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結結實實的一聲悶響,韓悠睜開眼,看到獨孤泓已經昏暈過去,而在他和巨劍之間,神鵰昂然而立。
原來是極通人性的神鵰,橫身擋住了獨孤泓。
韓悠大喜過望,疾步趨前將獨孤泓抱起察看。只見獨孤泓又目緊閉,已然不省人事。燕芷亦上前來探了探他脈息,道:“氣息穩健,不過是疲憊至極虛脫了,休息休息便好!”
抱在懷裡的獨孤泓渾身汗溼滾熱,掩蓋了那股淡淡的白芷氣息,令韓悠悲怮不已。
燕芷拔出巨劍,道:“先回營帳罷!”看韓悠似出神了般沒動,又加重語氣道:“其芳,先送安國公回營地歇息罷!”
“燕芷,你先回罷,阿悠要陪獨孤泓甦醒!”
燕芷看了韓悠一眼,沒有堅持,緩緩走回馬匹旁邊,翻身上馬,囑咐一句:“早些回營!”便揚塵而去。
雖然同是兩個“這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但是獨孤泓和諸葛龍不一樣,完全不一樣。當獨孤泓絕決地以頸迎時巨劍時,韓悠有一種崩潰的衝動。這種慨然赴死,絕不是諸葛龍那種變態可以媲美的。
夕陽已經完全落了下去,天色還明亮着,燦燦的火燒雲映在獨孤泓那張疲憊污髒的俊秀臉龐上,彷彿鍍了一層金。
獨孤泓睡得很安詳,一如乳飽酣睡的嬰兒,有一種別樣的美,令韓悠的心絞痛,心靈深處的母性忽然井噴一般爆發出來,捋了捋散亂了的髮絲,兩滴豆大的淚珠悄然滴落。
晶瑩的淚珠滴落在獨孤泓臉和因缺少水份而略顯乾燥的脣上,順着優美的弧度滾落在地,沒入青草叢中。
許是眼淚的溫潤,獨孤泓睜開了眼,看着韓悠,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無愛,苟活何益!”
簡簡單單六個字,如鐵錘砸在韓悠心房。“阿泓,不要再做傻事了好麼?”
“悠悠眼裡,泓做的是傻事麼?”
晚風無語,拂過二人。韓悠緩緩鬆開獨孤泓,站起身來,向着神鵰走去。“獨孤泓,阿悠與汝有有緣份,這是上天的安排,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麼?即使你殺了燕芷,又能改變什麼呢?一切都已註定,阿悠不可能和你有結果的!”
“爲什麼不可以?僅僅是因爲我說過生命中會有陰影嗎?那也比失去你強啊,悠悠,如果失去你,泓的生命便毫無意義了!”
“這世間好女子非豈阿悠一個,樂瑤對你用情之深,難道阿泓沒有感覺麼?……”
“不要說了,阿悠,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
“……”
獨孤泓熾烈的目光如同火炬一般,這種眼神何曾熟悉,和那座木索橋上的諸葛龍何其相似!“阿悠,跟我回無名山罷,我們跟在師父身邊,再也不出無名山,所有的一切,就當是一個夢魘罷!”
做不到,韓悠實在做不到,皇帝纔剛登基,身邊虎狼環伺,正是需要自己和獨孤泓的時候,怎可一走了之。太子同樣也需要獨孤泓,千迴百轉,韓悠決定先穩住獨孤泓。
“皇帝待阿悠和你獨孤泓皆不薄,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我們豈可撒手。阿泓,你可知,若你當真殺了燕芷,恐怕漢室傾覆之日亦不遠矣!阿悠答應你,待一切安定下來,阿悠就陪你去無名探望風塵子!”
但是獨孤泓敏銳地感覺到了韓悠不過是在敷衍,無限哀怨道:“阿悠,你是不願意,我知道,亦無法勉強!”
忽然死一般的沉默,獨孤泓緩緩走回馬匹旁邊,努力翻上馬背!
“獨孤泓,汝要去哪裡?”
“不知!”
馬兒無人駕馭,信步而行,不時嚼幾口路邊青草。獨孤泓面若死灰,任由馬兒漫無目的地沿着小徑孑孓而行。看着獨孤泓的背景漸漸遠去,韓悠的眼淚又無聲滑落下來。
沒有再回軍營大帳,韓悠乘上神鵰,盤旋在獨孤泓上空。
並不能給他承諾,亦無法給他一個完整的自己,獨孤泓心中永遠有一個難以解開的結,一切語言便顯無比蒼白。
這一切,究竟該如何結束?
一直走天黑,獨孤泓還只未回過神來,韓悠擔心他疲憊過度,恐着了夜涼再又生病,於是降落下來,攔在馬前,那馬見了神鵰,長嘶一聲,方將獨孤泓驚醒了。
“阿泓,下來!”伸手一拽,獨孤泓立時翻滾下來,竟然是身體綿軟無力,韓悠承受不住,雙雙摔倒在地。
“阿悠,你怎麼在這裡?”眼神還似夢遊一般。
韓悠不理會他,從雕背上取下一個小小包袱。前些時日因要趕路,因此備下不少路上食用的清水乾糧。當下取出一些,硬塞了些進獨孤泓嘴裡,又灌了些水,眼見獨孤泓略略恢復了些人色,方放下心來。只是卻無帳篷可宿,轉念一想,教那神鵰蜷在一株巨樹旁,將獨孤泓拖近前去,抱在膝上,又拉了巨大的雕翼覆蓋在身上。
雕翼之下溫軟,竟比不睡在榻上不遜。獨孤泓任由韓悠擺佈,並不言語,安頓妥,韓悠才嘆口氣道:“多大的人了,竟是叫人放心不下!”
母性大發,輕輕撫拍着獨孤泓,油然而生憐憫之情。
獨孤泓瞥出一絲苦笑,伸手握住韓悠的手,沉沉睡去。
天亮的時候,忽然醒了,幾乎是同時!經過一夜的歇息,獨孤泓氣神好多了,亦平靜了許多!
將剩下的乾糧清水用盡,韓悠道:“莫使性子了,回漢宮罷!”
獨孤泓嘆了口氣,道:“好罷!”
棄了馬,二人乘上神鵰,往漢宮方向而去。因神鵰負載兩人,速度不免慢了,到達漢宮已是三日之後。二人一路尷尷尬尬,除非必要,並不多言語。
皇帝雖得知獨孤泓去嶼水關的目的是要刺殺燕芷,但見韓悠將他安然帶回來,燕芷亦未有損傷,只作不知,並未向獨孤泓問責,倒是好生安撫了一遍。
轉眼仲夏,按例要進行夏祭,只是今歲北方兵禍連連,祭典並未大張旗鼓,只在宮內祭壇率羣臣祭拜了一番。
祭罷,韓悠正欲回浣溪殿,忽見樂瑤向自己走來,吟吟笑道:“阿悠,許久未去浣溪殿了,可否去逛逛!”
韓悠冷眼端詳了一眼樂瑤,看得出樂瑤並非是虛情假意,倒似誠心親熱自己,一時心中大惑。自從“天心橋事件”之後,今日祭典韓悠還是第一次見到樂瑤。無論樂瑤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心實意,韓悠對樂瑤已經完全沒有了好感。不冷不熱道:“阿芙有話便說罷,浣溪殿並無甚麼趣味!”
“阿悠還在生阿芙的氣麼?”樂瑤輕輕推着韓悠往浣溪殿走,一臉委曲求全的討好。
若說生氣是自然的,不過細細想來,那個秘密獨孤泓亦是會遲早要知道的。除樂瑤的時機手段有卑鄙之外,倒也並無多少過錯。
到浣溪殿,樂瑤使眼色將宮女盡屏了,這才軟語道:“阿悠,上回的事,是阿芙的錯,阿芙向你道歉行麼?”
“道歉?”韓悠冷冷道:“阿芙說的皆是事實,何來道歉一說!”
“阿悠別生氣了,阿芙錯了,今後再不得罪冒犯阿悠了!”
如此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韓悠心中一凜,一定有甚麼事發生!冷冷問道:“阿芙,直說罷,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
“呃,皇帝哥哥打算爲阿芙指婚!”
“指婚?”韓悠一驚,皇帝並未向自己提及此事:“阿芙也該當出閣,指的是……”其實不用問,從樂瑤的表情韓悠已然能猜得到是誰了。
果然,樂瑤道:“皇帝哥哥爲阿芙指的是安國公!亦徵詢過阿泓,並無反對!”樂瑤一面說,一面緊張地察看韓悠的神色。
韓悠靜如死水。
只是這平靜之下,卻是勉力抑制洶涌澎湃。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聽到獨孤泓並無反對,韓悠還是心一沉。
韓悠啊,韓悠,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麼,爲何這般心疼如絞?樂瑤爲情苦了若干年,終於修成正果,應該爲他們高興啊!
“如此,恭喜阿芙了!”
“謝謝阿悠!”
“阿悠有些乏了,想歇息一會兒!”確實是有些頭暈目眩,只是在樂瑤面前,還需保持平靜,這更爲艱難。
“阿芙是真心感激,悠悠,雖然之前我們有過諸多誤會,但咱們畢竟同是漢室公主,阿芙其實心中是願與汝親近的!”
只是,這親近是有條件的,韓悠在心裡給樂瑤補充:自己必須遠離獨孤泓,纔會與自己親近罷。淡淡一笑:“阿芙多慮了,當真是累了,改日再登門恭喜罷!”
“那便不擾了!”樂瑤一笑,告辭而退。腳步輕盈,如蝶般蹁躚而出……只有勝利者纔有這樣的腳步。
一絲苦笑,韓悠歪倒在榻上,忽然覺得身上虛汗不斷。
匆匆走進來的夏薇落霞和玉漏,見韓悠臉色大變,不知出了甚麼事情,只是猜想和樂瑤有關,急忙圍住詢問。
韓悠卻揮揮手道:“無甚麼,不過是疲乏了……夏薇,去向路總管要些冰來,好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