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龍從土官埡回來後,一直沒有見到過蘇秀秀。
他順着蒼苔街朝自己家走去,這幾天忙着動員羣衆抵制攤派“勘亂捐”的活動,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昨天聽雞鳴寺的小和尚捎來信說,他的母親病了好幾天了,想兒子了,讓他回去想看看他。他決定抽空回家去一趟。這不,一大早,他就趕回到家裡。
剛一進門,就聽見了蘇秀秀的笑聲。葉子龍急忙走到母親面前,葉母見兒子回來,連忙從牀上坐了起來,高興地拉住的手,仔細地端詳着他。
葉母說:“龍娃子,你瘦多了。”
葉子龍望着消瘦的母親,心中一熱,忙說:“媽,沒事的,我身體好着呢。”
“媽,你的身體怎麼樣了?”
葉母回答,“哎,這些天全靠蘇秀秀伺候,幫我熬藥,餵飯,幸虧了她,不然我的病不會好得這麼快呀!”
葉子龍感激地看着蘇秀秀,不知該說什麼好。他覺得,這幾天不見蘇秀秀,她也瘦多了,眼眶也黑了一圈,都是忙了這家忙那家累的。葉子龍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讓她歇會兒,他興奮地告訴蘇秀秀,他是如何和李會長一起去土官埡的,路上遇到的事是多麼的驚心動魄,他又是如何把情報交給軍區部隊來人的,見了部隊的同志時,他的心情是多麼的激動,當時別提有多高興了,像見了特別特別親的親人一樣,眼淚不知不覺地往下流。說到當敵人搜查他和李延謙的身體時,他當時表面上是平靜的,心裡卻是十分緊張和害怕的,生怕被敵人發現了情報。他還說,幸虧夏雲決定將情報藏在菸袋裡,要是藏在藥品裡,那絡腮鬍子檢查得可仔細了,連每個瓶子裡藥都要倒出來查一查,每張藥品說明書都要反覆看一看。幸虧他急中生智,把菸袋順手丟在地上,才讓敵人沒有檢查,多懸啊!他又談到了回來後的這幾天,鎮裡成立了什麼“戡亂建國委員會”,縣裡向石花攤派了五億多元,爲國民黨**打內戰提供經費支援。還有國民黨第十五綏靖區又派了163旅的一個加強營駐防石花鎮,夏雲正在想辦法和敵人鬥,等等。
葉子龍滔滔不絕地講着,蘇秀秀眼都不眨地望着葉子龍,面前的這個人,是她心愛的人,她靜靜地聽他講訴,深情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她太熟悉他了,她喜歡聽他講故事,講時事,講鎮上的所見所聞。她覺得,只要有他在,她就快樂,她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
自從她被賣到熊家當童養媳以來,葉子龍就處處關心她,護着她。當她拎着籃子去河邊洗衣服時,總是葉子龍幫她把衣服一件一件的擰乾,幫她晾曬在幹坡上。當她一個人在磨房裡磨面時,總是葉子龍幫她扛那一百多斤重的麻袋,幫她趕牲口,篩面,經常一直忙到深夜。他的誠實忠厚,他的爲人隨和,他的聰明機智,他的堅毅勇敢,他的知冷知熱,他的總愛替別人操心的習慣,全部是在無形中被她一點一點地感受到的。
最讓蘇秀秀高興地是,每次熊家老爺子派她到鄉里定租時,她去喊他,他再忙,也會想辦法出來和她一起去,跟着她,幫她出主意,幫她打圓場。每次的結果,既讓租地的農戶能接受,又能讓熊林感到滿意。
蘇秀秀要回去了,熊林讓她到彭家嶺去定租。葉子龍送她出門。走到門口,蘇秀秀欲言又止,葉子龍說你有什麼事嗎,蘇秀秀小聲地說:“我想讓你和我一塊兒去。” 葉子龍高興地說:“好哇,剛好我今天有空,什麼時間走?”“就現在,我們現在動身。” 蘇秀秀見葉子龍答應了,非常興奮地說。
他們倆從彭家嶺定租回來,路過鎮南北河邊。這裡山高林密,河水在石板上流着過,小魚兒在河裡歡快地游來游去,小鳥在樹上吱吱喳喳的叫個不停。葉子龍說走累了,歇一會兒再走。他掏出口琴,坐在一塊青石板上,吹奏起當地有名的山歌調《插秧歌》。琴聲悠揚,清脆迴轉,蘇秀秀依偎在葉子龍的身邊,一雙雪白的小腳不停地在水裡拍打出浪花。她情不自禁地隨着琴聲唱了起來,小曲從蘇秀秀的嘴裡唱出,是那麼甜蜜動人,那麼圓潤明亮。琴聲,歌聲在這山谷裡迴盪流長。只聽到蘇秀秀唱道:
苗兒青青苗兒壯,妹到堰邊洗衣裳。
眼睛不住瞟郎哥,棒錘打在手指上。
郎哥郎哥你插秧,爲啥不把妹來望。
看你累得汗直淌,咋叫妹妹心不慌。
洗完衣裳進廚房,深怕餓壞妹的郎。
先打一碗荷包蛋,再把油饃兩面炕。
送到田邊喊聲郎,你墊肚子我插秧。
郎哥說聲先莫慌,還是我**幫忙。
這歌聲一起,連樹林的小鳥也停止了歌唱。葉子龍放下口琴,猛地轉過身來,把蘇秀秀抱住。蘇秀秀只顧唱歌,沒有提防葉子龍會有這個動作,一下子兩人都沒有站穩,跌到在河水裡,倆人的衣服都打溼了。葉子龍急忙把她拉起,再抱住,倆人站在水中,蘇秀秀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她強烈地感受到的是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格外可貴而又格外親近的情感。葉子龍也是第一次和她接觸得這麼近,這麼貼。相互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心在跳動,而且跳動得好厲害,他好想在她的臉上親一口,可他不敢,他怕秀秀不同意。在這涓涓流淌的河水中,他們就這樣相互抱着,任憑河水從身邊流過,太陽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似乎在爲他們喝彩,同時又似乎不讓其它萬物生靈看清他們的身影。葉子龍說道:“秀秀,我想對你說,我早想對你說,而又一直沒有對你說的心裡話,好嗎?” 蘇秀秀紅着臉說道:“你說吧,我聽着呢。”可葉子龍話到嘴邊,他又咽進去了。半晌,葉子龍才輕輕地問她,“我們這輩子能在一起嗎?”
蘇秀秀誠懇地說:“不知道。”
葉子龍鼓起勇氣說道:“我喜歡你。”
蘇秀秀害羞地答道,“我也喜歡你,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呀?”
是啊,蘇秀秀說的都是老實話,她現在的身份是熊家的未過門的大媳婦,是熊林花三百大洋買回來的童養媳。又養活了她這麼多年。只等熊林發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和熊涌泉拜堂成親了。
“可我知道你不喜歡大少爺。”
“是啊,我一點也不喜歡他,反而厭惡他。見了他,我沒有一點好心情,可我該怎麼辦?”
蘇秀秀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優鬱了起來。是啊,艱難的歲月見證了他們的純潔愛情,可世俗壓力和殘酷的現實讓他們感到苦惱和彷徨。葉子龍鬆開手,理了理蘇秀秀額頭上的零散頭髮,面前的這個好姑娘,心地善良,真誠純潔,賢惠知禮,勤勞樸實,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姑娘。他葉子龍爲什麼就不能娶她呢?他堅定地對蘇秀秀說:“沒有誰能把我們分開,我回去後找夏雲大姐商量,我想她會有辦法的。”蘇秀秀這纔開始高興起來,“對,我們這就回去找夏雲姐去。”眼看天色也不早了,他們拎起行裝,相互攙扶着,過了小溪,過了山樑,過了樹林和莊稼地,朝石花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