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寧公主沉默無言,或是在度量讓陸思瓊親自去勸呼韓邪的可行性。
龔景凡則是很堅定的不願身邊人去同那外邦異族見面。他不知內情,亦沒興趣知曉,固執的以爲守着陸思瓊,便誰也奪不走。
而讓她去接觸呼韓邪,就等同於送羊入虎口。
“阿凡,你先出去。”
須臾,蕙寧公主出聲,語氣較早前多了幾分嚴肅。
任誰都聽得出來,龔景凡卻恍若未聞,只道:“我不走,你少拿那套大道理來忽悠她。這門婚事當初是你給我安排的,就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竟這樣偏執!
陸思瓊臉色垮了下來,她心知自己身世的事蕙寧公主定爲知情人之一,那對方多年來對自己的照顧便不只是因着周家那麼簡單,顯然還有其他。
眼前之人,最早不惜用親子的終身大事配合外祖家以絕呼韓邪之意,那顯然是真心爲她。既如此,她亦想知曉公主私下裡會同自己說些什麼。
再者,無論如何,龔景凡身爲人子,怎能用這等語氣同他母親說話?
說是在維護,但不合時宜的維護,指不定就要適得其反。
凝眸看了眼蕙寧公主,見她臉上並未動氣,陸思瓊心下僥倖的同時,生怕龔景凡再說出其他不該說的話來,忙輕道:“公主有話交代我,你還是聽她的先出去吧?”
語速柔緩。其實說得並沒什麼底氣。
她心知,龔景凡往日不羈慣了,性子又倔。真要做什麼是誰都拉不回來的。
而她與他、到底沒有那麼熟。
所憑藉的,不過是對方的那份喜歡。
然而話落,聞者回首看她,眸底含着不願和不甘,之後再望向其親孃,反帶了幾分警惕。
他沒有說話,利落的站起身。就這樣走了出去。
蕙寧公主瞭解兒子,見狀心情竟有些雀躍。暗道總算也能聽進個人的話了,再望向對面少女的眼神便更爲柔和。
“阿凡的脾性就是內斂了些,往日不懂得表達,實則待人是極好的。現如今他這樣在意你。我也就安心了。”
陸思瓊聽得似懂非懂,尚怕對方心有疙瘩,開口接道:“二爺孝順,自然不會忤逆您。”
蕙寧公主便笑,伸手將小手握在掌中,“瓊姐兒莫要生疏,還是喚我姨母吧。”
說完又苦笑,“你也不用說這些好聽的話來安慰我,阿凡是我養大的。他什麼性子我還能不清楚?
自幼事事如意,沒受過什麼挫,也不知有些事非表面那麼簡單。”
“您說的是。”陸思瓊知對方說的還是呼韓邪的那事兒。
果然。蕙寧公主並未拐彎抹角,直言再道:“左谷蠡王找過你,對你也說了些沒分寸的話,大意是要將你帶去塞外的。
瓊姐兒,姨母問你,你自己心裡有什麼想法?”
出口的雖是這話。可意思卻並非單單隻問陸思瓊對呼韓邪的個人看法,而是對這突如闖入打破她生活寧靜之事的想法。
原本一切如常。所有的事端都是呼韓邪驀然至京引出來的。
聞者將手從她掌中抽回,起身站到對方跟前,言辭平淡:“我不是德安侯府的女兒,身世未明,如今左谷蠡王突然揚言要帶我離開,顯然是原因的。
外祖母與大舅母先前坦言相告我的身世,許就是由於左谷蠡王施壓。我覺得,突厥那裡,可能有我的親人。”
她說出了心底最深的猜測!
亦只有這個,可以解釋呼韓邪的自然熟與執念,否則若真只是兩個陌生人,何以如此?
妙仁師姑尚在突厥,便是最好的說明。
陸思瓊說完之後,兩眼炯炯的瞅着蕙寧公主,不願錯過對方一絲反應。
只是她到底小看了眼前人,皇家宮苑裡出來的,怎可能控制不住自己臉上的喜怒情感?
壓抑着心頭的驚詫,蕙寧公主擡頭反問:“你這是聽了什麼風聲,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她擔心,呼韓邪爲達目的,不顧與她們的約定,已將真相說了出來。
可卻忘了,尋常人就是聽了剛剛這話,也都會覺得匪夷所思。而她的過於平靜,落在陸思瓊眼中,反倒顯得刻意。
只是,試探公主,到底不是小事。
她思忖了會,決定不再含蓄,低眉接話:“是我的私下猜測罷了,畢竟我從記事起便是在榮國公府,知自個乃德安侯府的姑娘。
十多年來,這個身份一直伴隨着我長大,我自問亦不曾結交過突厥人,更談不上什麼交情。
那位左谷蠡王,從那日在周家初次見我,便有種道不明的探究。他那種打量的目光,若不是在驗證什麼,還能有什麼解釋?
公主您想來對我的身世必定一清二楚,否則不會與周家一同庇護我這麼多年。思瓊便是再遲鈍,也知道身上藏着秘密。
這個秘密,或許不能爲人道明,更不可公開。若非逼不得已,外祖母甚至都不可能會對我坦言我非陸氏女的真相。”
說到這兒,頓了頓擡頭,迎上蕙寧公主一絲不苟的認真眸色,她沒有怯場,繼續說道:“而逼得你們告知我身世的,想來就是左谷蠡王。
他的到來,打破了秘密永遠是秘密的平衡,牽扯甚至威脅到了某些事。可他對我感興趣,只可能是因爲我身世的緣故。
我若當真只是周家隨手抱來的孩子,就不會煞費苦心替我安排侯府千金的身份。您說,是不是?”
說的這樣條條道道,明顯是心中早有梳理歸納過的。
既如此,蕙寧公主覺得再否定說不是也沒有必要,畢竟對方雖說還只是個孩子,但思想成熟,並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就能哄騙糊弄過去的。
她雍容的臉上露出幾分無奈,心底略有掙扎,半晌不答反問:“瓊姐兒,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我、我可以?”她應得小心翼翼。
如此拘謹,蕙寧公主都忍不住心疼,揚手讓對方上前,也不勉強她坐,只是伸手撫摸起少女面頰,仔細描繪着這副精緻輪廓。
臉上的手溫溫軟軟的,移動得很慢,陸思瓊留意到身前人雖然目光還盯着自己,眼瞳卻有些空洞。
這神色,似曾相識,何其明顯?
過去,九王就是這樣凝視她的!
九王……思及此,兩眼睜大。
再觀眼前人容貌,陸思瓊心頭掠過一個大膽的想法,驚得連退兩步。
她不是陸家的女兒,不是榮國公府的表姑娘,那她母親自也就不是蕙寧公主的表妹。
沒有血緣關係,那、那她爲何還會神似這身前人?
除非,蕙寧公主與她其中還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衆所皆知,蕙寧公主有一胞妹,隆昌公主。
因她遠嫁塞外,多年杳無音訊,連帶着京中之人都快忘了大夏朝還有這麼一位公主。
隆昌公主先嫁了暮年老單于,隨後又再嫁給如今的哈薩陌單于。
而她,正是呼韓邪的繼母。
這麼一想,豁然開朗,越發覺得合情合理。
但隆昌公主,怎可能是自己的……
她只能將疑惑拋向蕙寧公主,詢問且不可思議的目光,暴露了她的想法。
出奇意外的是,蕙寧公主竟然沒有否認,也不見慌亂。
而早前周家老夫人與沐恩郡主幾次欲言又止的真相,終是被她道了出來:“瓊姐兒,你可知,我是你的親姨母。”
她說完隨即起身,走到旁邊的紅柱花栽旁,就那樣背對着陸思瓊,閉眼忍住眶中淚水。
“與其讓你一個人胡思亂想,倒不如今兒將事情都說明了給你,也好過你雲裡霧裡,整日魂不守舍。”
蕙寧公主語含憐惜,提起親妹,又生出愧疚,“你母親隆昌公主,乃是皇室最受寵愛的公主。也不知爲何,那麼多皇兄姐妹裡,父皇就特別喜歡她。
你母親姿色出衆,性子直率,有膽量有主見,又特別活潑,當年的皇宮因爲有她,可是熱鬧。
她自小與我感情便好,我嫁出宮後,便時常來公主府尋我,甚至小住,漸漸的就留戀宮外的繁華、熱鬧。”
提起那段回憶,蕙寧公主的脣角不禁露出輕快,可見是真的想念喜愛隆昌公主。
而陸思瓊尚且還沉浸在自己是隆昌公主之女的事實裡,其實這並不算很難猜測,可或是潛意識裡,她避開了這份關聯,直到剛剛面對蕙寧公主容顏時,察覺到似乎再難僥倖。
然隆昌公主乃和親公主,她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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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己,又是怎麼被留下來的?
皇室肯定是容不下她這個影響皇室聲譽的污點。
意料之中的,蕙寧公主說了一些早期隆昌公主的事,便跳過了與隆昌公主有情的那位男子身份,而是直接說到和親的事上。
她轉身望着陸思瓊,嘆道:“兩國和親,想必你也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當時先帝已經決定送你母親出閣,發放皇榜,京中無人不知。
而突厥那邊,亦早做好了迎親準備。可就在那時,母后發現你母親懷上了你……”
聽到這,陸思瓊已是反常的平靜,甚至追問:“太后娘娘,是怎麼決定的?”聲音極輕極慢,卻似用了她渾身的力氣。
只見蕙寧公主的紅脣微啓,“自是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