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金秋。
楓葉紅得漫山如火,最是催人詩興,絡繹不絕的遊人卻在靠近山腳下時都自覺噤聲走過。
過了秋闈,新近入京爲來年春闈做準備的一名舉子不解地低聲問向同行的夥伴:“爲何你們都突然閉口不言了?”明明剛纔還是一片大好詩興的……
同伴指了指不遠處那一片參差坐落的青磚院落,低低解釋了一句:“國醫學院這兩天正在舉行入院考試,且噤聲,莫要擾了裡面的考生。”
原來當今皇后開辦的國醫學院竟是在這裡?!
外地的舉子擡眼細細打望着大院樸實的門首,正了正頭上的發冠,恭恭敬敬地向學院大門拱手行了三個揖禮,這纔跟着同伴放輕了腳步走了過去。
如果不是國醫學院培養出一批醫術精妙的大夫分派到各地醫藥署,他母親的病也不會那麼快就被治好,他本來差點以爲自己要居孝服母喪的!
幸好那位大夫妙手回春,據說一手金針之術和手術之術深得皇后娘娘親傳,將他的母親硬是救轉了回來,他這才順利過了秋闈,得幸參加來年的春闈。
如今北燕國泰民安,只盼明年春闈得中,讓他不負這一腔爲國之心……
與此同時,上京城皇城的金鑾殿上,紀霖微皺着眉頭,俯視着階下正持笏稟事的禮部尚書全道輝:“全卿一心爲國,確實值得嘉許,不過明春選秀一事就罷了吧,此乃朕之家事,何必去勞民傷財!”
“皇上,”全道輝連忙低了頭,音調卻加重了幾分,“天子無家事,家事亦國事!”
紀霖往後輕靠了靠,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全卿以爲爲何選秀?若說是爲子嗣計,膝下已有兩子,且聰慧靈透。”
全道輝擡眼看向紀霖,一臉的苦口婆心:“大皇子和二皇子固然靈慧,不過皇上的子嗣自然是多多益善。再則,如今後宮中只有皇后一人,宮庭空寂……”
聽說皇后生下大皇子和二皇子時,情形甚爲危急,許是那時傷了身子,如今已經三年,一直再無消息。一般人家倒也罷了,身爲北燕一國之君,只有兩個兒子,還是嫌單薄了些;只是這些話,全道輝卻不會明說出來。
“莫非在全卿的心裡,朕是那等好色之人?”紀霖卻是不等全道輝說完,就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全道輝忙跪伏了下來:“皇上,臣不敢!只是皇上九五之尊,祖制尚有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女,帝后伉儷情深固然是我北燕之福,可這後宮中只皇后一人服侍君前,未免有些不成體統,皇上膝下現在只得兩位皇子,也着實少了一些。
明春選秀,若皇上不願大選,亦可擇按舊例,擇京中五品以上官員之女待選。皇后威德嘉重,想來也是願意看到後宮充實,讓諸妃爲皇上多多開枝散葉的。”
後宮充實,開枝散葉?若沅沅知道,她倒是願意先一把藥粉讓你上吐下瀉!
紀霖想起此時應該正在兩人的寢宮乾坤宮逗弄辰兒和燁兒的謝青沅,眼中極快地閃過一抹溫柔笑意,看向階下,臉色卻是一沉:“原來全卿也知道皇后威德甚重?
朕有此後,如虎添翼,朕有佳兒,不虞子嗣,朕之內弟,屬意江湖,更無外戚專權之慮。全卿難不成認爲恪守後宮規制比我北燕社稷安穩更重一籌?”
紀霖一句比一句凌厲,全道輝額頭的汗水頓時一股股冒了出來,用力將頭咚咚磕了下去:“皇上,臣絕無此意!”
太傅瞿永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幾乎全身匍匐在地、額頭很快青紫起來的全道輝,心裡卻狠狠默唸了一句:該!
當初皇上與皇后初初情定之時,皇上就許了皇后今生只她一人,更遑論後來皇后爲了救皇上,寧可舍了自己的命去。
皇后好容易才得異人救轉回來,又生下了雙生皇子,皇上只覺得得天之幸,素來只當眼珠子疼着,就連寢宮也只作一處,皇后進出御書房更是無須通報……
全道輝這還看不明白嗎?
想起當初因爲謝青沅,紀霖差點跟自己翻臉的舊事,瞿永正此刻看着跪在階下汗出如漿的全道輝,心情竟莫名涌出幾分暢快來。
果然看見別人在自己曾經摔過的坑裡摔了一跤,而且比自己摔得還要慘,雖然有些不厚道,可是講真,這種感覺就是舒坦啊!
還是吏部尚書高慎走出班列爲全道輝說了話:“皇上,全大人並無他意,還請皇上饒恕他這一回。”
他那嫡長孫還是皇后當初接生下來的呢,也不是說他就此偏向皇后,不過這後宮中要不要添幾名妃子,最終還是取決於皇上的心意。
如今皇上是擺明了不想多事,全道輝提的選秀之事,還是就此作罷的好。
見紀霖依舊眸色沉沉沒有開口,高慎不慌不忙繼續呈稟下去:“後宮規制,雖然向來如此,但是終不是國法,宮妃選秀之事,本就是爲皇上着想。
如今兩位皇子冰雪聰明,娘娘又與皇上患難真情,皇上後宮和諧,前朝處理政事自然更是順心。依老臣愚見,只要皇上舒心適意,這選不選秀,應該一切依皇上裁定!”
紀霖這才緩了神色:“高卿此言甚是,所謂家和萬事興,朕如今——”
“兩位皇子,不可!”殿側突然傳來何全惶急的阻止聲,雖然儘量壓低了聲音,卻還是清晰地傳到了紀霖耳中。
紀霖剛剛愕然轉頭,就見自己那一對雙生麟兒敏捷地繞開了何全張開的雙臂,飛快地從側門跑了進來。
兩個小人兒雖然身體健壯,但是也才三歲,金階對他們來說,還是有些高陡,不得不手腳並用地一路爬上來,雙雙撲在紀霖的膝頭:“父皇!父皇!”
紀辰和紀燁活潑可愛,卻也向來知道分寸,從來沒有這般闖進金鑾殿打擾他的情形。
紀霖一把將兩個兒子抱起來放在腿上,壓下心頭的驚訝,臉上一派慈父的笑顏:“辰兒,燁兒,這麼急着找父皇可是有事?”
兩個孩子竟是心有靈犀齊齊開口:“父皇,我要妹妹(弟弟)!”
要妹妹,要弟弟?紀霖不由一怔。
紀辰已經氣鼓鼓地看向紀燁:“要妹妹,我有弟弟了,我還妹妹!”
紀燁不由大急,緊緊拉住父親的衣袖:“要弟弟,哥哥有弟弟,燁兒沒有弟弟,燁兒要弟弟!”
滿朝文武正在面面相覷,撫春和靜夏總算氣喘吁吁地跑近了側門,一眼看到兩位皇子已經爬到了皇上的腿上,兩人卻不敢造次,急急向何全一福:“何公公,皇后剛剛診出有孕……”
沅沅又有了身孕?!不等撫春和靜夏說完,龍椅上的紀霖已經抱着兒子急急起身,匆匆拋下一句“退朝”,大步生風地向乾坤宮走去。
瞿永正呵呵一笑,走過去扶起了一直匍匐跪伏在地上的全道輝:“全大人,起來吧。皇后如今又有喜了,皇上可不會覺得宮庭空寂,只怕到時後宮都是小兒的吵鬧聲呢!”
全道輝戰戰兢兢地起了身,想起前年因急事在御書房謁見皇上時,他衣袍上明顯還沾着一灘尿漬的情形,一時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臣子們什麼心情,紀霖此時根本無暇理會,此時正一臉緊張地盯着謝青沅看着,嘴裡問個不停:“沅沅,你現在想吃點什麼?……你手有點涼,是不是再添件衣服?……那盆菊花擺在房間裡會不會對你有什麼妨礙……”
謝青沅終於忍無可忍,伸手捏住了紀霖的嘴:“我現在什麼都好,只要你給我安靜一會兒!”
紀霖立時閉緊了嘴,再不敢發出聲音。
她雖然偶有跟紀霖鬥氣慎惱,卻都是在私下裡,兩人之間你哄我轉的,只當作情趣一般;卻從來沒有當着兩個孩子的面做出過這樣的動作。
得知自己再度有孕,謝青沅的心境也頗受了幾分影響,見紀霖絮絮不停,索性直接動了手,卻沒有想到這一出手,就把圍在一邊的兩個兒子給鎮住了。
母后好生威武,連頂頂厲害的父皇都被她捏了嘴乖乖聽話了!
紀辰和紀燁本來覺得自己的父皇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今天卻是被自己母后的一個動作瞬間扭轉了印象,兩個小糰子齊齊星星眼地“哇”了一聲,一人抱住了謝青沅一條腿:“母后,母后給辰兒生個妹妹!(母后給燁兒生個妹妹!)”
好吵,好想多長出兩隻手來把兒子們的嘴巴也堵上啊!
謝青沅無語望天,終於被自己的兩個萌兒子擊敗的一潰塗地:“好好,母后都生,弟弟妹妹一起生!”
咦,原來還可以一起啊!紀辰和紀燁對視了一眼,齊聲歡呼起來,母后威武!母后好厲害!
心願得到滿足,兩個小糰子這才乖乖握住撫春和靜夏的手,被軟語哄了出去。
世界總算清靜了!
謝青沅長吐了一口氣,正想坐下,腳下一空,已經被紀霖打橫抱在腿上坐了。
謝青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看看你兒子,現在越來越多話了,一天到晚說個不停,不把事情理清楚就不肯罷休,肯定是像你!”
明明這女人上次才說兒子像她,特頑強來着的!紀霖輕輕“嗯”了一聲,一手輕輕撫上她的小腹,鳳眸滿含了笑意:“剛纔誰跟兒子說弟弟妹妹都生的?到時我看你怎麼跟兒子解釋!”
謝青沅頓時心虛起來,只覺得紀霖笑得可惡,索性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撒起賴來:“我不管,到時我讓他們找你,反正到時少一個,就是他們的父皇藏起來的!”
紀霖不由氣笑,作勢去解謝青沅的衣帶:“每回是誰做到後面都哭着求我不要的?現在說我藏了,不如我再好好——”
“不許說!”謝青沅忍不住紅了臉,一把按住紀霖的手,恨恨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紀霖你就是個大無賴!”
《大燕昭武帝傳》:昭慶四年十月,後有孕,翌年六月,再誕龍鳳雙生子,帝大喜,詔普天同慶。是年秋,加試恩科,取錄陳懷瑾、徐定、杜逸山等人,皆爲一代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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