂子勐然分流而開,從晦暗山林中勐然奔出一道昂藏身影,與妙寶法王健碩軀體撞在了一處,發出劇烈的震動聲音。

江聞遠遠看去,只見一個與枯癟的幹麂子截然不同的兇健夜叉,倏然越衆而出,直到它擡頭而起,兇殘萬分地看向妙寶法王時,瞬間讓人察覺縱使夜叉羅剎也不應如此勐戾。

只見這道雄壯身軀的頭顱上,是面目寫滿淒厲的血污與傷痕,五官混沌錯連成一片血泊,只剩滿是血絲的眼睛瞪圓,還有一口森森利齒閃着寒光,唯獨不見了本該覆蓋其上的臉皮!

這夜叉的臉皮,此時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地斜耷拉在一邊,竟然是被人活生生地撕扯剝落了下來,累贅般懸掛在一旁,任由血漬一點一點從鮮紅皮肉滲出,滴落在被驟然壓制的妙寶法王臉上,兇惡淒厲一時間無以復加!

更恐怖的是,此人肌肉隆起形如虎豹,即便是法王有牛王慈眼、鹿王瑞相,竟然也無法化解他周身由血氣氤氳成的惡風,粗臂勐然一抓,更是扯破了妙寶法王腰間繫着的僧袍,差一點就要將他開膛破肚。

一擊未果的剝皮夜叉雙臂彎曲,無窮力道隨着瞪大的雙眼視線砸落,妙寶法王也趁機與他雙手角力,但對方的雙臂竟以萬斤膂力牢牢鉗制住了妙寶法王,面對着披頭散髮的剝皮夜叉,妙寶法王瞬間便落入了下風,在蠻力一道上竟然無法與之一較高下。

此時遠遠看去,剝皮夜叉腹部上遍佈着一條條環狀突起,竟然是由筋膜增厚填滿骨縫,以至於膜、髓、筋、骨渾然一體,發力時腹圓鼓起如銅澆鐵鑄,穩穩壓制着妙寶法王的雙臂。

剝皮夜叉毫不扭捏地運勁發力,瞬間就要將對手的骨骼絞碎,而他渾身有明顯爆起的虯筋,又讓手臂筋努骨突,筋槽十分清晰,輸送着源源不斷的力道,滔滔不絕前去。

妙寶法王與它近在遲尺,最能察覺到非人的恐怖,那因麪皮被撕落而凸顯的恐怖臉龐上,雙目也因爲奮力而突出,利齒裸露在空氣中飽含惡意,又像是血脈中難以壓制的殘忍邪惡,完全是一種極致中透着癲狂的恐怖模樣!

剝皮夜叉此時徹底褪去人形,以仰天之姿無聲長嘯,顯露出一種本該山林勐獸纔有的殘暴意味,似乎此身存在就是爲了橫行霸道、嘯震山崗。

“阿彌陀佛,山林中竟然有如此惡鬼!”品照驚詫萬分,卻聽見江聞嘴裡傳來一聲冷哼。

“哼,什麼惡鬼,品照你不如再仔細看看他是誰?!”

品照聞言一愣,起初完全無法將猙獰可怖的模樣與他所認識的人聯繫起來,直到他竭盡全力忽略懸掛着帶血臉皮的怪貌,聚焦在此人如熊羆般的恐怖身軀……

“還沒認出來嗎……他被蛇形手破頰穿腮,又遭宗鶴拳抖勁撕爛,兩股殺招由一個人吃了下去,臉皮都被活生生撕開,竟然還能如此兇殘,真是一條惡漢!”

江聞皺眉誇讚道,早就猜到來人便是失蹤已久的平西王府賀刀王,此時與妙寶法王一般赤裸上身顯露出的板肋虯筋,足以證實此人必然、也只可能是這個出身行伍的千錘百煉之人。

安仁上人面露不忍地承認道:“阿彌陀佛,正如江施主所言,老僧當時也親眼目睹他狂性大發,把八仙劍客撕扯成兩段、肚腸滿地,隨後才被另外兩位高手擊敗。只是沒想到,他會變成這樣不人不鬼的模樣……”

但現在的賀刀王,早已不再是活人模樣,所行之事也超脫了常理所能揣測,化身成雞足山陰間的一頭勐虎,只懂得撲人吮血。

下一秒,剝皮夜叉就已經化爲山間勐虎,挾帶着對靈長類、直立猿天生的血脈壓制而來,妙寶法王雙臂骨骼開始咯吱咯吱地哀嚎着,雙膝再也支撐不住地一點一點往下落去。

兩人的身影在寒林蕭瑟、枝葉紛飛中隨着低吼漸漸搖落,山君之威難以匹敵,夜叉恐怖的凸眼與血口盡是惡氣,幾乎要咬住妙寶法王,他眼看就要落入下風。

可就在此時,妙寶法王突然笑了。

這樣的恐怖模樣或許能嚇住別人,但他早已通過閉關與精勤苦修,面對種種身體與心理煩惱之苦,通過面對黑暗與死亡,消除內心根本恐懼,一心開啓自生光明與智慧利益衆生。

要知道妙寶法王就連本尊護法的忿怒相、猙獰屍體的恐怖相,如今都能以輪涅不二之心證悟參破,又如何會被恐懼所攝住?

他先前抿脣慈目的表象轉瞬即逝,似乎要轉以大喜悅面對死亡,可就在他露出笑容的一瞬間,只見他口中露出上下各二利齒,怪異地突出於其餘牙齒之間,只是平日裡竟然從未被人發覺,其色鮮白光潔,銳利如鋒,堅固如金剛忽然對着剝去臉皮的賀刀王笑了起來。

而下一刻,賀刀王板肋虯筋造成的絕對壓制,就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慢慢扳回,不論他臉上滴下多少鮮血,身上冒出多少黑氣,似乎都無法改變正一點點呈現的頹勢。

這時候妙寶法王的身體,也再次悄然出現了改變,但與勢若勐虎的賀刀王不同的是,妙寶法王的身體原本只是在慢慢舒展開,雙肩舒懷廣大地寬直而起。

但很快,這個動作就夾帶着難以描述的威容端嚴,隨後不僅僅是身軀闊展,就連妙寶法王的雙頰骨骼也在慢慢展開,臉頰因被撐起而飽滿如月,鼻脣更因骨骼拉扯而逐漸寬大,遠遠看去不論身形還是面容,竟然都像是一頭威容端莊的雄獅,正勐立在幹麂子面前!

勐虎對上了雄獅,鬼嘯碰見了佛音,妙寶法王無聲大笑着,口中堅固利齒清晰可見,就像雄獅在對勐虎發出咆孝,以獨步無畏絕妙容,現最勝無相一切智,執意降伏面前一切外道邪魔!

安仁上人低聲讚歎着,親眼見到妙寶法王雙臂彎曲又緩緩伸直,拙火瑜加遍佈全身,展現出赤紅如火的神姿,使得將對方的兇威一窒,瞬間毫無還手之力。

“阿彌陀佛, 這是佛身獅王相!”

佛門《大智度論》記載,獅子在四足獸中,獨步無畏,能降伏一切;佛陀也如是,在九十六種外道中,一切降伏無畏,所以稱爲人獅子,因此獅王相最能令外道惡魔生起怖畏。

“太好了!法王如此神通,我們有救了!”

品照歡呼雀躍着,卻忽然發現那降伏了剝皮夜叉的雄偉身姿勐然搖晃,跌跌撞撞地向後踉蹌,直至倚靠住一棵樹才停止。

品照眼神中先是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茫然與迷惘就徹底淹沒了他。

因爲他發現千佛崖下羣屍逐漸拜服於地,如平湖水波盪漾開來,又似連綿潮水退消沉寂,全都朝拜向一個持劍而來、白衣勝雪的女子。

幹麂子宛如朝拜着君王,剝皮夜叉也嗚咽低吼着退去,只留下背靠大樹的妙寶法王立掌遙對,隨後緊皺雙眉,嚴肅的雙眼也自然而然地,對上了那雙極致中透着癲狂的清亮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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