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撼山易,撼南陽城難

重炮轟擊帶來的煙塵滾滾,一時間把南陽城西北兩側的戰場,都遮蔽得伸手不見五指——

南陽縣的城牆,此前在張煌言的臨時加固下,好多重點防護部位,尤其是城樓、角樓附近,都跟棱堡一樣加了很厚的傾斜夯土。

這些夯土質量還不太好,比正常城牆用的夯土還鬆軟一些。也算是趕工趕料,蘿蔔快了不洗泥。

如今在重炮的砸擊之下,大片大片的牆土便飛濺起數丈之高,再散落開來,粉塵煙霧瀰漫便極爲厲害。

遠處的佟圖賴通過望遠鏡,乍一看之下,對自己的打擊效果非常滿意:我大清的炮兵,經過太原、洛陽、開封三場對闖賊堅城攻堅戰的洗禮,炮術似乎又精良了一些!南蠻子的城牆真是偷工減料,材質這麼鬆軟,用不了一整天絕對可以轟開!

於是遠處的清軍攻城主力,就繼續在遠遠地列陣等着,只等轟出點眉目再上——

還別覺得這種打法消極,其實到了崇禎十七年/順治元年,清軍攻城已經很少直接靠雲梯飛梯、頂着巨大傷亡強行爬牆了,都是先仗着大炮轟塌一斷城牆,至少要轟開一個低矮的缺口,然後纔會一擁而上。

歷史上,多鐸打下史可法守的揚州城時,就是這樣的,一開始都不怎麼肉搏,就遠程火力一直對着一個地方炸,炸了整整一天,揚州城牆破了個口子,然後就潮水一樣往上涌。而那個時空的史可法,面對清軍這樣的攻法,簡直無可奈何。

但是,在浪費了不少炮彈後,佟圖賴終於漸漸發現情況不對了。

對面的南陽城牆,雖然土質很鬆軟,坡度看着也緩,隨便一炮就一個大坑。但這些大坑裡的土,也就稍稍往下流淌一段,就再次因爲坡度太緩停住了。

有時候好不容易又有一發炮彈落在剛纔彈着點不太遠的位置,原本按說能擴大戰果、讓這片鬆動的區域整個崩塌下來。

但現在,重炮炮彈卻只是更深地陷入泥土中,直接窩那兒不動了,被炸飛上天的泥土重新落下,基本上還是覆蓋在原來的位置,幾乎就八九不離十。

從翻起來的深層泥土顏色來看,色澤還比較深些,甚至有點黑褐色,並非尋常修城用的土黃色夯土。

這種鬆軟的黏土配合上相對平緩的坡度,竟輕輕鬆鬆把炮彈的衝擊力大部分吸收了,

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佟圖賴越看眉頭皺得越深,他知道,對面那個張煌言,修城着實有一手,連選材居然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正常修城牆,首先要求材質不易崩落,必須緊實,所以必須用黃土質地的黏土爲芯。還要防止被水浸泡導致城牆疏鬆,這就要禁絕帶腐殖質的黑土,不能讓牆體被泡了之後發酵產生孔洞。

比如史書上質檢標準最嚴酷的修城案例、南北朝時赫連勃勃修的統萬城,爲了防止黑土,就要求修城的土都得蒸煮過(其實就是殺菌,儘量篩去有機物腐殖質),修好後質檢時還用鐵錐刺土,如果錐子入土一寸以上,就把負責這個工段的苦役處死!

而張煌言修城的選土,這兩方面都跟古代最精良的質檢標準完全背道而馳!

他犧牲了城土被水淹浸泡時的強度,甚至犧牲了緊實性,如果被鑿城、或者是鑿坑撓鉤攀援,都會很吃虧。

但這種材質,極限追求了緩衝效果,偏偏抗炮擊非常強!

其實,佟圖賴並不知道,這也是朱樹人教張煌言的。讓他放開思想,不拘一格,一切以防炮爲主,其他都可以犧牲!

西方世界,到了17世紀末,乃至整個18世紀,隨着棱堡的普及,很多棱堡的外護牆泥土,後來都會長成草坪,說明這些土地根本就是直接用黑黏土便可以勝任的!選材跟東方老式城牆要黃夯土完全不是一個思路!

在防炮擊需求出現之前,城牆土如果會長草,那是劣質工程的代表!

但防炮擊需求出現、並且提高到最高優先級之後,會長草的城牆土纔是好牆土!

佟圖賴的工程學思維落後了兩個世紀,自然是看傻眼了。

對轟戰一直持續到下午,清軍浪費了大量彈藥,還有好幾門火炮因爲持續開火,炮膛都微微發紅了,爲防炸膛只好慢慢冷卻,然後再用纏了浸涼水後再擰乾的麻布的粗木棍,慢慢清理內膛保養。

明軍的火炮一開始數量雖少,部署卻極爲精妙,炮臺射角的設計,遠超佟圖賴原本見過的一切明朝城池,比山海關城牆的炮臺都不知高明瞭多少。

上午時,明軍只靠六門炮的交叉火力,就給清軍炮兵陣地造成了不小的傷亡,要不是這個時代的炮擊精度還很難做到直接轟中至少兩裡地之外的敵炮,怕是清軍火炮被直接命中炸燬的案例都不會少。

饒是如此,明軍靠着少量的延時引信開花彈(就是開炮前點燃炮彈的導火線,再射出去),依然造成了清軍炮手至少三位數的傷亡。

射術精確的炮手培養不易,傷亡個百來好人,就足以讓佟圖賴心疼不已。從戰略價值上來說,幾乎等於上千名滿八旗精銳騎兵的損失了。

而除了炮手之外,其他裝填和護衛輔兵的傷亡,只會比炮手更多數倍。

清軍最大的紅夷大炮,不過是三千多斤,摺合成他們所仿製的西方標準,大約是荷蘭艦炮中12到18磅之間的水平。

對面明軍城角炮臺上的重炮,自重雖然也才四千多斤,但用的鋼材質量好,同等炮重能承受的裝彈裝藥量要大得多,相當於荷蘭32磅艦炮,足足比清軍最大號的彈藥還重六七成。

上午的對轟中,明軍二線的那幾門機動部署火炮,還沒部署到位,清軍壓力還不是很大,隨着炮戰持續到兩個時辰以上,明軍機動火炮部署到位,清軍炮兵陣地就愈發擡不起頭來。

量變積累產生質變,饒是當時的火炮技術精度再低,這樣的持續堆數量之下,午前清軍還是有一門三千五百斤的最大號重炮被直接命中,炸成了廢鐵。

午後不久,又有第二門、第三門被直接命中,更多被近失彈炸出或多或少的損傷。面對這種程度的損失,連阿濟格都坐不住了,他一共就派出了二十門炮猛轟,第一天戰鬥就徹底炸燬了三門,城牆卻沒塌,後面還怎麼打?

他不由親自來到佟圖賴的陣地上,厲聲訓斥對方作戰低效,也顧不得派系鬥爭後的安撫籠絡了。

佟圖賴被辱罵,卻也不敢有絲毫怨言,他知道是自己不夠得力,只能是拼命分析解釋,讓阿濟格知道,是明軍的工事準備特別剋制炮戰。

“王爺,並非奴才不盡力,實在是對面的蠻子文官太狡猾!他督造的城防,特別剋制炮擊,但卻弱於攀援,也無法抵抗鑿城和蓄水淹城浸泡,

這是擺明了犧牲其他防禦力,來專門換取抗炮擊!奴才跟隨家叔鑄炮、指揮炮隊多年,實在沒見識過這樣的應對之策!請王爺恕罪!”

阿濟格怒不可遏:“把牆外坡修得這麼緩、還用黑黏土,犧牲了抗擊鑿城、攀援和水淹的防禦力,專門來強化防炮擊?

照你這麼說,本王還要想辦法去蓄水淹城不成?如今寒冬臘月,白河、淯水水量如此淺狹,我軍去哪兒蓄那麼高的水位淹城!那不就是要咱大清兒郎用命填城了?”

佟圖賴沒敢接話茬,只是跪下認罪。

阿濟格無奈,他也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了,雖然淹城據說也很剋制這種牆,但冬天河流水量太少啊!

他等不了那麼久,只好用久違多年的堆人命直接攀援了。可以讓士兵們多帶些鏟子,鑿子,爬牆的時候直接紮在城牆裡,這種坡度,只要一鏟子鏟進牆土,挖出一個能放手腳的小坑,就能直接走上去了,不爬牆還真對不起這些牆那麼容易爬。

不一會兒,隨着日頭西偏,清軍終於開始全軍壓上,四處準備攀城。因爲這種不太陡的城,連雲梯都不需要,清軍人多的優勢正好可以發揮,擺出每一段城牆都有可能被爬的架勢,讓明軍也得全部壓上處處防守,分散明軍的兵力,不讓他們留預備隊集中重點防守。

對面的張煌言等了大半天,贏了炮戰之後,也總算等來了清軍不計傷亡的攀援。

幾處被清軍火炮轟得稍稍塌矮了些的牆段,自然是攀援的最重點,好幾個位置牆頂缺口距離地面的高度只有一丈多了,連帶着前面崩落牆土形成的緩坡,直接就能衝上來。

無數穿着鐵札棉甲的清軍死士——主要是老牌漢軍旗步兵,那些清國入關前就當了漢奸的存在——在攻城督軍滿達海的催督下,成建制地一波波往上衝。

“步槍隊列陣!堵住缺口!”隨着張煌言的指揮,幾百名拿着最新式“武昌造”步槍的心腹嫡系部隊,同樣身着鍛鋼胸甲,外罩紅袍,就堵到了那幾個最危險的缺口兩側。

清軍敢死隊一進入有效射程,左右新式火槍的交叉火力就直接覆蓋了上來。

“武昌造”的各方面性能指標,幾乎可以對標後世法國人七年戰爭後造的1763型沙勒維爾步槍,而且還特地配置了紙彈殼定裝彈藥,和雙彈頭前後疊裝設計——

最後這一點精妙的小設計,是1763型沙勒維爾步槍都沒有的,這樣設計的好處,是可以讓步槍在裝火藥量不變的前提下,從裝一顆大號口徑獨頭彈,變成裝兩顆稍微次口徑的獨頭彈。穿甲殺傷力只要夠用,火力密度卻能提升一倍,可謂惠而不費。

這種小伎倆,歷史上西方世界一直要到1780年代米國獨立戰爭期間,援米法軍在萊法耶特將軍的帶領下,通過實戰經驗總結摸索出來,隨後也很快被英軍和華盛頓將軍的獨立軍學去了。

而對於朱樹人來說,這些應用層面的小創新,不過是捅破一層窗戶紙的事兒,他當然會毫不保留地點撥自己麾下的軍械設計工匠。

反正獨頭彈只要夠穿透清軍鐵札棉甲就夠用了,不用太冗餘。冗餘部分的性能,還是要向火力密度傾斜!這也算是一個霰彈信徒的堅持了。

1760年代的槍械技術,配上1780年代的應用技戰術水平,對付清軍還不是綽綽有餘!

滿達海派出的敢死隊,很快就遭到了武昌造的交叉攢射洗臉,兩側棱堡型凸出假面上的側射火力,把一排排衝到缺口近前的清軍重甲精銳成排放倒。

這場面,看得阿濟格和滿達海也是瞠目結舌——原本他們也不是沒衝過明軍的堅城,但哪怕是衝山海關,除非是被紅夷大炮或者佛郎機堵口,纔會幾乎沒有勝算衝進去。

否則只要時抓住了火炮射擊的間隙,僅僅被數十百來根火銃阻擋,那密度是絕對擋不住蜂擁的死士的。

但今天的張煌言,卻是偏偏做到了。

滿達海不信邪,在第一批死傷慘重後,他立刻調整了部署,第二批死士甚至穿上了雙重鐵甲!

還別說,這種嘗試再清軍的先登死士中,還是挺常見的。就像他們的女真祖宗,用鐵甲重騎兵時喜歡用套雙層鐵甲的鐵浮屠。清軍在跟明軍的後期攻堅戰中,遇到重甲不夠重、扛不住除了大炮以外的其他火器時,就喜歡疊甲。

然而,今天這一招再次失效了,疊甲只是短暫起到了作用,但衝上牆頭後依然沒有站穩腳跟,被李定國親自帶領的明軍近戰敢死隊,用堅韌鍛鋼槍頭的長槍陣捅了下來。

看到陣腳有所鬆動後,負責一線廝殺的李定國立刻敏銳地把清軍使用了疊甲敢死隊的消息上報,

張煌言也很快做出指示,更換了調整,讓拿武昌造和其他新式魯密銃、斑鳩銃的將士重新使用單發大號獨頭彈。

終於,清軍疊甲帶來的額外防護,再次形同虛設。縱然有沒被彈頭擊穿的,僅憑重型彈丸砸在身上、鐵甲出現凹坑的衝擊力,都足以讓人筋斷骨折,內傷嘔血失去戰鬥力。

廝殺一直持續到深夜,隨着那幾處看起來相對挺容易攀爬的牆段下,堆滿了身着重甲的死士屍體時,滿達海終於扛不住損失了,哭喪着臉求阿濟格允許收兵。

“叔父,不能再這麼打了!咱今日已經傷亡了數千兒郎了,光是丟在城下的棉甲,怕是就不止三五千副!”

阿濟格臉色鐵青,也只能認栽,恨恨咬牙吩咐停止強攻。

看到清軍終於退去,城頭明軍士氣爆棚,全軍高呼歡慶,張煌言在守軍中的威望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點,連帶着李定國這些降將,也覺得終於挺起了脊樑骨,臉上都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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