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過來的時候,權晟風像是銅牆鐵壁一般的箍着我的身子,我大抵是憋醒的,他的大手壓在我胸口,擠得我幾乎都要窒息,他還在睡着,眼睛闔在一起,我餓得胃口都癟了,想推開他去找點吃的,雖然他的公寓我不熟,可總會有冰箱,我輕輕從他懷裡移出來,纔剛起身,他就又將我拉了回去。
“去哪兒。”
“餓了。”
他嗯了一聲,翻身又壓上來,“我可以餵你吃飽。”
我咯咯笑着推他,“不鬧,真餓了。”
他在我身上打了個哈欠,摸了摸我,“是瘦了,那三個月你水米未進,每天都靠營養液活着,本來就單薄,我和大夫都怕你扛不過去,爲了給你保命,我讓醫院用最貴的營養液,好在你這條命留下了,不然我一定讓白唯賢給你陪葬。”
他說完自己就推翻了,“憑什麼。”
我愣了一下,“什麼?”
他的臉色很沉,“憑什麼讓他給你陪葬,活着霸佔你的心,死了還想得到你的人,簡直笑話,我直接讓他曝屍野外。”
我哭笑不得,明明他自己說的,還怪到我頭上。
他穿衣服的時候,我拾了外套跑進浴室,匆忙的洗了澡,我出來的時候他正靠着浴室的門閉目養神,手裡拿着他的一件藍色襯衣,“先穿這個吧,我這裡沒有女人衣服。”
我接過來,套在身上,他的確身子高大魁梧,一件襯衣都能套下兩個我,可他分明不胖,屬於健美般精壯的身材,我想我經歷再多,畢竟也只是個二十歲的姑娘,大抵癡迷俊朗的男人也是應該的吧。
我站在鏡子前面梳頭髮,忍不住臉紅心跳,昨天晚上他似乎是因爲失而復得的喜悅格外強健,我覺得比哪一次時間都長,他自嘲已經人近中年,可我瞧着比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都離開,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打打殺殺留下的好體魄,我情不自禁的將手撫向平坦的小腹,心裡忍不住難過,如果不是我固執得回到白唯賢身邊,現在他已經三個多月了吧,都能知道男孩女孩了,我覺得自己很殘忍,也許世上最殘忍的母親就是我了,我都不曾知道他的存在,連一天當母親的喜悅都沒有感受過,他就離開了,離開的時候,我都在昏迷着,甚至狠心到沒有爲他落一滴眼淚。
不過這個孩子倒是和他父親父子連心,用他這短暫的小生命讓我看清了我到底愛着誰,是白唯賢還是權晟風,狠心的一想,如果不是這個孩子,我可能到現在,還困在與白唯賢的回憶裡,不知道哪輩子才能走出來。
我吹乾了頭髮,權晟風也從浴室裡出來了,他穿了新的襯衣,釦子還沒繫上,胸膛上掛着水珠,他皮膚偏黑,此時此刻顯得格外誘惑性感,我癡癡的笑了笑,“怪不得談秀雯那麼癡迷你,都離婚七八年了,還念念不忘,其實你的魅力還是不小的。”
他擦着頭髮,隨手將毛巾扔在桌上,去係扣子,“是不是發現得晚了。”
我搖頭,“爲時不晚。”
我覺得權晟風給我的驚喜不只是一點兩點,他這樣高大深沉的男人,似乎一句話就能引來一片驚天東西血流成河,竟然還會做飯,煮麪煎蛋燜火腿,不過二十分鐘就都做齊了,看着好看聞着好吃,他放在我桌前,“在鳳城,我心思重,不喜歡身邊有人,雖然衣食住行有人幫忙搭理,可我總有種感覺,好像被人監視着,所以沒有僱保姆,一切自己安排,忙的時候去外面吃,和手下兄弟吃,不忙的時候自己做點,基本的都會,你嚐嚐。”
其實不用等他說讓我嚐嚐,我早就放進了嘴裡,他笑着看我吃,伸手在我脣角擦了擦,“白鳶鳶,你怎麼這樣邋遢,看你的模樣,像個小家碧玉,吃東西像餓死鬼投胎轉世。”
我哈哈笑,“你也在信佛,除了佛門,哪裡有投胎轉世一說。”
他蹙了蹙眉,有些無奈,“大抵是近墨者黑,被你傳染了。”
我望着他的臉,“以後我可以給你做,我也會。”
他嗯了一聲,“真正的大廚都是男人,你只負責給我生孩子就好,我都這個年紀了,總不能到六七十歲該當爺爺的歲數了才做父親。”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眼前浮現出他滿頭白髮牙齒掉光卻抱着一個剛出生的粉嫩*,笑呵呵的說,“來,叫爸爸。”
我越笑越大聲,他的臉徹底沉了下去,故作厲害望着我,“白鳶鳶,是不是在琢磨我?”
我搖頭,“不是,我好奇,你爲什麼不讓談秀雯給你生,你們曾經不是夫妻?”
他悶頭吃飯,許久纔對我說,“曾經年輕,十天半個月才偶爾做一次,哪有那麼好的命中率,何況我興致不高,有時要她主動,例行公事而已,現在一切都有了,才忽然發覺缺了點什麼,本來還怕來不及了,以爲這輩子都孤獨終老,好在命運待我不薄,將你這樣蠢笨的女人送給了我,辜負了不好,趁着我還可以,多生些,等我死了,也有人陪你。”
我咬着嘴脣,本來滿心歡喜,被他最後一句話全都澆涼了,我偎在他肩頭,有些撒嬌的語氣,“我不要,我只要你陪。”
他手指輕輕在我額頭上戳了戳,“生死無常,沒什麼不能接受。”
我扭頭看着他,“我要你爲我,活到一百歲,曾經算命的師傅說,我是活到八十歲的面相,這樣咱們就差不多趕在一起死了,生不能與君同,但願死與君齊。”
他無奈的擰眉,“什麼亂七八糟。”
他拿着火腿喂進我嘴裡,我乖乖的張嘴吃了,他很滿意,“改日我陪着你再去給老尼姑上一炷香,就當謝她將你給我了,沒有藏着掖着等到我四十七歲的時候才把你送來,不然我真就看着美人力不從心了。”
才發現,他那麼嚴肅的人都是假象,分明是個輕佻花哨的流氓轉世。
我將頭髮捋在眼前,手指來回挑着,“給老尼姑上香做什麼,信徒是進奉香火給佛祖。”
權晟風用方帕擦了擦嘴,“佛祖和老尼姑,不都是一家人。”
這都是什麼啊。
我看他那副認真的表情,禁不住哈哈大笑。
我們從公寓裡出來已經快中午了,莞城又是陽光明媚,但是溫度似乎不高,我穿着風衣還是有些冷,他將我裹進他的懷裡,低頭噴灑出來的呼吸都是暖暖的,他沒有開車,而是出了小區大門帶着我徑直往街道上走,過了十字路口,就是市中心醫院的後門了,我這才發現原來他住的地方這麼好,挨着超市和醫院,我傻傻的問了句,“交通這麼便利,地價很貴吧。”
他輕笑了一聲,“還可以,不及白唯賢給你贖身付出的代價高。”
我扁扁嘴,“權叔這樣愛吃醋。”
他愣了愣,“權叔?”
我記憶裡,幼年跟着父母雙親遷到了阜城邊境的半山腰村莊上住,那裡有個年長我十五歲的男人,父親讓我喚叔叔,如此說來,權晟風長了我十七歲,自然該是喊叔叔,他的臉色變了又變,格外滑稽,最後終是無奈一笑,“隨你,喜歡喊什麼,我聽喜歡。”
我心裡一暖,還未曾來得及問他到醫院幹什麼,忽然看到馮錦從對面的走廊過來,她低頭看着手裡的一張紙,神色有幾分凝重,手上提着保溫壺,推門進了一個病房,我看着權晟風,“她怎麼在這裡。”
他表情淡然,目視前方,腳下走到馮錦進去的那個病房,站在門口,將我的風衣外套裹了裹,“來看白唯賢。”
我整個人都愣住,白唯賢在市醫院,我知道,可我卻忘了。
我不禁暗暗嘲笑自己,看來,再強大的思念和舊情,真的敵不過時間和身邊的新歡,我沒有故意去遺忘和記起,卻終究在和權晟風走散又重逢的龐大故事裡,將白唯賢縮得越來越渺小。
我現在只要想起這裡面躺着的人,害我失去了一個孩子,那種莫名的酸楚,讓我很不安。
這不是我希望的。
權晟風指了指門,“你等我,還是陪我一起。”
我咬着嘴脣,“我想先跟你說句話。”
他將手指壓在我脣上,“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今天不想提那些,你想給他的,我要等他親自來找我要,我不會偉大到,幫你這個忙,還這樣主動,那是我挖空了心思得來的,我要去問問我母親。”
我愣住,“你母親?”
他解下脖子上的圍巾,“傍晚我開車帶你去我母親的墓前,阜城和莞城都各有一個是衣冠冢,在鳳城,是我母親的骨灰埋葬處。”
我點點頭,“也好,和她在墓前說說,其實你要的不過是贏一次,既然已經做到了,他也嚐到了一無所有要靠女人才能生存的滋味兒,何不放他一條路。”
權晟風定定的望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虛,急忙解釋,“我不是因爲舊情,即使有,也寥寥無幾了,我記得我孩子是怎麼失去的,我再不會動搖,我只是不忍,他曾經對我,和你對我一樣好。”
權晟風並沒有回答我這些,他似乎沒聽到,沉默了良久,他伸手撫了撫我的臉,溫熱的掌心格外粗糙,我卻覺得很安心。
“我是爲了謝他將你丟了,才所幸沒有讓我錯過,他給了我我想要的,我就不該再那麼自私的奪走他別的,如果不是因爲你,我還要他更慘。”
權晟風說罷笑着搖了搖頭,“白鳶鳶,其實我還是很嫉妒他,即使你都離開了,還是幫了他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