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陵光
馮安華的話說完之後,我渾身僵硬得幾乎不能動彈。他沉重的呼吸在那頭起伏着,沉默不語,彷彿感染了我此刻的震驚與不解。
良久之後,我的神智終於回到身體裡。我顫抖着用一種幾乎要把它捏碎的力量抓緊手機,緩緩開口:“你說,死了是什麼意思?”
馮安華頓了良久,那千年不變,沒有任何變化的音調重新響起,再次確證了這個我根本不想聽見也從沒有料到的答案:“我說,她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他一停,像要我徹底死心那樣繼續補充了一句,“就在我們大學畢業之後一年,就死了。”
死了,死了?
死了是什麼意思?
我上一秒還期待能再見到她,我甚至準備了那麼多的話想跟她說,我還幻想着是不是這次能有重頭來過的機會,爲什麼馮安華會說她死了?
如果她死了,那麼那個盒子裡的錄音、信件,這些年她斷斷續續和我進行的聯繫有是怎麼回事?
那個幾次出現在我身邊,又突然消失的小孩又是誰呢?
“馮安華,你弄錯了。”
在想了一遍之後,我得到這個確定的答案。血液回到我的心臟,頓滯的心跳重新啓動。我感覺那溫熱的液體又從頭灌進了腳底。
我長長地喘息,緊張地等着馮安華的答案。
那頭傳來幾聲敲擊鍵盤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馮安華帶着寒意的語調重新透過我的手機來到我的耳朵裡:“她死了,至少我的檔案裡是這麼記錄的。至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不清楚。我把照片發給你,你自己看看吧。”
過了一兩秒,我的手機叮地響了一聲。我哆嗦着點開了彩信,裡面的許諾靜靜地閉着眼睛,耳邊掛着寫着她名字的吊牌。
雖然她的容貌已經有些改變,額上出現了一條彎曲盤亙的傷疤。可在經過殯儀館人員的修飾後,我還是能一眼認出她來。
那吊牌上寫着觸目驚心的字句——
死者:許諾
死亡原因:車禍
死亡時間:2004年,7月5日
突如其來的訪客
事情得從幾天前的一個晚上說起。
2012年7月7日。
那天快凌晨兩點時,我才趕了趟夜機回到家裡。這些日子我在外省連續作戰了半個月,終於爭下了合約的談判權。到房間後我整個人累得不想動彈,把東西往地上隨便一丟,倒在牀上連翻身的力氣也沒有了。
當時房間裡很空,一切都和往日一模一樣,包括牆上的擺設,還有熟悉的牀鋪,甚至連我走時隨意丟在牀腳的枕頭也沒有絲毫挪動。
對面牆上的鐘滴滴答答地走着,我揉揉眼睛,鼻子裡竄進灰塵的味道。這一切促使我在睡着前興起一個念頭,等這件事情結束,一定要給自己放個十來天的長假,再抽點時間打掃一下這間總是空着的屋子,去去腥味。
等我再次醒過來時,太陽已經升到了天頂。手機沒響鈴,我按了幾下也沒反應,好像莫名其妙地壞了。
我抓抓睡成雞窩狀的頭髮,到盥洗室洗漱。
鏡子裡顯出自己頂着對魚泡眼的落魄樣子,我摸了摸下巴,取出刮鬍刀細細整理。最近總感覺自己老了,體力也不如年輕時候好。只要熬一兩天夜就渾身不舒服,哪哪都難受,連胡楂也噌噌地往外冒。
我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忽然覺得有點泄氣。都快三十歲的人了,家沒成,工作也就那麼回事兒,天天累得跟狗一樣,小年青們天天吼着的所謂夢想啊激情啊青春啊全都被我裹着丟進了太平洋,只會踩着自己的節操對各個公司迎來送往。
我嘆了口氣,正沉浸在無法自拔的悲秋傷春時,一陣滋滋的電流聲響了起來。那聲音極短,就像打電話時偶爾出現的串音,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卻清晰可聞。
我的手頓了下,下巴被自己拉了條小口子。我一疼,嘶地倒抽了口冷氣。一絲殷紅若隱若現地浮在我的臉上。
我側耳聽了會兒,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我自己的呼吸。
我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客廳。積灰的電視安然坐在桌上。客廳不透光,顯得灰濛濛的。我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左右看了看,沒有開任何電器。我頓了兩秒,撓撓頭,確定自己剛纔出現了幻覺。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叮咚,叮咚,叮咚,三聲。
我擡頭看看鐘,十一點一刻。自從工作之後,我和過去的老同學們逐漸疏遠,一個個都斷了聯繫。職場無友情,一是忙,二是競爭慘烈,也根本沒什麼朋友。
所以這個吃飯的點,到底是誰來找我?
我走到門口,從貓眼看出去。一個帶着棒球帽,身穿純白色T恤的小孩站在外面,手裡還捧着一盒不知是什麼的東西。
我沒有動,接着他又擡起手來,使勁在門鈴上按下去。
叮咚,叮咚。
我給他開了門,正準備問句什麼,那孩子忽然把手裡的東西往我懷裡一塞,轉身就跑了。
我有些發愣。也許是因爲昨晚的睏意還沒徹底消散,腦子反應遲鈍,半晌後我才醒悟過來,追出去看了兩眼,外面空空蕩蕩的,街上是如往日一般川流不息的人羣。我左右看了一圈,根本不見那孩子的身影。
等我仔細回憶時,總覺得那孩子有幾分眼熟,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他的樣子。
我回到家裡關上門。手裡的盒子有些破,輕飄飄的。我舉起來晃晃,發出一點嘩啦的聲音。
我撕開報紙,找來剪刀從盒面上剪了條縫,底朝天往外面一倒,盒子裡倒出一盒磁帶,還有一個信封。
我俯身去看,從那個信封中露出一張照片的一角。我將照片抽出來,纔看一眼就愣住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再次用這種方式重逢,竟讓人疑似幻覺。
照片上的人,是許諾。而那些信和磁帶,都是許諾給我的。就好像我們才從大學畢業那幾年,她每個月都會做的一樣。
被埋葬的過去
我沒有看信,而是把它直接壓在了櫃子底下。接着我從鄰居家借來一臺老式的磁帶機,把許諾送來的那盒磁帶放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