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桑林

瞧着雲妙雖是數年未見,卻還是待自己如當初一般,高文卿心裡樂滋滋的。

雲妙和雲濤敬來的酒都是來者不拒,恨不得一杯接着一杯,只要是他心底的人兒開口的,喝下去都不覺得辛辣,只覺得甘之如飴。

雲濤見他這傻樣,不禁在心裡暗自搖頭,瞧高家老三這樣兒,將來若是真成了自己妹夫,還不被雲妙給吃得死死的?

高文卿又向雲妙問起這兩年來的經歷,其實好些事情,雲濤都跟他講過了,這人打聽雲妙的事可勤快得很呢,可這高老三偏還要裝出一副頭一回聽說感興趣得不行的姿態來。

唉,都是哥們,雲濤也不好意思戳穿他,只在心裡吐糟。

不過還沒吐糟幾句,那兩人就提起了雲濤的婚事,紛紛打趣着向他敬酒,恭喜他快要心想事成,抱得美人歸。雲濤登時面紅耳赤地,只知嘿嘿傻笑,渾然不覺自己跟剛纔高老三的傻樣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一頓飯吃的很是歡快,兩位公子都有三分醉意,眼神有些發飄,面上帶着紅暈,只有雲妙若無其事,三人出了酒樓,高文卿直送到雲家所在的街口,那期盼的小眼神似乎還想等着雲濤請他進去坐坐,最好喝個茶,聊個天,還能順便混個晚飯什麼的。

可惜雲濤只衝着他拱手作別,便領着雲妙走入了街中,完全沒有領會他期盼的心聲。

高文卿若有所失地悵然了一會,才轉身離開。

而並肩走在小街上的兄妹二人卻也有一場談話。

“哥——”

微沉的神情,拖長的聲線,都表明了這個妹妹大概現下有些不好惹,雲濤有些心虛,撫着頭,腳下步伐開始凌亂,聲音也含糊不清,“小妙,怎麼了…哎呀,這頭好暈,想是方纔吃酒太多的緣故。”

雲妙捏捏白玉般的小拳頭,目光似笑非笑,陰森森地問了句,“哥,要不要妹妹我幫你醒醒酒?”

雲濤馬上挺直了背,頭也不暈了,腳也走直線了,連連道,“不用不用。我走一會兒就好了。”

這個妹妹不好惹啊,雲中飛雖是收了三個弟子,其實真正學到師父本事,資質最好的只有雲妙,象自己和高老三都還要分出一大半精力來習文,就只能是半桶水了,不過可以安慰的是高老三比自己還不如。

萬一將來他成了自己妹夫,夫妻兩人吵架,動起手來,那可不得了,自家妹子那一手鞭技,高老三,你就自求多福吧!

雲妙道,“好久沒去桑園了,哥,咱們去桑園吧,也正好醒醒你的酒,免得一會被孃親看見數落。”雲濤知道這必是妹子有話跟自己說,在府里人來人往不方便,那桑園地方偏僻,卻是個私下說話的好地方。

桑園就在這條小街的頂頭。自雲濤買了又幫着種了桑樹之後,就很少過來了。

如今這桑園是讓一房老僕人在看着,只有老兩口,平時也就是看個門,打掃一下,沒多少活,倒是個清閒的差事。

兄妹兩人進了桑園,衝着老家人打了招呼,便朝桑林走去。

這桑林,雲妙常來布靈雨,自是見慣不驚。

那邊雲濤卻是瞪大了眼,神情顯得不可思議,微張了嘴,發出一聲驚歎。

這才兩個多月,當時這些桑樹還不過是剛栽下的小樹苗,高剛過他腰際,枝條細如手指。如今他卻是得擡頭仰望,而樹幹也有碗口粗了。陽光照進林子,新葉嫩綠,老葉翠碧,深深淺淺的都象是鑲了層金邊,透亮得如同碧玉雕刻而成,只是走近林子,就有一種清靈入體,心曠神怡之感。

“好一個桑林啊!小妙你是怎麼打理的,怎麼長得這般好。這林子就是不用來養蠶,光是拿來觀賞,也是極好的。”

雲濤連聲稱讚着,走到一株桑樹下,深深呼吸,感覺全身都似沐浴在了一汪清泉之中。

雲妙微窘,自己是來興師問罪的好吧?

老哥你別以爲轉移了話題,姐就不追究你隱瞞真相,私下拐騙自家妹子去和高文卿見面的事實了?

雲濤在雲妙那清湛的目光注視壓力下終於自己主動坦白,“咳,那個,小妙啊,…哥這不也是瞧着高夫人也來過了咱府了,高老三整天想見你一面,都跟我嘮叨快小半年了,才一時心軟就…”

“哥好胡塗呀,若是平時倒也罷了。正是因了高夫人過了府,纔不應該在這當口上見高家三哥,萬一讓他誤會了可怎麼辦?”

剛纔在酒樓裡,她倒是也可以態度冷若冰霜,不言不語,那樣高三哥就知道自己對這婚事的態度了,可是畢竟是從小長大的,又是這兩年頭回見面,高家三哥又一真對自己真心不錯,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想着自己,她哪能那樣做,不是傷人的心麼。

只好當做多年不見的朋友重見,故做不知有議婚之事,氣氛熱絡態度大方地聊天了。

雲濤嘿然一笑,“誤會什麼啊,反正你們遲早是要定親的。”

雲妙惱怒地一跺腳,“誰說要定親了!我已經跟孃親說過了,這門婚事我不應!”

這個粗枝大葉的哥哥呀,自己這些年來,可曾表露過一絲一毫對高三哥的情意?怎麼就自以爲是起來?

什麼?

雲濤一個激靈,本來還有三分醉意的心神登時清醒了,“小妙你不答應?”

本來覺得小妙這些年見過的年紀相當的也就那一個,而且家世人品都不錯,滿以爲是小妙會高高興興地同意了這婚事的,沒想到小妙卻是拒絕得如此乾脆。

雲妙點點頭,“是,我已經跟孃親說過了,十八歲之前絕不談婚事。”

十八歲之後,再考慮看看要不要把自己修道人的身份告知家人。

“啊,這,這也太狠了吧,一竿子支到了三年後啊。高老三哪能等得了那麼長時間。”

因高家老大老二都資質平常,同進士出身,都外放做了小官,只有高老三是高家最出衆的子弟,中了進士,怎麼也能弄個京官,高夫人還盼着高老三能早日成親,媳婦早日給生個孫子,好相夫教子呢。

“哥,且不說三年後的事情,高三哥的確是良配,可妹子我卻沒有動過什麼心思,一直是當做哥哥一般看待的,這件事,還請哥找個機會私下裡透露給高三哥,莫讓他一直誤會下去,最後反而不好收場。”

解鈴還需繫鈴人,這個傳話的人就讓雲濤去吧。誰讓他多此一事哩。

被分配了任務的雲濤傻愣愣地張大了嘴,不知該怎麼迴應。

唉,怨自己,早該想到的,自家妹子的想法本來就和普通閨閣女子不一樣的,倒是自己弄巧成拙了,可憐的高老三啊!

雲濤倒沒有瑞娘想那麼遠,沒去想三年之後雲妙是否能找到如高文卿一般優秀的人選,只是替自己哥們感到惋惜,自己若是跟他一說,還不知道怎麼樣傷心呢。

雲濤猶自垂死掙扎,弱弱地問,“小妙你就不好好考慮一下麼,若是…文卿願意等你三年呢?”

雲妙搖搖頭,“哥哥不必勸我,小妙意已決,更不願意耽誤旁人。”

只是對着哥哥說出拒絕高家三哥的話,就已經覺得心中沉重,頗有負罪感了,若是當着高文卿的面,豈非更是難以開口?

雲濤見妹子語氣堅決,不由得暗自叫苦,這可叫自己怎麼跟高老三說呀。

兄妹二人出了桑林,回到雲家,一個是面色沉重,一個是垂頭喪氣。

雲家這天晚飯是叫了所有人一同吃的,雲晨也是想着雲妍半月後就要出嫁,也在嫁前跟家人多見見。

雲妍卻是一改往日低調陰沉之態,話多了起來,面上笑容不斷,一會兒誇這道菜做的好,要賞廚娘,一會又道在候府中吃過個什麼,等日後命那廚子過來教教雲府的廚娘,好孝敬給爹孃也嚐嚐。

瑞娘冷眼瞧着這庶女的表演,她也在這裡蹦達不了幾天了,送離了眼前,自己可就真清靜了。這麼一想,還有什麼忍不得的。

雲晨卻一直皺着眉頭,忍了再三方道,“妍兒還是趕緊吃飯吧,食不言寢不語,別去了候府還是這樣,倒教笑話我雲家教出來的女兒沒規矩。”

雲妍卻泫然道,“是妍兒多話了,以前母親也沒有說過這樣不對,妍兒還當別府也都是這般呢。”

嘿,這真是飛上枝頭便膽壯了,當着面就敢給老孃上眼藥啊。

瑞娘嘆了口氣道,“可不是我的錯麼,一直想着妍丫頭倒底不是從我肚子裡生的,平時高聲說一句都不曾,就怕被人說了我這嫡母苛待庶女,如今看來,倒是錯的了,…老爺,既是這般,不如派了人去候府請謝夫人指個教養嬤嬤過來,臨陣磨槍,不快也光。這十來天,倒這能學個似模似樣,不至於丟了我雲家的臉了。”

雲妍雖曾經救過謝夫人,但謝夫人卻未必還能想得起來這節,只怕正暗恨一個小門小戶的庶女居然也能配自家優秀的兒子吧,再加上那些陰私事兒全都被前謝三夫人附身的雲妍揭穿,只怕連雲妍也恨上了,正愁拿捏不了這偏宜兒媳呢,這還不是磕睡遇到枕頭?

雲妍自己心裡也清楚,一驚之下便忙看向當家人。

雲晨卻是略一思索,終是點了點頭。

於是接下來的待嫁日子,雲妍又由雲端跌回了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