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銳將老大夫送回去,便騎着馬慢吞吞地往回走。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但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他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父親,主要也是站在趙家的角度考慮的,要是讓爹爹知道南哥兒有個這樣的孃親,這樁婚事多半做不成。當然,他自己也有點私心就是了。
至於暗示趙家休了王氏,不更是完全爲了趙家好?他可是一點私心都沒有了。至於後面發生的事情,誰又能預料得到?
等錢銳回到趙家,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了。除了王氏和何氏已經在房裡吃過飯了,其他人連安然在內都在等着他。
錢銳心中很是過意不去,慎重地向趙家二老和趙世榮致歉,算是把這件事情揭過去。
容氏寬慰他道:“大少爺不必如此。你一心爲了趙家豪,我們也不是糊塗的。只是事情太湊巧,誰知道······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趙世榮也點點頭道:“多謝大少爺爲我們趙家擔待這樣的大事,我們趙家上下男男女女都感激不盡。”
錢銳第一次揹着父親做一件“大事”,結果卻是這樣的收尾,讓他情緒有些低沉,只是淡淡含笑答應了兩聲。
默默的吃了飯,錢銳忽然對安然道:“然姐兒,你陪我去山坡上走走好不好?”
安然點頭應下,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趕緊跑進廚房去提了個竹籃子出來道:“大哥哥,我們去山上採金銀花吧!”
“金銀花?什麼是金銀花?”(注:金銀花一名出自本草綱目)
安然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又犯錯誤了。她連忙補救道:“就是董忍花啊!它的花又香又好看,有的是金色的有的是白色的,囡囡就叫它金銀花。”
“是嗎?大哥哥還從來沒有見過冬忍花長什麼樣子呢!然姐兒帶大哥哥去看看吧!”
“那大哥哥要給囡囡謝禮是不是?大哥哥昨晚給囡囡準備零嘴了嗎?是核桃還是杏仁?還是松子?”
錢銳看着安然一臉饞嘴貓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你不說大哥哥還差點忘記了。”他又從腰帶上接下一個荷包來遞給她道,“這是核桃仁。”
安然高興的接過來,甜甜的說了一聲:“謝謝大哥哥!”
看着安然臉上的笑容,錢銳先前沉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一把將安然抱起來,慢慢地向小山坡走去。
遠遠地看到那片有如金色波浪的蕓薹花,錢銳的心情又開朗了不少。
安然彷彿完全不記得上午的事情似的,指着花叢中飛來飛去的小蜜蜂道:“大哥哥你看,那些小蜜蜂可真忙碌啊!爹爹說蜜蜂採花粉是爲了釀蜜,囡囡都沒有吃過呢!爹爹說蜜比霜糖好吃,大哥哥吃過沒有?”
錢銳看着安然一副神往的饞嘴樣子,忍不住笑了笑,捏了捏她的小臉道:“不知道咱們縣裡有沒有養蜂的,等回去大哥哥就讓人找找看。蜂蜜可比霜糖好吃多了,趙師爺說的不錯,然姐兒一定會喜歡的。”
“好啊,好啊!”安然拍手笑道。見錢銳心情好了不少,她也算是鬆了口氣。她可是連自己的犧牲了,又是賣萌又是讓他捏臉,要是沒有效果,她也要難過了。
“我們去山上吧!那個金銀花哪兒有?”錢銳一手提着籃子,一手抱她,大步往小山坡上走去。
安然咬着手指道:“囡囡也不知道呢!以前都是哥哥帶囡囡來的,好像在坡頂?”
錢銳摸摸她的頭髮,笑道:“那我們就去坡頂上看看吧!”
這個小山坡安然估計不過七八百米高,沒有高大的大樹(都被村子裡的人砍回家做了木料),最多的就是一人多高的小灌木和幾年生的小樹,一些藤蘿就纏繞在灌木叢中,其中最多的就是忍冬藤、鐵線藤(即海金沙)和葛藤。可是安然去年跟哥哥到山上摘刺梨覆盆子吃的時候被蛇嚇到了,不敢往草深的地方去。她記得坡頂有一處草坪,長着一種匍匐在地面上的小草,後面還有幾塊乾淨的大石頭,旁邊似乎就有一叢忍冬藤。
雖然山坡不高,但抱着個孩子爬上來還是有點累人。安然找到那處草坪,便招呼錢銳道:“大哥哥,來,躺在這裡看天上的白雲,可舒服了!”
錢銳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躺在草地上仰面望天的經歷,但不得不說,這個感覺非常好。躺在草地上看藍天白雲,會覺得藍天特別遼闊,讓錢銳的心胸也跟着開闊起來。漫漫人生路,這次的事情算什麼呢?他確實不該放在心上的。同時,錢銳也更加嚮往起外面的天地來。
“然姐兒,你說,我做錯了嗎?”不過是看了會兒天,他居然就有了傾訴的慾望。
安然坐起身來,認真的看着他道:“大哥哥都是爲了趙家豪,我們都知道。我們都沒有怪你。大哥哥不要想太多了。”
錢銳看着安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說的又是安慰自己的話,心裡不禁感到萬分甜蜜。他也坐起身來,順手從旁邊的草地上摘了一朵紫紅色的小花別在她耳朵後面,又順勢摸了摸她的頭,輕笑道:“然姐兒,你真是朵解語花。”
安然眨眨眼睛,故作疑惑地問道:“什麼是解語花?花還會說話嗎?”摸摸耳朵後面的紫紅色炸醬草花,想起前世電視裡看到的耳朵後面帶花的媒婆,眉頭微微一陣抽搐。
總算還有這丫頭不知道的事情。見安然滿臉疑惑,錢銳忍不住笑開來,心情算是完全調試過來了。
“然姐兒,再給大哥哥唱支曲子好不好?”錢銳看着安然粉嫩的小臉,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裡那份聰慧狡黠,心情就無端的就飛揚起來。
安然想了想,張口就唱:“遠遠的一朵雲呀,緩緩地飄過來,請你嘛歇歇腳呀,暫時停下來。山上的山花開呀,我纔到山上來,原來嘛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開······”
錢銳聽着安然甜美的聲音,看着她的微黃的頭髮在春日的豔陽下閃耀着一道道金光,只覺得這個小姑娘越來越漂亮,越來越可愛了,在他心裡的根也越扎越深。那一刻,他真想將她捧在手心裡,疼愛她一輩子!
錢銳心情好轉,便想起那什麼金銀花來。他站起身來,四下看看,很快就看到大石頭後面有一從小灌木,上面爬着一種深綠色的小藤蘿,正開着一對一對的細細長長的花朵,可不是有的是金色的,有的是白色的嗎?
“然姐兒,這兒有!這個就是金銀花吧?”
安然蹦蹦跳跳跑過去,欣喜道:“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大哥哥摘吧。要摘那種剛剛盛開的纔好。”
安然個子矮,只能摘矮處的,沒兩下就摘完了,上面的就全靠錢銳了。一時無事,她看着總是成雙成對的金銀花,忽然就有了設計的靈感。如果用金銀兩種金屬合在一起製作首飾,豈不是很別緻?而眼前這金銀花,就是最好的主題啊!
“小丫頭,怎麼又發呆了?”
安然眨了眨眼睛,藉口就有了:“我在想爲什麼一種花會有兩種顏色。大哥哥知道嗎?”
這可把錢銳給難住了。他平日裡根本就沒有注意這種花,哪裡知道?可是細細一看,似乎有有跡可循。
“好像這花剛剛開的時候是白色的,後來要敗了,就變成黃色的了?”
安然裝模作樣地觀察了一陣,忽然拍手道:“真的是這樣呢!大哥哥真聰明!”
錢銳看着安然一副狗腿的樣子,忍不住笑罵道:“你這丫頭!還在逗大哥哥開心呢?”
“呵呵,大哥哥現在心情不好了嗎?”
“好!誰說大哥哥心情不好的?”
安然狡黠地笑着,得意地說:“囡囡自己會看呀!纔不用人家說呢!”
錢銳笑着摸摸安然的頭,什麼都沒有說,心中卻覺得很是溫暖甜蜜。
兩人在山坡上消磨了一個多時辰,下山回家以後便開始收拾東西。第二天一大早,錢銳就護送顧宛娘和幾個孩子一起回縣城。
安南安齊看着坐在錢銳身前的安然,羨慕得不得了。他們長這麼大,可從來沒有騎過馬呢!
顧宛娘是昨天才知道錢大人有意將庶出的三女嫁給侄兒南哥兒,心裡對錢銳又多了一份親切,對他疼寵安然,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安然跟着錢銳騎了一會兒馬,便主動要求回馬車陪孃親,讓錢銳也帶着兩個哥哥騎一會兒。
錢銳看着安然,若有所思的輕笑了下,便抱着她回了馬車,然後又把安齊抱出來,帶着他快馬跑了一會兒才轉身回來迎馬車。
安齊高興得很,很想像妹妹那樣纏着錢銳讓他答應以後再帶他出來騎馬,又覺得不好意思。妹妹還是小孩子,他卻長大了,是男子漢了,而且在他心裡,總覺得跟大少爺不熟,不敢隨便開口。
錢銳看出他的猶豫糾結,主動承諾道:“下次學堂沐休,我再帶你們去城外騎馬!”
“真的嗎?”安齊喜出望外,回頭看着錢銳道,“謝謝大少爺!”
錢銳眉眼含笑地對着他點點頭,未來的大舅子,自然要討好的。只是想着自己以後還要管這個小毛孩叫大哥,心裡到底有些不太自然。但想着安然,這些負面情緒便很快散去。誰讓他喜歡了一個小丫頭呢!
安齊回了馬車,錢銳笑着又對安南道:“南哥兒要不要也騎一段兒?”
安南略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滿懷期待地看着錢銳。
錢銳不禁釋然一笑,扶着安南上了馬背,而後一踩馬鐙,飛身而上坐在了他身後握住了繮繩。
“坐好了,別害怕!”
錢銳安撫了一句,便夾着馬腹慢慢加速。
在快馬疾馳中,安南想了很多。
昨天孃親差點被休,又被逼得撞柱暈死過去,他本來是有些怨恨錢銳的。但昨晚細細一想,卻也明白的確是孃親的錯。大少爺這樣處理已經是很顧全趙家樂,出發點也是爲了趙家爲了他好。只是,孃親再不好,那也是他的親生母親啊!他不贊同大少爺的做法,但也不在怨恨他。
快馬跑了一段,錢銳便慢慢減速。這只是一般的馬,可禁不起兩個人乘騎快跑太久。
當錢銳扭轉馬頭慢慢往回跑的時候,安南忍不住問道:“大少爺,您向錢大人推薦我做什麼?”
錢銳一怔,想不到趙家人居然到現在都沒有告訴安南,但隨後他就明白過來。事情沒有定下來之前,不告訴安南也是免得分心。
“這個······以後你就知道了。現在大家都瞞着你也是不像你分心。你只要好好讀書就行了,夫子說,下一科就讓你下場試試。”錢銳略停頓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昨日的事是我逾越了,望南哥兒原諒,以後不要放在心上。”
安南想不到大少爺會親自跟他道歉,很是詫異,但隨即心裡便涌出一種感動來。大少爺是錢大人的長子,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自己算什麼?不過是個農夫的兒子,還有一個做錯事情惹怒了大少爺的娘。就算大少爺昨日有些逾越了,但起因還是在自己母親身上。而且,這件事情鬧大了也的確會連累錢大人,大少爺其實已經是對他們趙家格外開恩了。想不到大少爺居然會跟自己道歉······
“大少爺,你別這樣說。安南雖然年少無知,但好歹還是能分得出來的。我娘這次卻是錯的太過了,要是換一個人,只怕此事不能善了。大少爺瞞着錢大人處理此事,已經是格外開恩了。我娘那個人······唉,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再不好,也是我娘,對我這個兒子總是貼心貼肺的好······是我該代我娘、代我們趙家謝過到少爺纔是。”
錢銳釋然地拍拍安南的肩膀道:“你不怪我多事就好了。你明白是非,又孝順,是個真正有擔當的男子漢!”還有一句話錢銳沒有說出口:妹妹嫁給他,會幸福的。
回到縣城,天色已晚。錢銳將安然一家送回去,這才離開回錢府。
安然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吃飯,也不是洗漱,而是畫圖!
這次回去收穫太大了,靈感如泉涌啊!她要及時抓住這些靈感,把設計圖畫出來了再洗漱吃飯。
顧宛娘勸她不住,只好讓人給她做了一碗蛋羹,親自喂她。安然忘我地畫着設計圖,孃親舀着蛋羹送到她嘴邊她就張口吃下去,至於味道什麼的,她全沒有注意到。
因爲從昨晚就開始思考,今天一路上都在反覆斟酌,幾套首飾都畫得很快,只需要稍作修改和說明就可以交給舅舅了。
安然看着自己親手畫出來的首飾圖紙,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纔去洗漱休息。
顧宛娘看着女兒畫的圖,也是感慨萬分。她們一同回鄉下,怎麼她就想不出這樣漂亮的首飾來呢?特別是那套以冬忍花爲主的首飾,真是太好看太別緻了,就是她看了,也想有一套。
安然最喜歡的也是這套以金銀花爲主題的首飾。按照她的設想,這套首飾將以金銀搭配爲主,比如那隻鐲子,就是用一金一銀兩股扭在一起,而後做成花的形狀交錯而過。金銀花的花型很來就別緻,又有花開並蒂金玉滿堂的好意頭,再加上金銀巧妙結合,應該會很討喜。
另外還有一套以桑葉爲主的首飾也相當熱別。桑葉本身形狀簡單,算不上多麼別緻,但安然將幾篇桑葉巧妙的重疊起來,那形狀一下子就變得好看了。再配上用細碎的紅寶石或珍珠贊成覆盆子形狀的桑葚,無論是從桑葉劍垂下來作爲墜子還是緊貼在桑葉中間,都好看。
顧勝文拿到圖的時候就讚歎不已,銀樓的師傅看到圖樣更是讚不絕口,第二天就把樣品打造出來了。剛剛擺出去,就被人高價買走。
半個月下來,單單這套金銀花的首飾就買了幾十套。看到這樣的銷售成績,顧勝文想要在其他先離開分店的念頭就更加強烈了。
他知道過不了多久,自己店裡的新鮮花樣就會被別家學了去,銷售額就要下降了。如果顧家的銀樓能開遍全國,新鮮的花樣一出來,便能同時在各地銷售,別家就算仿製,也不會對顧家的生意造成太大影響。他們顧家有最好的設計師傅,要是不能把銀樓的生意擴大,反倒是埋沒了然姐兒的設計天分。
想到這裡,顧勝文果斷的向錢莊借了銀子在附近三個縣城裡開了分店。將安然設計的新花樣推銷過去,很快就打出名頭來。
周家一直在暗自打探顧家的設計師傅,但一直沒能打探出來。只知道是顧勝武將圖紙拿到金銀製作作坊區的,就連顧勝武的小廝都不知道那圖是哪兒來的,彷彿就是顧勝武自己設計的一樣。可週家怎麼都不相信顧勝武能有這個本事。
等錢鵬陽帶着趙世華回到縣城,已經是十多日以後了。這些天,安然天天被孃親拘在屋裡學繡花,好在她勉強有了些基礎,表姐庭芳也回來了,看在表姐的份兒上,顧宛娘讓兩個孩子繡一會兒之後都會放她們休息一陣兒。
安然在秦夫子那裡學畫畫,時間是早就定好了的,趙世華也沒有回來,顧宛娘正在爲難是不是讓南哥兒送安然過去,卻不料錢銳居然主動上門,說要送安然去學畫。
因爲想着錢家和趙家心照不宣的關係,顧宛娘謝過錢銳就放心讓他送了。
錢銳趁此機會帶着安然去街上逛了一圈兒,給她買了不少小零嘴,又帶着她去聽了一場說書,而後纔去縣學找秦夫子。
秦夫子看了安然交上去的作業,暗自點頭,這孩子進步很快,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
錢銳看了安然的畫,回去的時候悄悄問安然:“上次那個屏風,是你畫的?”
安然就知道瞞不住,便老老實實道:“是囡囡畫的,不過囡囡畫的不如孃親繡的好看。”
錢銳點點頭。他看過安然的畫,構圖很奇特,第一眼給人的感覺非常像真的。但細細看來就能發現,她的圖在細微處還有諸多不足,想來顧宛娘高超的刺繡手藝正好彌補了她這方面的不足。
時間一晃就進入四月,朝廷的賑災款終於下來了,錢鵬陽還了各個錢莊的欠款,也算是瞭解了一樁心事。畢竟這可不是小數目,要是朝廷真的不給,他可賠不起。
而伴隨着賑災款一起下來的,還有一道關於文本書寫的旨意。
從今年起,童生試和鄉試都提倡使用標點符號,並要求從左到右橫向書寫,而明年的會試則要求一律使用新的書寫方式答卷。同時,朝廷對各級官員的奏摺也提了要求,今年是提倡用新的書寫方式,明年則是必須用新的書寫方式寫奏摺。
此事早有端倪,錢鵬陽倒是不奇怪。看慣了帶標點符號的書和上面發下來的邸報,確實比以前那種沒有標點符號的看起來更快更方便,推廣開來也是大勢所趨。
縣衙立即將這篇告示抄寫幾張貼了出去,還特意派人通知了縣裡所有的舉人、秀才以及學堂此番變化。
趙安南和安齊接受這個新的標點符號很快,相比之下,趙世華就有些不習慣,經常會忘了寫標點。於是,安然現在又有了新任務,每天都要監督爹爹寫一篇文章。不管是默寫古文也好,自己寫策論也罷,總之要正確使用標點符號才行。經過半個月的訓練,趙世華便習慣成自然了。
四月中旬,櫻桃和桑葚都熟了。這幾天安然每天都能收到表哥顧少霖送來的黑的發紫的桑葚。據表姐說,現在他們院子裡的桑葚都是大哥的,說了誰都不許摘,就連她想吃也不讓,沒想到最後居然全都送到安然這裡來了。
安然也不是個小氣的,更何況這桑葚本來就來自顧家,自然是跟表姐分着吃,有時候還會留幾個給幾個哥哥嘗一嘗。
有時候晚上安齊回來,也會帶來錢寧送的櫻桃。可惜的是量太少,安然給兩個哥哥、爹孃都嚐了嚐鮮,連方嬸和曉蘭都吃了幾個,所以剩下來的幾個她不知不覺就吃完了。因此,庭芳表姐和霖表哥就沒有了。原諒她吧,這東西放不久的。安然在心裡想了無數理由寬慰自己。
好在第二天錢寧又送了一包來,這回爹孃哥哥方嬸曉蘭都不肯再吃了,安然這回總算是留下一半來,打算明天給表哥表姐吃。誰知第二天顧婷芳來,說櫻桃他們家天天都有吃,言下之意是並不稀罕。安然暗自翻了個白眼,決定以後都不給她留了。
錢家只有一顆櫻桃樹,錢銳一直關注着,也知道弟弟將大部分成熟的櫻桃都送去給安然了。他心中頗不是滋味,他的“女人”,卻總讓弟弟送東西過去,像什麼話?
於是,第二天,錢銳就以明鏡大師邀約爲由,報過父親,瞞着母親,在縣學裡請了一天假,打算帶着安然去寺裡吃櫻桃。
來到趙家說明來意,南哥兒就給大少爺當過好幾次信使,給安然傳了好幾次信件和小零食,她也沒有多想,畢竟女兒才五歲,她只當兩家有意聯姻,大少爺將安然當小妹妹寵罷了。可是現在大少爺居然爲了帶女兒去飛雪寺吃櫻桃特意請了一天假,她就覺得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了。可是,錢銳身份特殊,又是爲自己的女兒特意請假過來的,她也實在不好拒絕。
顧宛娘問安然的意思。
安然想起飛雪寺那無處不在的櫻桃樹,此刻全都變成了無處不在的紅通通水靈靈的櫻桃,如何能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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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要去,我要去!是明鏡大師請我去的,我都答應了,不能食言。”
顧宛娘無奈的嘆氣,只得去幫她找一套出門的衣服。
顧婷芳聽說錢大人家的大少爺要帶安然去飛雪寺吃櫻桃,卻提也沒提自己,便撇撇嘴道:“然姐兒,我娘說了,女孩子要貞靜,最好不要經常出門,更何況是跟外男出去。你是秀才家的姑娘,平日裡更應該注意纔是。你讀書識字,難道還不知道男女有別嗎?”
安然一怔,她怎麼覺得表姐這話很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呢?不過表姐有句話倒是說對了,現在她年紀還小,倒是還可以偶爾出個門,要是等自己滿了七歲,只怕就真的只能每天關在屋裡了。所以,機會難得,得抓緊啊!
於是,安然迅速換了衣服,在孃親的千叮嚀萬囑咐中出了門,上了錢家的馬車。
錢銳一把將安然抱過去坐在自己膝上,又在她抗議以前塞給她一個荷包,裡面裝的是一包松子。
“馬車顛簸,坐在大哥哥身上,大哥哥護着你,就不會碰到了。”錢銳說。
安然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錢銳。按說她現在還是個小孩子,是不必計較這麼多的,而且錢銳也沒對她做什麼,只是心裡時不時地還是有些不自在。畢竟錢銳動機不純啊!
算了,難得出一次門,難得見一次面,就把自己當孩子吧!
她打開荷包看了一眼,又喪氣的擡頭看他,把荷包遞了回去。裡面的松子是沒有開口的,她可咬不動。
錢銳脣角飛揚,非常開心地笑了。他接過她手中的松子,輕輕一捏,就將松子堅硬的殼捏成了兩半。他取出松子仁放到她手心裡,順手將松子殼扔到窗外,又摸出一個來捏開······
馬車晃晃悠悠的出了城門,半個時辰後停在了山腳下。
錢銳跳下馬車,將安然抱出來,直接就往山上走。安然見一路上不時有人提着籃子從山上下來,裡面隱約就是裝着櫻桃。
原來,飛雪寺的櫻桃是很有名的。古代人迷信,認爲長在寺院裡的櫻桃樹天天聽和尚唸經,也有了靈性,結的櫻桃不但味道更好,而且還能防病強身。當然。出家人是不方便直接兜售櫻桃的,不過信徒們都很上道,總是拿着豐厚的香油錢到寺裡來求平安,寺裡就會贈送他們一籃子櫻桃。
既然是不公開銷售又是贈送的,自然也不能根據香油錢的多少來給櫻桃。因此,不管捐了多少香油錢,櫻桃都統一隻給一籃子。可是那些有錢的老爺們,想有錢給一兩銀子你拿的出手麼?
安然聽了,暗歎大和尚會做生意。這可是真正的名利雙收啊!
“啊呀,我忘了找孃親要錢,到時候沒有香油錢給怎麼辦?”
“急什麼?不是還有大哥哥麼?”錢銳一把將她的事情攪過去,“有我呢,大哥哥既然帶你過來,難道能讓你空手而歸?更何況明鏡大師也不是那樣勢利眼的人。”
安然點頭,上次見面,明鏡大師給她的印象很好,慈祥、和藹、睿智,確實很有得道高僧的範兒。
既然來了,自然要去給菩薩磕個頭的。錢銳帶着安然拜過菩薩,這才帶着她去後面明鏡大師的禪房。
“小施主來了?”明鏡大師看到安然很高興,招招手將她叫過去,把準備好的一籃子洗好的櫻桃遞給她道,“這是剛剛纔洗了送過來的,拿到那邊坐下吃吧!”
“謝謝大師!”安然高興地謝過明鏡大師,這才喜笑顏開的抱着籃子走到一邊坐下來吃。
錢銳也向明鏡大師行了禮,而後坐下來喝茶。經過這段時間的培養,他現在也愛上這清茶了。
明鏡大師難得來了一個棋友,兩個人便擺上棋盤手談一局。錢銳棋力雖然比不上其父,但也算不錯了。
可是今天錢銳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時側頭去看安然,見她一個人吃得很歡,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揚起一抹淺淺的笑一來。
“大師,您看我是不是不適合早婚?”按下一顆黑子,錢銳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來。
明鏡大師笑道:“你明年就二十了吧?早就過了早婚的年紀了。”
錢銳被大師的話噎了一下,轉而又問:“大師,您看晚輩是不是更適合晚婚?會不會晚輩晚點成親更有利前程,更有福氣?”
明鏡大師依然是那副淡淡的笑容道:“敏之你還沒定親吧?就算你今年年底把親事定下來,明年成親,以你的年紀來說,也算晚婚了。依老衲看,你明年成婚正好,你的妻族對你的前程極有助益。”
“······”錢銳一下子面色如土,手中的棋子也滑落下來,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大,大師,你能不能跟我爹說······”
“出家人不打誑語。”明鏡大師不等他說完就將他的懇求堵了回去。
聽到明鏡大師如此直白的話,錢銳只覺心中一痛。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側頭呆呆地看着安然。
安然也呆呆的看着他。
錢銳心理感到無比的絕望。孃親不同意,爹爹他還沒敢去提,他本來是想着求明鏡大師一句他適合晚婚的話,這樣爹爹或許就能成全他了。可是他想不到明鏡大師反而親口打碎了他的夢。
安然發呆是因爲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面對錢銳。她早就知道了他們是不可能的,因此沒感到震驚,也沒感到傷心失落。在她心裡,她一直將錢銳當成兄長一般,自然不會因爲兄長要成親了就難過。
可錢銳誤會了安然這一刻的呆怔。他以爲安然是因爲震驚因爲難過才這樣的。因此,儘管他心裡失落慌亂得很,卻還是選擇走到她身邊安慰她。
“然姐兒,你別擔心,大哥哥會想辦法的。你今年才五歲呢,等你出嫁,至少還有十年,大哥哥總能想到辦法的。”
安然點點頭,乖巧的回道:“囡囡相信大哥哥一定會想到好辦法的。”
錢銳看着安然信任的眼神,強顏歡笑的點了點頭。
明鏡大師見了,輕輕嘆道:“有些事情,是命中註定的。”
安然暗自嘆氣,錢銳卻倔強的想着:我命由我不由天!既然連天生的命格都能改變,他爲什麼不能改變後天的婚配?他就是不同意,難道爹孃還能逼着他進洞房不成?
從飛雪寺回來,錢銳依然將安然抱在懷裡,放在自己腿上,心情卻很是沉重。
文氏是看到那一籃子櫻桃才知道他居然請了一天假帶着趙家的然姐兒去了飛雪寺。可是看着兒子一副心事沉沉的樣子,以爲丈夫已經教訓過他了,就沒有再訓斥他,只在回房後又給京城的女兒寫了一封信。
卻說安然回家以後,顧宛娘就將她找來好一通盤問。
實在是今天錢銳的舉動太令人費解,讓顧宛娘不得不多想。貌似大少爺對他們家然姐兒好像太好了點?
安然想了想,今天大和尚都說了錢銳明年就要成親了,妻族還是權貴,他和她就是沒有可能的了。既然如此,還是告訴孃親和爹爹吧!
“大哥哥說,要等囡囡長大了給他當新娘子。”安然不說則罷,一開口就嚇了顧宛娘一大跳。
“你,你說什麼?你在跟孃親說一遍?”顧宛娘不得不得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大少爺今年都十九了,她家囡囡纔多大點?
“娘,您沒有聽錯。大哥哥是這麼跟囡囡說的。大哥哥說他很喜歡囡囡,要等囡囡長大了給他當新娘子。”安然非常理解孃親此刻的心情,因爲她剛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也跟娘現在的心情一樣。
“那,那你答應了?你這個孩子,你怎麼什麼都不跟娘說?你不是挺聰明的嗎?怎麼就被人家給騙了都不知道?”顧宛娘實在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她才五歲大的女兒,竟然就被人家給瞞着私定終身了?不,不行!女兒這麼小,就是答應了她也不認!
“娘,囡囡纔不會這樣笨呢!”安然好笑的寬慰着孃親,“囡囡說,如果等囡囡長到十五歲大哥哥都沒有娶妻,囡囡才答應嫁給他。”
顧宛娘聽到這裡才鬆了一口氣,而後便忍不住感嘆女兒果然聰明。大少爺怎麼可能等到囡囡十五歲?這不是等於什麼都沒答應麼?
可是大少爺看起來挺有出息的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的毛病呢?顧宛娘直接就將錢銳喜歡自己女兒定義爲有毛病。
晚上,顧宛娘悄悄跟趙世華說起此事,趙世華也是吃了一驚。
“我之前就覺得奇怪,怎麼大少爺對我們囡囡這樣耐心寵溺,原來他竟然抱着這個心思。也不知道大人和夫人知道不知道······”趙世華仔細一想,就肯定的說,“大人和夫人一定不知道。大少爺是長子,今年都十九了,我們家囡囡才五歲,大人和夫人一定不會讓他這樣任性妄爲的。如果大人和夫人知道了,一定不會讓他再到我們家來接囡囡出去。”
趙世華有句話沒有說出口,但夫妻兩個都明白。以現在趙家和錢大人的關係,若錢大人有這個心完全可以直接開口。既然大人沒有開口,要麼是不知道,要麼是不同意。從現在看來,大人應該是不知道。而大少爺不告訴錢大人,不也說明了他知道大人和夫人不會同意嗎?
“以後別讓囡囡跟大少爺單獨出去了。”趙世華叮囑道。
“我知道。”顧宛娘纔不用丈夫叮囑呢,她早就決定了,以後錢家給的東西一律不要,她去錢家也不再帶安然一起去。以後,她就把安然拘在家裡好好學女紅。
安然如果知道坦白的結果是被關禁閉,不知道還會不會這樣老實。
第二天,錢寧託安齊帶給安然的糕點就被退了回去,錢銳託安南給安然的零嘴也被退了回去。
錢銳什麼都沒有問,心裡已經明白肯定是被趙師爺和顧宛娘知道了。但錢寧卻不明白,當晚回家就找到文夫人發脾氣。
文夫人問清楚了事情,心裡也疑惑。難道趙家已經知道寧哥兒和然姐兒不合適?還是知道了銳哥兒的心思?聯想到昨晚兒子一臉沉鬱,她基本上肯定是錢銳這邊的事情讓趙家知道了。
文夫人知道小兒子的脾氣,這話也沒有跟他明說,只說他這樣每天都送東西會讓人非議然姐兒,這樣對然姐兒的名聲不好。好說歹說,好不容易纔將這小霸王安撫下來。當晚,文夫人無奈之下,只好將長子的心思透露給錢鵬陽知道。
聽到兒子居然對趙師爺家五歲的然姐兒有意,也把錢鵬陽嚇了一跳。之前他一直以爲兒子是大了,想要當爹了才喜歡那個孩子的。但震驚之後,他細細一想,特別是想起明鏡大師所說,兒子正是因爲和那個小丫頭接觸多了,纔有了封侯之相,又不由得認真思考起這個可能來。
兩個孩子的年齡確實相差太懸殊了,但如果娶了那個丫頭能讓額日子封侯,就是再等十年有如何?
錢鵬陽是男人,他首先考慮的不是子嗣傳承,而是建功立業。孫子晚一點生有什麼要緊?兒子的前程才最要緊!只是明鏡大師的話不能外傳,他要如何說明家族裡的長輩呢?要不先斬後奏?
“老爺,您看這可怎麼辦纔好?”文氏見丈夫滿臉嚴肅,擔心他發怒責打兒子,便想着如何爲兒子說幾句好話。
錢鵬陽沉吟道:“依你看,此事趙師爺可會答應?”
“啊?”文氏怔了,丈夫居然同意?這也太荒唐了?然姐兒才五歲,五歲啊!“老爺,然姐兒才五歲!”
“我知道。唉,要是然姐兒再大五歲,或者我們銳哥兒小個五歲,那就好了。”錢鵬陽想着,要是自己的寶貝女兒,怎麼也不肯將她訂給一個年紀足以做女兒父親的男人。更何況兒子這麼大了,難保這十年不會納妾生子,趙師爺又是個愛女如命的,只怕他不會樂意。
“老爺,今天趙家不肯收寧哥兒送去的糕點,這不是已經說明了他們的態度了嗎?”文氏壓根兒沒想過這事能成。她可早就想抱孫子了,怎麼能答應這樣荒唐的婚事?
“但是之前不是他們主動提的嗎?”雖然有這個心理準備,但聽說趙師爺家拒絕了自己的兒子,錢鵬陽心裡還是老大不舒坦。他的兒子這樣優秀,連明鏡大師都說有封侯之相的,趙家居然還嫌棄?
“老爺,趙師爺一開始提的是寧哥兒。寧哥兒今年九歲,比然姐兒大四歲,年歲正相當。可銳哥兒足足比然姐兒大了十四歲,這年紀成親早的,孩子都有然姐兒這麼大了。趙師爺那麼疼女兒的一個人,如何肯答應?”
錢鵬陽想了想,覺得妻子說的也有道理。
“這樣吧,等鄉試以後,趙師爺若中了舉,我跟她商量穎兒婚事的時候,再提提看。我們銳哥兒此次鄉試希望也很大,就算年齡大了點,也不算辱沒了那個機靈的小丫頭。”
文氏聽丈夫都這麼說了,自然也不好反對。她暗自想着,如果女兒在京裡爲兒子相到合適的婚事,說不得老爺就會改變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