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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兀朮遺言 海陵王 青豆

宗弼晚年修國史,留下治國箴言

太師宗幹去世後,完顏亶過了幾天太平的日子,?可是沒多久,就傳來撻懶的兒子勝花都郎君帶領蒙古人侵犯金國邊境的消息,他又坐立不安了,趕緊派人去汴京召回完顏宗弼。

撻懶,就是那個收買秦檜夫婦,害死岳飛的人,他本是太祖時期的老臣,立過不少戰功,深受宗幹、宗弼的信賴,宗翰死後,被提升爲左副元帥。沒成想,這位在戰場上生死不怕的主兒,卻經受不住金錢的誘惑,他也像秦檜一樣,接受交通賄賂,成了賣國賊。當初立劉豫爲藩王,就是他接受劉豫重金賄賂,運動宗翰,因而成事。劉豫只會橫徵暴斂,欺壓百姓,與宋作戰,屢戰屢敗。宗翰死後,宗弼僞稱“濟師”長驅至汴,將劉豫抓住,囚在金明池,宣佈廢除齊國,改置行臺尚書省。誰知撻懶又受宋人賄賂,趁宗弼在外的時候,和宗磐一起上一奏章,要割河南、陝西與宋,完顏亶沒有主意,在宗磐的威逼下准奏了。宗弼知道後氣得暴跳如雷,立即奏請誅撻懶,並親自帶兵奪回了河南、陝西兩地。撻懶自知罪責難恕,便和宗磐一起謀反,失敗後,欲逃亡宋國,被宗弼追到祁州殺死。謀逆罪株連九族,撻懶全家幾十口人都被殺了,只逃出勝花都郎君一人,他跑到克魯倫河流域,投奔了蒙古人哈不勒的部落。

蒙古民族,就是唐朝的室韋分部,一直居住在斡難河、克魯倫河兩流域,遊牧爲生。初屬遼,繼屬金,到哈不勒這一代已有數千人。勝花都自誇武藝高強,鼓動哈不勒造反,名義上是幫助哈不勒奪大金國的江山社稷,實際上是借兵報仇。那哈不勒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一聽能奪金人的天下,樂得一蹦三尺,立即封勝花都爲兵馬大元帥,派了數千兵馬來攻打金國。

完顏亶嚇壞了,趕緊把宗弼從汴京調回來,讓他帶兵前去追剿。

蒙古人,女真人稱之爲“盲骨子”,人強馬壯,比女真人更強悍,更善騎射。他們身長約七八尺,常常生吃麋鹿,不食煙火,所以視力極好,數十里外,能分出山雞的公母來。孩童都能做到百步穿楊。蒙古馬更是駿捷,日行千里,快如風疾如電。他們與金一江之隔,常常過江爲寇,金人派兵一打,他們就跑過江去,無蹤無影,叫金人無可奈何。哈不勒也是這個游擊戰法,宗弼屢次出戰都不能取勝,沒奈何,只好講和,冊封哈不勒爲蒙兀國王,把西平、河北三十七團寨割讓給他。那哈不勒其實也懼宗弼,知道不能戰勝金兵,與其這麼耗着,不如見好就收,就不顧勝花都的反對,同意罷兵。

宗弼班師回朝,一到家就病倒了。他是累的,也是氣的,自己戎馬半生,橫掃中原,卻險些敗給勝花都這個黃嘴小兒,一世英名,幾乎毀於一旦,真是又愧又惱,一連七天沒有上朝。

完顏亶聽說老元帥病了,心一沉,他真怕宗弼萬一有個好歹,他就沒主心骨了,急忙帶着完顏亮前來探望。

宗弼一見皇上,長嘆一聲,說:“臣愧對皇上,請皇上容臣致仕。”

“致仕”,就是退休,完顏亶一聽這話就哭了,“老太師臨終將朕託付給老元帥,老元帥若要致仕叫朕依靠何人?”

宗弼眉頭擰成個大疙瘩,他最看不慣完顏亶哭哭啼啼的樣子,完全不像個女真男人,這怎麼能夠當好皇上呢?他面帶不悅地說道:“臣不能跟隨皇上一輩子,臣若是死了,皇上又該如何啊?”

一聽這話,完顏亶哭得更加傷心,彷彿宗弼真的要死了一般。

完顏亮在一旁說:“老元帥如若身體欠安,可坐鎮指揮,衝鋒陷陣的事,自有小輩承擔。”

完顏亮從小就在宗弼帳下當兵,他的聰穎,他的強悍,深得宗弼的喜愛和賞識,又加上宗弼和宗幹本屬一派,他對這個侄兒更是另眼相看了,他說:“迪古乃可爲副帥,臣帶他一帶。另外臣請求兼修國史。”

“兼修國史?”完顏亶不明白宗弼是何用意,一個戎馬一生的武將怎會想到要舞文弄墨,況且,金國的歷史太簡單了,太祖之前,沒有文字,口口相傳的歷史,戲說多於真實,沒有什麼可寫的。建國以後,皇帝不過三個,年號只有收國、天輔、天會、天眷、皇統,將滿一把,大事只有統一女真各部、滅遼、徵宋,都是和尚頭上的蝨子,明擺着的,這樣的國史,叫一個史官,用一天半天的就可以寫完,值得都元帥親自掛帥嗎?

完顏亮似乎能理解宗弼的用意,自告奮勇地說:“老元帥修國史,亮願助一臂之力,亮可藉機向老元帥學學戰略戰策。”

宗弼笑了,緊皺的眉頭也舒展了,他從完顏亮身上,他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心想:“有這樣的後輩,金國還大有希望啊!”

完顏亶見宗弼不再提致仕的事,也放心了,他說:“朕帶來一罈好酒,願陪老元帥暢飲。”

宗弼說:“老臣有病在身,不能飲酒,還是喝茶吧。臣有江南的西湖龍井,請皇上品嚐……”

品茶期間,完顏亶又忍不住問宗弼爲什麼要兼修國史?

宗弼沒有直接回答,卻講起了自己的戎馬生涯。回憶起那烽火連天的歲月,宗弼感慨萬千,而完顏亮卻彷彿看到宗弼當年那勃勃英姿。

在對遼作戰時,年青的宗弼跟隨都統完顏杲出青嶺,都統命他與宗望率百騎追逐遼兵。宗弼箭用盡,遂奪下遼士兵的槍,獨殺八人,生擒五人……

伐宋時,宗弼跟隨右副元帥宗輔,從江寧奔越州,下錢塘江,攻杭州,又上明州,一路追襲宋主趙構,一直把他逼入大海……

可是,儘管金國鐵浮圖(重騎兵)和柺子馬(輕騎兵)使宋人聞風喪膽,宗弼也不是常勝將軍。在跟隨宗輔定陝西時,與張浚戰於富平,宗弼身陷重圍,副將韓常眼睛中箭,他拔去箭,用土塞住血淋淋的創口,躍馬奔呼,與宋軍搏戰,纔將宗弼救出……

在鎮江,遇韓世忠、梁紅玉夫婦以舟師扼守江口,宗弼舟小,遂自鎮江溯流而上,世忠來襲,宗弼奪得大舟十艘,於是,宗弼循南岸,世忠循北岸,且戰且行。世忠艨艟大舟數倍於宗弼軍,出沒在前後數裡,擊柝之聲,通宵達旦。世忠用輕舟來挑戰,一日數次,把宗弼逼進黃天蕩。眼看無法逃脫,幸得一當地人獻計,從老鸛河故道挖開三十里,直通秦淮,一日一夜挖通,宗弼纔回到江寧。

後來,撻懶派人到江寧支援宗弼,宗弼又從江寧渡江北上,與韓世忠戰於江渡。世忠分舟師絕江流上下,在左右掩擊之。宗弼見世忠舟上皆張五緉,便選神射手,乘輕舟用火箭射宋舟,舟上五緉中火箭皆**,煙滔滿江。宋軍全部被殲,世忠僅能自免。

宗弼奪回被撻懶割讓的陝西、河南之後,又伐江南,渡江後,寫信責讓宋人,宋人回信乞加寬宥,宋主乞求:“先斂兵,許敝邑,願身列藩輔,世服臣職。”宗弼藉機畫淮水爲界,暫息戰火。這是宋金的第二次議和,也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二次南北朝。

“爲什麼不奪取臨安,滅了宋國呢?”完顏亮不無遺憾地說。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們的。大金國現在的實力遠不及宋,能讓宋臣服,與宋隔江而治,已是僥倖,我們沒有力量統一中國,獨霸天下。”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完顏亶問。

“休養生息,自謀發展。”

“可是,”完顏亮不服氣地說,“我們不是已經打下大半個中國嗎?長安、洛陽都在我們手裡,我們就是正統。”

“那是宋人沒有抵抗。當初我們不想也不敢入侵中原,太宗爺也不想當宋國的皇上。取勝宋國純屬偶然。粘沒喝當初伐宋時,河南空無一人,我們用小舟渡過黃河,一舟不過載數人,五日才渡完。如果宋用三千騎兵守黃河,我們就渡不過去了,怎能**,直逼汴梁城下?孤軍深入,是兵家大忌,宋軍要是切斷我們的後路,滅亡的就不是宋,而是金了。”

“我們統一了女真各部,又滅了遼,難道就不能一統天下了?”完顏亮問。

“遼的滅亡是因爲昇平既久,人不習戰。延禧荒**,不謀自治之術,反而認爲金人小國不足畏。今年出兵不利,潰散而回,明年出兵不利,潰散而回。所募之兵都是烏合之衆,不能用。至於宋嘛,別看他們屢戰屢敗,可是他們的實力比我們強過數十倍,宋有很多優秀的將領,比如岳飛、韓世忠、張浚……當時趙構如果任用賢人,趁勢撼動中原人心,復故土易如反掌。”

其實,最初,宗弼也是奉行侵宋滅宋的國策的,他幾次大規模征討江南,就是爲了統一中國。但他長驅江南迴來後,看到宋的勢力還強,逐漸將主戰變爲主和。爲此還和宗翰發生了矛盾。那時宗翰是元帥,他是監軍。副帥撻懶要再伐江南,宗翰堅持“可伐”,宗弼阻止說:“江南卑溼,今士馬困憊,糧儲未豐足,恐無成功。”宗翰說:“都監偷安爾?”兩個人不歡而散。

“以後不要輕言伐宋,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富國強兵,壯大自己。”?宗弼停了停又說,“爲君者要兼愛南北之民。不能以講和爲弱,以用兵爲強。與宋畫淮爲界,也並非是怯於用兵,敵國交惡,天下受弊。如欲天下無事,須南自南,北自北,偃兵息民,講信修睦。”

正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宗弼的這番話,完顏亶體味出的是“和”,所以,他在位期間,沒再發動侵宋的戰爭,與宋一直和平共處。而完顏亮感受到的卻是“豪邁”,女真人雄兵強將,所向披靡,激發了他統一中華的雄心,他想,大金國強大以後,一定要再入中原,滅了宋國。

“可是……”完顏亶忽然有些擔心地問,“如若宋國敗盟,又將如何處置?”

完顏亮說:“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只有打了。”

完顏亶問:“若是打不贏呢?”

“若是打不贏麼……”

宗弼略一沉吟,完顏亮卻搶過話頭,滿不在乎地說:“沒有打不贏的事,就憑……”

宗弼擺擺手,打斷了完顏亮,一字一句地說:“若是打不贏,可使天水郡王桓安坐汴京。”

他聲音不大,卻如石破天驚,把完顏亶甚至驕橫的完顏亮都給鎮住了,不由得暗暗稱讚“真是神機妙算!不愧是樑王啊!”

天水郡王桓就是宋欽宗趙桓。他是宋國沒退位的正牌皇帝,而趙構充其量是個“代理”,只要趙桓在,他趙構就別指望轉正。而讓趙桓安坐汴京,趙構就連“代理”的資格也不具備了,如若敗盟興兵,就是叛逆。就因爲趙桓牌正,所以岳飛等一干臣子,一門心思要收復中原,迎回二聖,曾在金國作臥底的宇文虛中竟然企圖攜趙桓逃回宋國。他們雖是忠臣,卻不懂得趙構的心思,但宗弼懂,他知道,趙桓是挾制趙構最有力的秘密武器。

宗弼將這些想法歸納成兩句話:一是堅持南北和好,以發展北方經濟;二是擢用宋人,推行漢制,並把它寫進國史,作爲臨終遺言。

數月之後,宗弼將一本謄寫得工工整整的《太祖實錄》奉到完顏亶眼前。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