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海晏:

這天上午第四節課,剛好是新來的英語老師上的第一堂課,結果一點名——發現班上學習成績最好的小孩河清不在位置上,上課鈴已經敲完了第二遍,一個人影都沒見着。

“咳……班長是哪一位?河清同學沒來上課是怎麼回事?是身體不舒服去醫務室了嗎?那也要請假啊。”只見着書包卻沒有人,老師不相信這麼優秀的孩子會無故曠課,所以沒在班級裡一定是事出有因的。

班長唰啦一聲站起來,有些無奈地摸摸鼻子:“河清這會兒肯定在高二一班,他上午下午最後一節課都不在的。”

“啊?原因呢?”這是什麼騷操作?老師有點懵逼了。

“呃……他跑去找他那寶貝哥哥了,非得陪他上課,旁人勸都勸不動的。”班長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這小孩是真的油鹽不進,除了他哥海晏的話,誰的話也不聽。

班級紀律在他眼裡算個屁,估計還沒有他哥一根睫毛來得有意義。

·

海晏一睡起來就發現身邊位子上多了一個人,是誰自然不必多說。

小小的腦袋埋在臂彎裡,頭頂一根呆毛直直地立着,被微風吹得一搖一晃的,像是在跟海晏打招呼。

他想要伸個懶腰,突然感覺腰間被什麼東西箍住了,低頭一看,一條細長的手臂環在自己身上——小孩明明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卻又固執地揪住自己的衣角不放,拽得緊緊的,海晏試圖解救自己的衣襬都未能成功。

嘿喲,白米糰子還自帶粘糕屬性的嗎?

海晏在心裡感嘆了兩聲。

殷紅的小嘴伴隨着呼吸微微撅起,淺淡的眉頭微蹙,看得海晏心都快化了。擡手點點小孩滑嫩的臉頰,心裡鼓鼓脹脹的,彷彿被某些不知名的東西給填滿了,滿滿當當沒留下一點空隙——其實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感覺,只是被人這般全身心地依賴,海晏覺得好極了,禁不住就想對這個小孩好一點、再好一點,好到白米糰子再也離不開他,好到……非他不可。

海晏的輪椅相當佔地方,所以他一個人坐在最靠裡的第四組最後一排,靠近放衛生工具的大櫥櫃,這個位置相較於其他地方,更方便他輪椅的進出。

下課時間老有人在後排區域打打鬧鬧,噪音不斷,就算是離高考沒多遠了,可到底還是一羣年輕人,總想着玩,眼前的一時爽才最重要。

兩個高大的男生不知是在爭論着什麼,相互推搡着,其中一個猛地撞上牆角的大櫥櫃,櫃子頂上的小黑板晃晃悠悠地就要往下落——上書“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十二個詞語,狂野流暢的字還是海晏親手寫的。

倆肇事者都快急瘋了,趕緊撲上來,意圖攔截住“兇器”——天哪,這要是砸在晏哥的心肝小寶貝身上,人生可就在剎那間遊戲結束。雖然海晏比他們還小兩歲,但是在這個班級,就沒人不怵他。

一隻骨節分明、青筋暴露的手伸了過來,非常及時地接住了小黑板,因爲衝擊力他的手心一下子就被砸紅了。

一道滿是戾氣的幽深目光落在二人身上,海晏手邊一個使勁,小黑板“咔”的一聲裂了一道口子。聲響彷彿是從自己身上發出來的,這動靜分明就是警告,倆大高個虎軀一震,慌不擇路地逃離現場。

海晏沒說話,只是輕輕放下手裡的板子。那雙深潭一樣的眼飄忽着停留在身邊熟睡的小人身上,堅冰融化成一潭秋水也不過一秒鐘的事情,一片柔軟的溫和,帶着無人可以察覺的寵溺。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的寶貝受傷,這是原則問題。瞥了眼自己因爲用力過猛而通紅的手,海晏心想。

一陣微風透過窗戶縫隙灌進來,漸漸入秋了,沉在夢鄉里被風一吹很容易着涼。海晏擡手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蓋在小孩身上,同時示意前排的人關緊窗戶。

這會兒突然打了上課鈴,空嚨哐啷一通響猶如開天闢日,聒噪得不行,陷入沉思的海晏都被嚇得差點躥天上去。他連忙掃了小孩一眼,擔心河清被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嚇醒。

小孩每次醒來都起碼得楞個五分鐘,腦子沒開機,完全是憑本能行動。閉着眼睛伸手就要海晏抱抱,還要親親,一個不夠,左臉右臉都得有。

哪知這回,小孩只是吸吸鼻子,換了隻手枕腦袋,又繼續呼呼大睡——外套上有阿晏的味道,河清安心得很。

海晏盯了半晌,忍了忍沒剋制住,遵從本意在小孩糯米糕似的臉上啄了一口,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這臉蛋真軟啊……好想快點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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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晏待在籃球場邊,一個並不顯眼卻又惹眼的地方,他必須讓自家的小崽子知道自己來給他加油了。

他腿上放着本愛因斯坦的《狹義與廣義相對論淺說》,壓根沒翻動幾頁,他的目光始終黏在場上歡快撒丫子一羣人當中,最好看的那個身上。

寶貝近來長高了許多,雖然還是削瘦得很,但如果……他能夠站起來的話,河清應該到自己耳垂了。

海晏不禁在心裡欣慰地嘀咕,嗯哥的錢沒白花!

一個假動作虛晃開防守的人,河清後撤一步高高躍起,擡手投進一個致勝的三分球,哨聲在籃球落地的一剎那吹響。河清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頗有些興奮地在原地連着蹦了三下,他想讓阿晏將自己看得更清楚些——不知道他剛纔一整場比賽中的精彩表現,阿晏是不是都盡收眼底了。

河清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此時此刻多麼像一隻跳着求偶舞,極力博取心上鳥注意的雄孔雀。

可他身邊的人卻看得分明。

河清入學近兩年來唯一、勉強稱得上是“朋友”的周舟目光閃爍,他一直以爲河清是有了喜歡的女孩子,纔會如此積極地參與這類集體運動,如今看來……

也許河清本人還不自知吧,應該找個機會提點他兩句的。可如果,河清喜歡的人不是晏哥該多好——看着那遠去的愈發修長的身影,看着他撲入那人的懷抱,看着那人親……對,就是親了河清兩側的臉頰,又把他按在懷裡揉巴了兩下,一舉一動皆是寵溺,還有……旁人無法靠近的親密。

以周舟的目力,輕而易舉地將這一切看得異常清晰,他握了握拳頭,方纔贏了比賽的喜悅一時間被一股名爲“嫉妒”的心情撞破。

他真的好羨慕河清啊——那人的溫暖,讓他想再靠近一點、再近一點。

只是終究屬於別人。

看到自家寶貝隨手把籃球一扔,轉首就朝着自己衝過來,那一路策馬狂奔的架勢,嚇得海晏趕緊張開雙臂,迎接一顆小炮彈砸過來。

動作相當熟練地向上躍起,河清直直地跨坐到海晏的大腿上,雙手緊緊摟住人的脖子。他一邊喘着氣,一邊在最喜歡的頸窩處蹭蹭、再蹭蹭。

“嘿,你這小崽子是準備把汗全蹭在我身上嗎?”抱住小孩精瘦的腰肢,海晏擡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觸感很是柔軟,他忍不住又多拍了一下,輕輕地。

河清在身與心的雙重放鬆下,很快就緩了過來。他停頓幾秒,突然坐直身子——

他要獎勵!

於是擡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海晏。

“……”此時無聲勝有聲。

海晏看着眼前湊上來索吻的粉嫩小臉蛋,因爲剛纔的激烈運動而微微泛紅。

“嗯……好吧,”他無奈地搖搖頭,終於還是妥協一般送上兩個親親,將人又按進懷裡揉搓兩下,“嗯,這是獎勵你的,寶貝今天的表現真是阿姆斯特朗螺旋爆炸式的棒了!”

河清始終趴着沒動,彷彿已經將海晏的肩窩劃爲獨屬於自己的領地,一副二五八萬拽上天際與太陽肩並肩的模樣。他沒辦法說話,只能是哼哼兩聲,又磨蹭了三四下,以此表示接受了海晏的讚美。

這小崽怎麼就這麼討人喜歡呢……只要一看見他,心尖就止不住地泛軟,有種想要把全世界都送給他的衝動。

海晏摟着人的手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