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少爺難有在家閒息時,有人會登門造訪。
在揚州城,除了赫赫有名的許家,朱家自然也是出類拔萃的世族。可由於家族族規甚多,本宗家嚴格區分,等第嚴明,外人一般造訪的都是朱家的醫館,朱家大宅也只是本家人居住,人丁並不旺盛,因此一直都冷冷清清。
朱家少爺的兩個奴僕永爾和百爾知道門口那位是太府派過來送公文的,心裡一陣慌,這是要出大事了麼,急忙去告知朱少爺。
朱圭放下手中的鳥籠,在大堂恭恭敬敬接待了太府的人。那人親自將公文呈上,朱圭折開,看了個仔細。
原來是文太守要請家父去太府診斷武都尉的頑疾,根據武都尉的症狀推斷,很大可能中了未知的劇毒,命懸一線。
朱圭此時心裡緩了下來,淺笑道,“小事一場,文大人何必下公文達鄙院呢?派人吩咐一聲便是。可是最近家父早在半月前閉關修身,恐怕來不了。”
朱圭拘謹起來,“鄙人雖學疏才淺,也算是飽覽醫書,解毒功夫也差強人意。不知鄙人可代家父此行?”
太府的人也沒辦法,再說老子沒來,兒子來了,畢竟是神藥王的朱家,應該差不了多少。
於是朱圭準備了一番,讓永爾跟隨一同前去太府。朱圭也是頭一次去太府,不免有點失落,論規模倒和朱家不分上下,但是奢華程度,卻差之千里。那麼,太府更加比不上許家這個大宅子了。
三人輾轉了幾次後,朱圭被領進一間廂房裡,隻身一人推門而入,裡面有一位中等身段模樣的大夫,那人看到朱圭先是愣了一下,臉色一變,厲聲道:“誰準你進來的?”
朱圭倒知趣的多,面露笑容,“大夫,小的今日代家父前來診斷武都尉的傷勢。”
“你——你是神藥王朱家的人?”鬱大夫臉色一變,半信半疑。
“正是,家父入關已有半月,無法親自登門,抱歉抱歉。”朱圭抱着拳,彎腰低頭,做足了禮節。
鬱大夫臉上一塊紅一塊黑的,剛纔的失禮,十分的尷尬,強擠着笑容,“那——那好,武都尉正在內閣,朱公子,請。”
朱圭走進牀頭,一瞧,此時卞鵬臉色有點發黑,額頭上佈滿了細汗,嘴裡細聲細語的胡說着什麼。他右手拇指掐了一下卞鵬的人中,又輕輕擰開他的雙嘴,雙脣暗紅,而且舌頭髮黑。身體冰冷,口中十分灼熱,外冷內熱十分的嚴重。
朱圭伸手拉開棉被,看到卞鵬右側包裹着的紗布已被浸染,湊近點,能聞到一股惡臭。
朱圭對永爾使了一個眼神,永爾十分配合,早已經打開帶來的醫袋,取出一把小巧的短刃,遞了過去。
朱圭接手,在卞鵬右胸前的紗布一劃,將紗布弄開在兩側,現在可以清晰的看到傷口。真正的傷口並不長,也就兩根手指的長度,可是如今傷口四周正在腐爛,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右胸一半已經成了爛肉。
朱圭從醫袋裡取出一瓶藥瓶,擰開瓶塞,向卞鵬傷口灑去,金黃色的粉末覆蓋在右胸爛肉上。朱圭又取出乾淨的紗布給卞鵬包上,並重新蓋上了被子。
三人一同走了出來,鬱大夫有點着急,問道:“朱公子,武都尉病勢如何?”
朱圭頓了頓,雙眼看着疲憊不堪的鬱大夫,“武都尉因何事才成了如此?按常人來說,這跡象是中劇毒的表現,身體先是有紅腫,再到表層發黑,由內到外腐爛,也就是五臟六腑穿透。可是都尉卻僅僅在傷口處腐爛,更加離奇的是內熱如此嚴重,外冷卻絲毫不減,外表寒冷,內體灼熱,這樣下去,都尉遲早熬不住。”
鬱大夫點了點頭,“朱公子,那麼這是中了何種毒呢?”
朱圭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卞鵬,搖了搖頭,慢慢說道:“在下也不清楚具體是什麼,但是在查明中毒前,我可以保住武都尉的性命。所以,大夫如若方便,還是得知道武都尉因何事而傷,這樣才能儘快知道此毒的來歷,儘早解救武都尉。”
鬱大夫支支吾吾起來,“其實,在下也不太明白,昨晚我被召來替都尉診斷,文太守下令只要我救活人,其他一概沒說,因此我也不清楚武都尉因何事而受傷。”
“既然這樣,公家有公家的事,草民也不便多問,望大夫稍後請示了文大人之後,通知在下。”
朱圭又從醫袋中取出三個不同類型的罐子,交給鬱大夫,“這三瓶都是緩毒保命的良藥,每日在清理傷口時灑一些便可。”
見鬱大夫接過那三瓶後,朱圭作揖告別,“那麼,在下先行告辭了。”鬱大夫送至太府門外。
在回去的路上,一旁的永爾終於耐不住,開口道:“少爺,武都尉外陰內陽,實際上已是一個將死之人了,少爺又爲何這麼說?”
走在前面的朱圭笑着調侃,“不錯啊,你都耳濡目染,懂了這麼多了?的確,按照這形勢,武都尉撐不了多久。他身體雖然強壯,卻有許多舊傷,外陰內陽如此嚴重,所以他的傷口就在不停的腐爛。他那受傷的右手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朱圭眯起了眼,沒了之前的笑容,“依我看,一個陽剛武夫,陰氣如此盛,恐怕不是中毒,而是中邪。”
回到太府的周韋即刻面見文大人,兩人在書房碰面。文不才見周韋行走匆匆,面露喜意,知道他肯定發現了什麼重要線索,忙請他一一道來。
周韋也不緩氣,“大人,昨日在北山又發現了一具乾屍。”
“又一具乾屍?”
文大人思緒着自語道:“北山的三具乾屍都說明綠眼怪物作案後,並沒有拋屍的手段。那麼北山新出現的一具屍體,也就是說案發地就在北山處,能否確定是第三名衙役的麼?”
周韋聽了之後搖了搖頭,但是自己想說的重點還沒說到,“大人,這具乾屍和以往的不一樣。這一具有頭髮!”
“頭髮!?”文不才有點驚訝,先前有無頭髮成新舊屍體的一個判斷,可是後來北山那三名遇難的衙役屍體,也都沒有頭髮,於是頭髮也便說明不了什麼,可是現在,卻出現一具有長髮的乾屍。
“正是,而且那具乾屍也沒有牙齒。”周韋回想起那慘不忍睹的樣子,收縮的皮膚,沒了嘴脣,空空的嘴裡沒有一顆牙齒,頭皮有點發麻,這死相真是造孽啊。
文不才閉上眼睛開始捋着思緒:沒有牙齒,人老了沒牙齒,是老人?身前不小心牙齒掉光了,有這罕病或怪事麼?牙是骨之餘,人死之後,是不會脫落的。頭髮也不容易腐爛,怎麼就突然冒出具有頭髮的乾屍,是有什麼隱情麼?
“大人,屍體已經交給仵作了,估計不久便有結果。還有,大人,論近日城中百姓的安危,不知是否暫時提高城裡的防備,以防怪物傷害更多的無辜百姓?”
文大人點了點頭,“即使要提高戒備,也要暗地裡使,我怕一旦官府有了太多動作,會引起百姓的恐慌。”
周韋想起受傷的卞鵬,便開口問道:“大人,武都尉傷勢如何?”
“不久前朱家的人來過了,鬱大夫說他一時半會也無法確定是中了什麼毒,但留下了保命的良藥。還問,武都尉是如何得此重傷。我不便挑明,就沒有告知。”文不才前前後後說了個大概。
一個時辰後,文不才和周韋兩人一道往東大門的集市口趕去。
待兩人到了東大門的集市口,四處早已圍上了很多人,湊在一圈看熱鬧。文只聽見羣衆歡呼雀躍,一陣又一陣的叫好聲。文不才身得高大,因此一眼便看到了裡面的情形。
只見一個身穿官服,衣服胸前背後都印着衙字,此時那身衣服早已破敗不堪,右褲腳沒了半截,上衣從領子處劃出了一道很長的口子。
那人披頭散髮,滿臉泥污,右手持着一根一端發黑的短棒,光着腳丫子,西一串東一串,耍着步子,時不時來一段武藝,更多時候就是一副裝瘋賣傻般模樣,一人分飾兩角,手舞足蹈,讓圍看的觀衆看的捧腹大笑,笑聲不斷。
有些看客以爲是雜耍的,就往地上扔了幾個銅板。
文不才盯着那人看了一會,這下終於確定了,心中澎湃不已,那人是昨晚北山擅自逃跑後失蹤的衙役,是唯一倖存的衙役,他居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