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拇指印
順天府中，官員小吏，各個忙碌。
他們政務雜、事情多，原本手上就堆着不少事，眼下要重新調查尤岑的死，人手就越發緊張了。
溫子甫十分忙碌，但他很是積極。
畢之安帶了幾個人去了沈家，衚衕知被雜務和之前的幾個案子纏身，溫子甫帶了個小吏到庫房，翻找陳年的舊檔。
管着庫房的是順天府的老人了。
見了溫子甫，那人道：“大人可還忙得過來？考生那兒，還得大人看顧吧？”
溫子甫笑了笑，道：“還行，比起春試之前，已經輕鬆很多了，等殿試結束，出了名次，就算忙完了。這案子耽擱不得，再忙也得查。”
春闈放榜之後，落第的外地考生陸續回鄉，留在京中等着殿試的屬於少數，順天府安排他們吃住自是比先前省心。
再者，京城漸漸入春，天暖了，用不了那麼多的炭火，等於是又少了一樁事兒。
一面嘆，手指捏着案卷，又一面往下翻了一頁。
他想看得更仔細些，視線卻越來越模糊，但他知道，他已經看清楚了，他絕對不會看錯。
溫子甫向那老人打聽。
至於其中會記錄些什麼，全看書寫的人了。
“八年夏天吧，到九年、十年、十一年……”老人笑着感嘆，“您看，再過幾個月就是三年之期了，季末一清理，就無處去尋了，您運氣好，看來是天意。”
“這是……”他按着紙張，湊近看那一角。
不亮堂，倒也不用點燈。
溫子甫找到了一疊，還挺厚。
明知不該灰心，溫子甫還是又嘆了口氣。
雖不入檔，但因着三年就清，文書在架子上放得倒也整齊。
溫子甫想，他好像是七歲還是八歲。
外頭雨未停，依舊不明朗，但好在風小了，開着窗戶也不會有雨水飄進來。
也是。
溫子甫那時候也皮，逗弟弟逗過了頭，木人哐當落水，水花濺開，沉了個沒影。
當了這麼些年的官，溫子甫清楚，入檔的文書就是這樣。
聽說，萬大人爲人細緻極了，畢大人辦案也很謹慎，當年順天府若發現了什麼，肯定早提出來了……
當時，溫子甫剛學着刻印章，初初入門，水平極其有限，還要溫子諒幫忙。
那個主人，是他的長兄溫子諒。
說着，老人唸唸有詞地數。
溫子諒止住了血，偏那傷口一直癒合得不好，成了一道疤。
從左往右，放開之時，他在大拇指剛剛捏過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印子。
溫子覽懨懨的，溫子甫也無精打采。
溫子甫應了。
當然，對溫子甫而言，哪怕手裡堆着的活兒能佔滿他在衙門的所有時間，只要皇上點頭查尤岑之死，他能連睡覺時間都不要，就蹲在順天府裡了。
兩兄弟呆呆看着水面，溫子甫腦袋空白，溫子覽扯着嗓子嚎哭。
當年，尤岑以自盡結案，一條人命，一封遺書，在整理成檔的文書上，不過就是薄薄的兩張紙。
溫子甫的眸子倏然一緊。
一個不小心，刻刀一劃，割破了溫子諒的大拇指，鮮血直流。
從紙上看，確實沒有任何可以讓人質疑的地方。
溫子諒沒喊痛，反而還安慰溫子甫。
而這兩張紙，溫子甫調入順天府不久就來看過了。
萬評人如其名，愛評說，他經手過的，細枝末節都記了很多。
溫子諒把他叫進了書房，一手木料、一手刻刀，笑着說：“你刻一個給他，你用心了，三弟就不生氣了。”
關公提刀的木人，挺小一個，是溫子覽當時最喜歡的一個玩意兒了，連出門玩都帶着。
溫子甫一頁一頁翻看。
家中游西子湖，他失手把溫子覽的木人落湖裡去了。
只是個木人，落到了湖裡，不可能讓人跳下去撈。
更何況，事情入了正軌之後，底下人能做得很是妥當，讓溫子甫與衚衕知都輕鬆了很多。
即便是如此細了，溫子甫還是沒有能夠從中找到一丁點尤岑死於謀害的線索。
溫子甫捧着文書，抿了抿脣。
老人聽了溫子甫的話，微微一怔，待反應過來這案子對溫子甫的意義，他了然地點了點頭。
記什麼，不記什麼，都照着規矩來。
那年幾歲來着？
一枚拇指印。
或許，他該學樑歸仲，再翻翻不入檔的資料。
溫子甫低嘆一聲。
“是，”老人道，“得查，若有什麼事兒，您只管吩咐一聲。”
去年查狄察之死，他經手辦的，以“自盡”結案，留下記錄，先前狄察妻子帶着自罪書進順天府，他們從庫房裡調出來的案卷檔案，也就是兩張紙而已。
那枚拇指印的中間，有一道裂口。
若是個絮叨的，寫得就會多些，甚至會有與案情不相干的內容在其中，若是個不愛麻煩的，也許比入檔的那兩張紙好不了多少。
拇指印的主人，受過傷，留下了一道去不掉的疤。
溫子覽再小，這個道理還是懂的，撈不回來了，又委屈得要命，一面哭，一面追着哥哥捶。
“您調來之前，府裡的那位萬評萬同知，倒是個愛記東西的，”老人一面說，一面掏出另一把鑰匙，開了隔壁庫房的門，“如果他記過，那就在這兒。不過，這些文書只存三年……”
買回來的木人好看歸好看，卻也不是落水的那一個。
現在，溫子甫在這卷文書上，看到了這枚帶疤的拇指印，彷彿也看到了曾經翻看文書的長兄。
最終，那隻粗獷無比的木人哄住了溫子覽，也許，是他被長兄受傷給唬着了，沒有再提落水的木人。
待回府後，溫子甫拿着年節裡存的壓歲錢給弟弟買禮物賠罪。
溫子甫也笑：“能找到些線索就好了。”
他抱着這些紙張回了書房。
畢大人說，當年爲了溝通案情，光順天府，夏太傅和溫子諒就來了不止五次。
那麼，這份萬評的手書，溫子諒又看了多少次？
連日奔波，思慮太重，以至於神情恍惚，連手指上沾了墨都不知道，一不小心就留在了這上頭。
隔了差不多三年，與溫子甫的拇指，重疊在了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