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楓葉也如此,它們也是有生命的,這一大一小兩片楓葉或許還有着親戚關係,或許這片大的楓葉還是小楓葉的母親,它落下了,孩子也跟着落下來了,到最後都只能成爲草屑的肥料,誰還記得這兩片楓葉的存在。”
鞏士蘭朝對面的兩人露齒一笑,將兩片楓葉毫不憐惜的丟棄,說道:“既然是這樣的命運,似乎掙扎也沒有用,就算是落入我一個憐葉之人手中,把玩膩了,也一併給丟棄了。”
鞏士蘭說完便不說話了,劉無好和蘇辰卻愣住,蘇辰很快反應過來,說道:“士蘭說的對,人無千日好,行商之人逐利,他們能賺到銀兩,能過上好日子,還能與官員交集,並與貴圈混淆在一起,於是大家都朝他們看,上至高官,下至莊戶,個個逐利,連大夫也不以病人安危爲首要,只計較銀錢的得失。”
“久而久之,不必說什麼,平江府就像一個梨子,從裡頭開始腐爛,總有一日,這個症狀將病入膏肓,而如無好這樣的風流才子,到那時也不過是商人逐利的對象,是提高他們門第他們顏面的對象,如此還算得上是風流才子麼?”
這話說到了劉無好心坎上去了,他如今受這些人的追棒,買他畫買他詩的人,又有幾個是真正賞識的,就是因爲他出名,收藏他的詩詞特別有面子,並以此爲榮,如此他的畫作和詩賦才得以高價。
可真正欣賞他的人,不會出高價去買他的詩詞,而是抱着一種景仰之心,默默地看着並談論着,卻並未佔爲己有的能力和衝動。
劉無好的眼神不知不覺看向那兩片楓葉,他不也像這楓葉一樣麼?如今是長在樹上,還不曾落下,所以他耀眼,正是他最燦爛的時候,若是哪一日他像這片楓葉一樣落下了,是不是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直到他深陷泥潭爲止。
“靜之,你待我想一想,三日後給你答覆。”
蘇辰心喜,事實上皇上早已經同意了劉無好升爲提學一事,眼下只要劉無好心甘情願的答應下來,他就可以直接上任了。
蘇辰朝鞏士蘭感激的看去一眼,鞏士蘭反而朝他露齒一笑。
詩會散了,各自下山回家,最後走的蘇辰坐上馬車才駛了一段距離,就遇上了一直等着他的鞏家兄弟兩人。
於是邀兩人來他馬車內一聚,就剛纔那事,蘇辰再次感謝了鞏士蘭的出手相助,同時蘇辰邀請兄弟兩人也一同參與學院的建造,正好過幾日他要去一趟古池先生的府上,於是約兩人一起,兩人也一併同意了。
回到城裡,蘇辰與兩人告辭。
鞏家兄弟兩人回到鞏府,卻並沒有走前門,反而從側門進去的,入了府後,直奔後院。
待那鞏士蘭換成一身女裝出來之時,鞏士君看了她一眼,無奈的說道:“心蘭,今日你好奇大哥的詩會是個什麼樣子,如今大哥也遂了你的意帶你去看了,他們都是有才之士,尤其是蘇大人和劉公子兩人,如今劉公子要入士爲官,非同凡晌,以後這才子詩會怕是一場比一場少了。”
鞏心蘭在大哥身邊坐下,雖是聽着大哥說話,心思卻神遊天外,眼前出現的還是蘇大人那談笑風聲的模樣,他不僅有才,竟長得如此俊美,京城來的果然與平江府的男子不同。
今個兒她見了蘇大人,蘇大人似乎對她笑了,還邀她一起見古池先生,以後或許她可以以男子的身份跟在哥長身邊,還能接近蘇大人也說不定。
“心蘭,心蘭。”
鞏士君見妹妹神遊天外,不得不喊醒她,嚴肅的說道:“這一次你見到了蘇大人了,也該滿足了,以後不準再扮男裝跟在我的身邊出門,你從小扮男裝跟我入私塾,雖然掩飾的極好,可是有損你的名聲,姑娘家的若是名聲沒了,將生不如死。”
“何況此事若是被母親知道,咱們兄妹兩人怕是要糟罰的。”
鞏心蘭一聽到母親兩字,面色立即變了,“她是繼母,是父親的填房,並不是咱們的母親,咱們的母親早已經過世了,哥,我就想扮男裝,我不要女兒身,我要像你一樣做一個風流才子。”
鞏士君一聽,面色大變,連忙捂住了妹妹的嘴,見下人都屏退了出去,他才鬆了口氣,鬆開手掌,小聲勸道:“以後再也不要在府內說繼母的事,咱們好不容易長大,還沒有吸取教訓麼?你想識字,大哥也千方百計的教你了,如你從小當男兒養,繼母沒說你,就是爲了等你及笄後損了名聲,沒有人敢娶你,所以才放任你的。”
“如今你也與我一同會過詩了,你今日見了外男,若是被人知道,你的名聲早沒了,以後自然不可以再出門,至於見古池先生的事,我跟蘇大人去就是。”
“大不了大哥將所見所聞回來事無俱細的都告訴你便是。”
鞏士君苦口婆心的說完,可是鞏心蘭卻並不領情,她決定以後都要扮成男裝與大哥一同出門,她從小到大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在閨房無事,她不擅女紅,卻將府中書庫全部看完,如今她滿腹經綸,卻不能像她大哥一樣出門做一個風流才子。
她也不要嫁人,要嫁也要嫁給像蘇大人這樣的深情男子,不娶平妻不納妾,一心只付嬌妻,只有這樣的男子她纔會心甘情願的走回後院,爲他生兒育女。
“大哥,去見古池先生的事我必須去,還有大哥若是不帶我去,我就偷偷地去。”
鞏心蘭的話令鞏士君無奈,他知道自家妹妹的個性,認定的事就再也改變不回去了,他眼下最擔心的是就怕妹妹因此而迷上了蘇大人,蘇大人是一個癡情的男子,可是他的癡情只對他的夫人,對於別的女人向來無情,在平江府都是出了名的,他可不希望妹妹最後一顆真心付空。
“要去見古池先生也可以,咱們與蘇大人錯開去見,依着咱們鞏家的名望,再加我在才子中的地位,應該也是可以的。”
鞏士君一說完,鞏心蘭就不高興了,“爲何不能跟蘇大人一起去,是蘇大人邀請的我們,也是我今日幫了蘇大人的忙,纔得到這個機會,大哥既然讓我去,便同蘇大人一起,蘇大人有才,他之見解比咱們兩人都要豐富。”
鞏士君鬱悶的看着妹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三日後,蘇辰收到了劉無好的迴音,他願意出士爲官,接管提學之職,爲此蘇辰很高興,便給鞏家兄妹寫了帖子,邀上劉無好四個人在酒樓相見,一同吃飯慶祝。
喬寶瑩見蘇辰又要出門,便幫他理了理衣裳,送他出了門。
這幾日蘇辰都想着她跟着一起前去,那些才子們都懷念着她的手藝,她卻有些無奈,她現在正在喝藥,對吃食有着嚴格的要求,她要努力增肥,再說莫情快要生了,她要陪在她的身邊。
蘇辰出了門,今個兒穿着一身暗紅的儒衫,小媳婦說他穿紫色或者紅色好看,他便也就聽小媳婦的,只要她覺得好的,他都不會拒絕,不過他倒也看得順眼,這顏色是亮了一些,但也不失風流,反而與這些才子們更能融入。
要是以前他不是穿着白袍就是青袍,顯得太過隨意,在平江府有些行不通。
到了酒樓,就見他們三人都已經到了,劉無好更是耀眼,居然穿的是大紅的綃紗外衣,裡頭是白色儒衫,整個人顯得風流俊朗,引來不少雙目光。
鞏家兄弟兩人就低調多了,一青一紫,紫衫很薄透出裡面的青袍來,也不是很顯眼。
四個人上樓入座,終於不被人行注目禮了,四個人也隨意起來。
鞏心蘭朝蘇辰笑了笑,接着拿出一個盒子往蘇辰面前一放,說道:“上次詩會,我見靜之提到了前朝的蘭若大人,正好我鞏家有其孤本,這一次便一併帶來了。”
“蘭若大人的孤本?”
蘇辰激動的打開木盒,果見裡頭保管極好的手扎,那上面熟悉的字跡他一眼就看出來正是蘭若大人的孤本。
他拿起來細看,剛翻了兩頁,就從裡頭落下一片楓葉來,楓葉被壓得平整,且形狀煞是好看,看來擇楓葉的時候也費了些心思。
蘇辰拿起楓葉看了看,笑了起來,“士蘭有心了。”
他將楓葉放回書頁中接着看了幾眼蘭若大人的詩詞,笑道:“的確是蘭若大人的孤本,我找了好久都不曾找到,只是此禮太重,我也不能割愛。”
蘇辰將書放回盒子,推到鞏心蘭的身前,說道:“我改日借來抄一本就是,孤本禮太重,還是鞏家收着。”
“沒關係的,我家裡尚有不少孤本,雖不是蘭若大人的,但靜之是惜書之人,也是最懂蘭若大人的,所以這孤本就該靜之收着纔是。”
若是別的才子送蘇辰這個禮物,他是一定會收的,但鞏家不行,鞏方還是他的下屬官,雖然他眼前以靜之的名頭示人,並沒有把自己當官員看待,但在這一點上他得避嫌,蘇辰執意不收。
鞏心蘭着急了,最後退而求其次,說道:“那我給靜之摘抄一份吧,我的字跡還算過得去,能入眼,若是靜之不嫌棄的話。”
“那是當然,如此多謝士蘭了。”
蘇辰很高興得到蘭若大人的詩詞,如今人家還願意主動給他抄,也免得他不好借來抄,這下他也高興了。
劉無好笑道:“蘇大人原來喜歡蘭若大人的詩詞,我先前怎麼不知道。”
“你一心沉迷在貴妾的身上,豈能發現這些細節。”
蘇辰的話令在場的幾人都笑了起來,劉無好臉都紅了,他的確寵着小美,都已經好幾月不曾離開小美的院子,他也不回府,更不去別的妾室院中,甚至他還生了不想娶嫡妻的念頭,可惜小美的身世太低,最多隻能爲貴妾。
幾人一起喝酒吃菜,很是愜意。
劉無好既然要入士爲官,自然就越快越好了,當蘇辰將自己寫給皇上的湊折已經得到皇上許可了的事說了後,劉無好直呼自己上了當,原來一切都在蘇辰的意料之中。
爲此他這個風流才子之首也該有個告別的儀式,以後再聚首,他怕是不能做牽頭人了。
上次詩會一別,僅三日的時光,劉無好想了好多,他已經有了小美,很快就要有了孩子,他想四處遊學的想法顯然無法實現,反而他更想呆在妻兒的身邊,不忍離去。
四人一頓飯吃得很愜意,吃完飯,坐下一起品茶,蘇辰喝到酒樓所謂的上等茶葉,他皺眉,便將自己平時帶着的茶葉拿出來,平素在山野之間他跟小媳婦都喜歡吃自己家種的茶。
每年的新茶,市面上還沒有,便有管事的將新茶送過來,不管他們在哪兒,都是如此。
蘇辰也很愛喝茶的,泡茶手法全是學的小媳婦的手法,這麼多年了也很習慣了。
他泡出一杯好茶,劉無好嚐了嚐,讚歎道:“原來靜之也是品茶的高手,這茶葉的味道有些閩中的風味,甚至比我先前買的閩中茶葉還要好,不知買的何家商人的?改日我府中也買一些。”
鞏家兄妹品後也有意向要買,然而蘇辰卻是笑了,“此茶買不到,本是我夫人茶產中擇最好的茶葉送來的,市面上的不會這麼好,當然你們若是喜歡,我夫人很樂意爲幾位送上茶葉,以後你們府上的茶葉就我夫人包全了。”
劉無好驚訝的看着蘇辰,他以前只覺得蘇大人的夫人很美,弱不經風,柔弱得連風都吹得走,沒想到蘇大人的夫人竟然還是茶商,有這麼好的茶葉,那當然他要的,何況市面上還買不到呢。
鞏心蘭一聽,面色暗了暗,忍不住問道:“夫人是茶商?”
鞏士君卻是輕咳一聲,在桌子下拉了拉妹妹的袖口,正在將話圓過去,蘇辰卻看向鞏心蘭,隨和的說道:“我夫人原本與我一樣的寒門出身,但她善於做點小生意,以前是爲了支持我寒窗苦讀,考取功名。”
“後來不知不覺將小生意做大了,如今我們雖爲寒門,倒也是衣食無憂的。”
蘇辰朝鞏心蘭笑了笑,“士蘭和士君若是覺得茶葉味道不錯,到時我派人給兩位送上一些上等的好茶。”
鞏心蘭看到蘇辰那如沐清風的一笑,她呆了呆,接着面頰一紅,垂下頭去。
鞏士君連忙道謝,與劉無好兩人都高興了。
一盞茶的功夫,四人又不知不覺說起平江府的教育事業來,關於建學院的事,如今劉無好已經應下願意入朝爲官,便也關心起平江府的才子。
其實才子當中中舉後不再考取功名的,多半都是年紀大了的,或者對自己的學識沒有把握的,真像劉無好這樣無心功名,一心只想灑脫一生的真才子沒有幾個。
而才子當中只中了秀才功夫的卻是大有人在,這些人當中有不少是沒能再繼續考中舉人,經過兩屆後也就心灰意冷,於是混跡在才子行列。
再加上平江府對才子們的看重,就算是個寒門出身的秀才,只要能詩擅賦,還有一張利嘴,基本都能混得不錯,也不至於像蘇辰當年在零陵郡那樣,秀才最多能做個夫子什麼,那都是窮困潦倒的人。
所以眼下他們的任務便是調動這些所謂的才子全部重拾信心,接着往上考取功名,同時不要利用知識與嘴巴上的功夫而行商之利,眼下正是問題糾結所在。
當蘇辰將這些事一一分析後,劉無好和鞏家兄妹竟啞口無言。
劉無好有些憤憤不平,說道:“我竟不知這些跟着我的才子竟然口才之能行商人之利。”
劉無好有才,有地位,有自傲的資本,他不必趨炎附勢,更不用爲了銀錢而低頭,可是其他的才子當真便過得如此之風光麼?他們沒有地位,更沒有好的出身,連真正的詩賦也只能算是普通,若不然怎麼會連個舉人身份都撈不到。
蘇辰看向劉無好,語重心長的說道:“無好,你是才子之首,跟在你身邊的才能之士,自是不願意做這種低下的舉動,但是跟隨你身邊的才子身邊也有隨行之人,他們出身參差不齊,又沒有名氣和地位,才識也只能算是普通,這樣的人要如何生存?”
“滿腹經綸,正是我們才子自傲的資本,也是咱們與人不同的所在,可是滿腹經綸卻不能當飯吃,若沒有銀子,又哪還有心思去做詩和賦,更沒有閒錢買下書籍,鞏固自己的才學。”
“我是寒門出身的,我今日這地位與學識都是我夫人在我身後默默支持着我的緣故,當年若沒有我夫人做點小生意,讓我沒有了吃穿用度的煩惱,一心只想讀聖賢書,也不會成就今日的我。”
“而平江府如此繁華,才子們交際,不管是入酒樓還是去花坊,都需要銀子,那這些銀子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