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骨儀將糧食從永豐倉運送了回來,楊侑當即下令在大興城中發放糧食。楊侑欽點骨儀、崔毗伽、李仁政三人,負責此事。
糧食發放第一日,楊侑叫上姚思廉,換了便裝,就要出皇城。姚思廉是個文人,雖然聰明,卻有些迂腐,勸阻楊侑不可出城,說城外混亂云云,不過卻是勸不住楊侑,只能無奈的跟着換了衣裳,跟着楊侑一同出宮。
獨孤千山帶着幾名禁軍驍果,也換了便裝,跟在楊侑身後,保護着他。
這大興城是隋文帝在開皇二年由大匠宇文愷所建,佈局整齊劃一,是當時世界第一大城。全城由宮城、皇城、外郭城三部分組成,其中大宮城也被稱爲大興宮,東側是東宮,是太子居住之地,西側則是掖庭宮,是宮女的居住之地。
一行人走出宮城,出了昭陽門,便是寬闊的昭陽門街。昭陽門街地處皇城,是尚書省各部以及兩臺、十一寺、十二衛等朝廷中樞衙門所在,被昭陽門街一分爲二。
昭陽門是處宮城的大門,而朱雀門則是出皇城的大門。朱雀門外,就是寬闊的朱雀大街,朱雀大街橫貫南北,直達外城的明德門。
出了皇城,楊侑眼前就是一亮,這大興城也就是日後的大興城,雖說他後世在大興城中呆過不少日子,也領略到了一些古都風情,可是此刻的大興,這韻味卻是十足了,遠不是後世能比的。而在宮城的生活太久,楊侑出了門,也覺得頗爲新鮮。
只不過,一行人沿着寬闊的朱雀大街走了片刻之後,楊侑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一路上,百姓多有菜色,顯然是營養不良所致,這還是在大隋的國都大興,都是百姓面有菜色,其他各地,尤其是反賊最多的山東河北等地,恐怕就更爲嚴重了。
楊侑忍不住的輕聲嘆息,這一切,都與皇爺爺有關啊,雖說高句麗是個大患,不得不除,但皇爺爺對高句麗處理的方式方法卻很有問題!
而後世對於楊廣也多是昏庸無能、亡國之君的評價,哪怕他重新打通了絲綢之路,哪怕他開挖了交通樞紐大運河,哪怕他收集整理了南北朝以來流散四處的書籍,開通了州縣學,尤其是一本《隋煬帝豔史》,更將他牢牢的釘在了荒淫無道的柱子上。
“大爺,您就行行好,給一點殘湯剩飯吧!”遠處,傳來一羣孩子的聲音。
“滾開,這年頭,自己都吃不飽了,那裡還有多餘的糧食喂狗!”一個男子惡聲大罵。
楊侑看過去時,就看見一羣少年,圍在一家酒樓面前,苦苦哀求:“大爺,我們都是逃荒過來的,你就可憐可憐吧!”
“滾!”店小二一聲怒喝,擡起腳來,一腳將一個少年踹了出去。那少年一路逃荒至此,身體早就衰弱到了極點,被男子一腳踹飛,倒在地上,竟然咯了幾口鮮血出來,染紅了破爛地早就看不出顏色的衣裳。
“滾,再不滾,就和他一樣!”店小二惡聲,眉毛豎起,顯得很是兇惡。
“你說,讓誰滾吶?”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店小二一看,只見一個穿着平凡的少年緩緩走了過來。這店小二平常接人無數,看這少年雖然衣着普通,可是臉上卻有着不平凡的氣度,尤其是身後的那幾人,眼神宛如刀鋒,冷冷的瞧着自己。
“喲,這位少爺,小的只是讓這羣不開眼的小畜生滾開,免得擋住了貴客的路!”店小二笑着說道。
楊侑冷冷一笑,店小二又說道:“這位少爺,小店遠近馳名,生意出奇的好,尤其是拿手的幾道小菜,更是大興城中一絕,您要不要嚐嚐?”
“那敢情好!”楊侑笑着,又對着那七八個少年說道:“你們都餓了吧,都隨我進去,吃點東西。”
“啊?!”幾名少年吃了一驚。咯血少年這時拱拱手,說道:“這位少爺,我們可是身無分文。”
“這頓飯,我請了!”楊侑笑笑,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咯血少年,問道:“你還能吃嗎?要不要找個大夫先看看?”
咯血少年一挺胸,臉上露出堅毅的表情,說道:“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好,好!你等隨我進去。”楊侑擡腳欲走,目光掃過店小二,見他一臉躊躇的模樣,頓時一瞪眼,說道:“怎地,本少爺請的客人,你也敢擋?”
“你可知我們老闆是誰?”那店小二猶豫了片刻之後,一挺胸。這個少爺本來不欲得罪,但他帶了一幫叫花子進來,驚擾了其他客人,那可就不值了。
“大膽!”姚思廉上前一步大喝。
楊侑笑笑拉住姚思廉,道:“哦,你們老闆是誰?”。
“他就是本朝刑部尚書衛大人!”店小二昂首挺胸,一臉的不可一世。哼,這少年家世就算不凡,他的父親又怎能比得上刑部尚書?
楊侑聽到這酒店居然是衛玄開的,心中微微吃了一驚,就這一失神的功夫,那店小二看在眼中,冷笑一聲,說道:“哈,知道惹不起了吧?既然惹不起就……”
店小二的話音未落,就聽見啪的一聲響,嘴角傳來一陣疼痛,眼前也是金星直冒。原來是獨孤千山上前一巴掌,狠狠的拍在了臉上,頓時門牙亂飛,鮮血飈了出來。
“好呀,你們敢打我!”店小二大怒,可惜他門牙被拍掉,說話漏風,倒有幾分滑稽。
“打的就是你!”獨孤千山又是一巴掌,拍的店小二如陀螺般轉了幾圈。
“來人啊,快來人啊!有惡賊吃了霸王餐還打人啦!”店小二迷糊了,張口大叫,頓時幾名看店的武師提着哨棒殺了出來,當中一人,一臉橫肉,虎目圓睜,張口喝道:“那裡來的惡賊,竟敢在這裡吃霸王餐!”
獨孤千山帶來的幾名禁軍驍果頓時冷冷往前一站,拔出了雪亮的利刃出來,護在楊侑身前。
那幾名武師也有些猶豫,眼前這幾人,拿着刀也就算了,更重要的是那股殺氣,很是冰冷,讓人心中不由一顫。
“咦?!”這時聞訊趕來的掌櫃忽然一擺手,喝道:“且慢動手!”說着,掌櫃走上幾步,仔細瞧了瞧楊侑幾人,頓時心中一驚,忙上前兩步,低聲問道:“這位少爺,從哪裡來?”
楊侑不答反問:“你猜。”
掌櫃眼珠子轉了轉,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朝着北方指了指。看着楊侑微笑的表情,掌櫃的頓時額上就冒出了汗。
他雖然不過是衛家的下人,不過聽別人說起當今大興的主人的相貌,心中就有了點模樣,此刻一看,果然。幸好沒有動手,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啊。
衛尚書就算權勢滔天,又豈敢與皇家爭鬥?更何況是那人?
想到此,掌櫃站起身來,喝道:“你們在這做什麼,還不快快退下,免得驚擾了貴客!”那店小二瞪大了兩眼,不敢置信。要知道這掌櫃平素手段狠辣,栽在他手上的食客不計其數,此刻他竟然低頭哈腰了,難道說這少年的身份竟然比尚書大人還要高貴?
“少爺,裡面請!“這掌櫃極是聰明,知道楊侑一身便衣,也不敢揭穿他的身份,當下親自走在前頭,領着衆人上前。
幾名乞丐相視幾眼,臉上均有怯意,不知道這位極有權勢的少年,究竟要做些什麼?尤其是他身邊的人,個個身帶利刃,顯然不是平常人。衆乞丐隨着楊侑進去,只是在後面兩三丈處怯生生的跟着,不敢去看楊侑。
一羣人沉默着,各懷心事,在掌櫃的帶領下,朝着包間而行。
“咦?”在楊侑經過一處的時候,一個身着華服的俊俏少年突然咦了一聲,臉上若有所思。
“他怎麼回來這裡?”俊俏少年沉吟着,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詢問。
他身後一個健壯的漢子臉色突然一變,低聲道:“莫不是?”
“不急,先看看再說!”華服少年猛吸了一口冷氣,示意那人淡定,他剛想再看時,就見楊侑目光冷冷的從他身上一掃,邁進了包廂。
“呼。”俊俏少年長出了一口氣,強自按下心中的慌亂,低聲說道:“走!”
“嗯?”楊侑在進包廂之後,看見俊俏少年匆匆離去,心中就有些奇怪。剛纔他掃過俊俏少年之際,只覺得有些熟悉,可是又想不出,究竟在那裡見過。
他原本以爲,可能是那個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可是剛纔一個對視,楊侑感覺此人有不凡之處,而他在此刻匆匆離去,究竟是爲什麼?
“千山,派幾個人盯着他們,注意小心,不要被發現了。”楊侑低聲。
“喏。”獨孤千山應聲,正要選人,楊侑又說道:“還是你親自去吧,穩妥一點。”
“這……”獨孤千山面露猶豫之色,本來偷偷出宮就是不該,若是還走開,要是出了什麼事,這還了得?
“這你放心,天下雖然大亂,但在這京師,還不至於如此!”楊侑說道,突然聲音一低,道:“那俊俏少年我似曾相似,可一時之間卻是想不起來。”
獨孤千山沉吟片刻,突然說道:“不錯,他若不是男人打扮,倒與李家三女有些相似。”
楊侑身子一震,忍不住失聲道:“你是說李秀寧?”剛說出聲,楊侑警覺的看了下四周,只見衆人均在幾尺外,幾名禁軍站的筆直,正監視着四周,幾名乞丐則是躲在角落裡,顯得很是害怕,不過那咯血少年倒是臉上頗爲平靜的模樣,似乎已經適應了這種環境。至於姚思廉則是與掌櫃說着什麼。
楊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回憶了一下那少年的模樣,心中越發的肯定:“不錯,此人長的非常像李秀寧,她竟然敢進城,這份膽氣,着實了得,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
獨孤千山道:“我帶人去抓她回來。”
楊侑沉吟片刻,說道:“她既然敢孤身進城,想必早有安排,不必打草驚蛇,你只要暗中尾行即可。”
獨孤千山愕然,道:“殿、殿下,何謂尾行?”
楊侑老臉一紅,輕咳一聲,道:“就是跟蹤,小心的跟蹤。”
獨孤千山低聲道:“那麼臣尾行去了。”
獨孤千山剛走不久,在掌櫃的指揮下,酒菜飯食就端了上來,滿滿的擺了一桌。這掌櫃極是聰明,雖然沒有人吩咐要什麼酒菜,但他卻將酒樓最好的酒食獻了上來。
“少爺,這是小店最好的酒食,你慢用,小的在外面伺候着。”掌櫃的說道。
“你們都坐!”楊侑說道。
幾名乞丐互相看了幾眼,有些害怕有些不敢置信。楊侑瞧在眼中,哈哈一笑,伸出手,撕下一隻雞腿,張口大吃。
幾名乞丐本來就飢餓,看見酒菜上來,本就口水直流,若不是看見禁軍厲害兇惡,早就撲上來。楊侑這一吃,更是讓幾名乞丐腹中餓蟲大動。咯血少年突然上前一步,毫不客氣抓起一隻燒雞,放在口中大嚼。
餘下幾名乞丐還在猶豫,咯血少年邊吃邊道:“猶豫什麼,你我不過一個乞丐,半分錢沒有,只有賤命一條,這位少爺豈會欺騙我等?就算是欺騙,餓也是死,還不如飽死鬼!”
餘下幾名乞丐聽了,均覺得十分有道理。轟的一聲,衝了上前,抓起東西就吃,全然顧不得了其他。
楊侑退後兩步,早有姚思廉遞過巾帕,楊侑擦了擦手,走到一邊。
姚思廉皺眉,道:“殿下,如今天下大亂,這乞丐數不勝數,殿下暫時救了這幾個,豈能救一輩子,更不用說天下似他們一樣的孤兒,有成千上萬。”
楊侑目光穿過窗戶,看着街上的人羣,冷笑一聲:“孤兒?這大隋的江山,恐怕還要靠這些孤兒呢。”