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人家今日非同小可,是當朝戶部郎中陳仲奎,那可是正五品的實缺。
所以,這些年,兩家時有走動,也算是關係不錯了。
劉元他爹在劉元走後,心中還是不安定,特意捧了一幅家中所存的字畫,去拜訪了陳仲奎,想從中探聽些內幕消息,事實上,也是想求證一下借貸的風險。
不想,那陳仲奎拍着胸脯向劉元他爹保證,存入戶部錢莊的銀子,都是絕無風險的。而且他還神秘地透露,如今在京城放貸的銀號,背後仰仗的也絕非普通人。
劉元他爹自然是相信的,朝廷都不信,還能信誰?
而銀號敢在京城,天子腳下放貸,自然背景紮實。
加上陳仲奎又是戶部五品大官。
得到了陳仲奎保證之後,劉元他爹迅速趕回家中,抵押了家產,籌了七百兩存入戶部錢莊。
聽到這,有着後世閱歷的吳爭,幾乎已經全明白了。
這顯然是一個套,朝廷上下網織起來,專門搜刮民脂民膏的圈套。
很顯然,戶部內外勾結,拿着放貸的幌子,實際上,這銀子就在錢莊里根本沒挪過窩,而他們謀取的,卻是京城百姓積累了數代的家業。
因爲,吳爭幾乎已經猜到,結局是什麼。
其實也不是猜,因爲民亂已經暴發,十數官員失蹤,包括戶部尚書錢謙益。
這場民亂,死傷者不僅僅是民衆,也有官員,甚至軍隊。
那個黑夜,金川門因五千守軍譁變一度被清軍佔領,留在城上的數千守軍,死亡慘重,而譁變的守軍,在金川河被夏完淳震懾,幡然悔悟,結果在返回途中,遭遇清軍,激戰後全軍覆沒。
由此帶來的傷亡和損失,不可計量。
不過吳爭此時還無法判斷出,劉元口中,要出首的戶部郎中陳仲奎,在這場騙局中所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
如果僅僅是劉元到目前爲止的陳述,是不足以說明陳仲奎欺詐的。
畢竟,維護朝廷的信譽,是陳仲奎的本份。
所謂在一條船上,總希望船不會沉,這,成不了指證欺詐的理由。
而講到此處,劉元終於滴下今日第一滴淚。
他眼神顯得空洞,這種眼神讓吳爭不由得心悸,爲之一抽。
劉元回到家,聽聞他爹已經抵押家產,並將銀子存入了戶部錢莊,也只能默認了。
好在白紙黑字的契約在,所以,一家人倒也沒有爲此爭吵。
三個月,僅僅三個月,從第四個月起,戶部錢莊就沒法兌現每月的利息了。
不過錢莊和戶部同時出了個告示,解釋了因戰事(就是之前吳爭圍魏救趙的那場戰事)有衆多將士傷亡,朝廷需要籌集大量現銀撫卹傷亡將士家眷。所要兌付民衆的月息,順延至下個月一起兌付。
這個告示讓民衆釋然,畢竟有目共睹嘛。
將士爲國流血犧牲,做爲國民,也該有所奉獻,於是,這事還沒鬧起來就平息下去了。
可接下去的三個月,戶部和錢莊依舊沒有兌付月息,甚至不再有告示出現。
此時已經近年關,民衆開始前往錢莊鬧事,而且越來越烈。
聽着漫天的謠言,劉元他爹也開始坐不住了,他幾次前往陳仲奎府中詢問,可每次去,陳仲奎都是軟語安慰,並拍胸脯保證,錢莊只是因朝廷擴軍,暫時拿不出銀子。
劉元他爹一次次被說服,直到年後,與銀號的契約到期。
銀號派人持抵押的地契、房契前來收房時,劉元一家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在好說歹說之後,銀號寬限了劉家三天。
劉元他爹再次前往陳仲奎府中詢問,陳仲奎卻依舊說戶部並無異常,錢莊過些日子就會兌付利息。
這次劉元他爹不再信了,回家之後與周邊同樣遭遇的十來個民衆一起,讓劉元寫了張狀紙。
一紙將錢莊告上了應天府(京兆府)衙門。
應天府尹袁爾梅受理了此案,簡單問詢之後,就讓原告們回去等消息,說是要與戶部、錢莊瞭解案情之後,再作定奪。
這也沒錯,於是劉元他爹和街坊們就回家等消息了。
當天晚上,陳仲奎主動上門來了,與他同來的,還有銀號的一個宋姓管事。
聽到這,吳爭皺眉道:“陳仲奎是爲戶部郎中,又與劉家常有往來,前來調解還說得過去,爲何會與銀號管事同來。”
吳爭這一番話聽下來,直覺是,朝廷確實是在擴軍,但銀子或許有相當部份被貪墨了,而銀號與錢莊勾結,設套斂財,至於陳仲奎應該是身在官場,情非得已,最多也只是助紂爲虐罷了。
所以才問了上面這句話。
劉元此時臉色終於激憤,恨聲道:“官官相護、官商勾結……如此而已!”
當天晚上,陳仲奎一再勸劉元他爹耐心等待兩個月,並讓那銀號宋姓管事保證,再爲劉家延期兩個月還款,且利息不增加,也就是免除延期的這兩個月利息。
這確實是態度很好了。
劉元他爹順了氣,答應撤銷訴狀。
可當晚重新與銀號籤延期契約之時,宋姓管事提出這兩個月的延期可以不收利息,但須增加抵押物。
開始時,劉元和他爹都是拒絕的,一來劉家已經沒有可抵押之產業,二來這事本非劉家過失。
可就是陳仲奎一再保證,這是業間慣例,僅是抵押,只要按時還錢,不會有如何問題,並建議劉家將祖宅抵押。
就這樣,劉家最後一份祖產也被抵押了出去,換來了銀號兩個月的無息延期。
兩個月的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
這兩個月中,相對於劉家的安穩,街坊四鄰層出不窮的鬧事和狀告,已經如火如荼。
劉元警覺到事情不妙,勸他爹再告官。
可這時,劉元他爹卻按住了劉元,說是既然陳仲奎親自來了,還爲劉家爭取了兩個月延期,想來不會有事,真要再告官,那就是與陳仲奎撕破臉了,到時擡頭不見低頭見,不好做人。
雖然被他爹壓下,但劉家父子心裡其實已經開始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